“磔死不是祭祀之余,神食余之惡嗎?”
李休纂看著漸漸失去了形狀,長滿了綠毛,淪為某種不可知之物的磔死貓骨,典字訣調用了羅天大智慧,卻猶然無法理解其本質。
只能根據羅天中的記載疑惑道:“太古以血食祭神,血食有惡者,神不食……”
“說白了就是太古巫道蒙昧時期,不知道神靈喜愛什么,什么亂七八糟的都給神吃,那些神不吃的東西在肚子里混成一團,化為大兇,就是磔死!”
“后來巫道發展之后,知道如何供奉血食,磔死也就少了。”
“再后來,神道步入正軌,天夏以鬼祭神,天商以人祭神,而天周制定禮樂,封印九幽,恢復神道秩序,以牢祭神,從此磔死就漸漸銷聲匿跡,不再作祟了!”
李休纂看著貓骨神色奇異,嘟囔道:“秦人再怎么也是帝商之屬,祭祀之禮還是懂的呀!”
“貓不屬于六畜三牢,怎么會用它來祭祀白帝?”
崔啖冷笑道:“若是祭祀三牢,怎么會產生磔死?當年媧皇造化十二獸,便是賜予人類祭祀受用的,所以唯有這十二元辰祭祀,才不會產生磔死。其中,牛、羊、豬為三牢,乃是祭祀之正理,馬亦是會盟祭祀之正祭!便是小民祭祀先祖,也能用雞鴨魚,或者供奉一個大豬頭。”
“便是因為雞鴨算是酉雞,而魚者,鱗甲之屬,算是小辰龍。”
“秦人還殺狗來祭祀伏日,磔狗邑四門,以御蠱!”
他看著那滿是綠毛的貓尸,冷聲道:“白帝乃是西方之神,曾顯露虎身,以虎祭之,乃是正祭,但若是祭之以貓,便是一種譏諷和折辱,這不是祭神,而是褻神!”
“而且你發現沒有,磔死不在五行之中,甚至不為天道所容!”
藍玖也點了點頭:“十一鬼疫不為天道所容,是故不在五行之中,難為五色玄光克制,我等的大半道法神通對它的效果都極差,這一點,昔日在歸墟之時,我等便有所領悟。”
服用了靈丹,被花黛兒用飄帶捆扎了咽喉傷口。
再由裴二出手以眼中玄天神光磨滅傷口處不祥氣息!
勉強緩過來的清角嘶啞著嗓子道:“我等的道法難以對其起殺傷,即便是驅邪斬魔最為強橫的雷法也作用不佳,我所學道法之中,唯有天蓬神咒,能克制其一二!”
“道門仙法畢竟是諸子百家之后才大興的,那時候十一鬼疫已經開始漸漸隱匿了……”
“龍已無蹤,自然屠龍之術就失傳了!以如今的神通法術難以對付鬼疫,也是自然。”
崔啖道:“倒是太古的巫法儺術,方相氏之術,對其……”
“唉!道門幾次清理傳承中巫法的痕跡,能留下一門天蓬咒就已經不錯了!倒是魔道那邊可能保留了許多太古巫道的東西。”
姜尚凝重道:“清角道友,你那邊究竟出了什么事?竟然招惹到了磔死!”
清角微微苦笑,嘆息道:“登船之后,我發現了一部分五岳神道的痕跡,我鎮岳宮乃位于太華山上,亦是西岳二尊之一,既然發現了先秦之時西岳大帝的部分祭祀,有望補全我鎮岳宮的一部分傳承……唉!太華山位于關中,乃是仙秦腹地,咸陽左近的名山大川,除卻終南山之外,就屬我太華山距離咸陽最近的。歷代秦王無不登山祭祀,我鎮岳宮的前身便是秦漢時仙朝帝王謁拜太華山的行宮!”
“所以仙秦遺物之上,有西岳大帝的祭祀法物,實屬尋常……我也因此報了僥幸之心。”
清角從懷中掏出了半截殘破的香爐,其爐蓋雕刻的層迭山巒形似一朵盛開的花朵。
其樣式乃是仙漢之時常見的博山爐。
蓋高而尖,鏤空,呈山形,山形重迭,其間雕有云氣紋、人物及鳥獸。于爐中焚香,輕煙飄出,繚繞爐體,自然造成群山朦朧、眾獸浮動的效果。
雖然殘破一半,但依然能看出此爐的不凡,其上雕刻的鳥獸奇古,帶有一種神圣的意味。
“這雕刻的是太華山……”
清角道:“華山之所以得名,便是因為其高五萬萬仞,削成四方,遠而望之,又若花狀。雖然此爐殘破大半,其這形狀卻暗合我鎮岳宮秘傳的西岳真形圖,其上的雕刻的鳥獸,更是我常在華山所見的異種,許多古老的異獸飛禽,只記載于宮中的道藏之中。”
清角將法力灌入香爐,卻見半截香爐微微顫動,似有金光流淌其上。
一縷似有似無的煙氣從殘缺的爐身之中飄出,縈繞在爐蓋之上,讓原本的銅山沾染一絲超凡脫俗的仙韻。
此時崔啖微微一驚,道:“你懷疑這香爐是從西玄洞天之中出來的!”
清角一愣,眼中閃過一絲懊悔,但轉眼就被其道心斬滅。
他點了點頭:“沒錯,我懷疑此物出自華山西玄洞天,若是此物完整,說的不得可以借此進入西玄洞天,取回西岳傳承!”
西玄洞天,又稱三元極真之天,乃是道門第四洞天,排名僅次于終南山樓觀道的西城洞天,太玄總真之天。
只看樓觀道區區一平湖福地的闊氣,便知道道門三十六小洞天的底蘊。
尤其是十大洞天,每一個都堪稱小天界的雛形。
但也因此,太上道祖圣痕消失之后,道門十大洞天就已經完全封閉,仙漢末年,三十六小洞天也一一或是主動封閉,或是被動失落,到了如今,便是七十二福地,開放的也不多了!
不久前,道門第三十一小洞天鐘山洞,朱日太生天現世,其中的仙秦遺跡和燭龍殘魂震驚天下。
才讓人重新想起了十大洞天和三十六小洞天的傳說……
鎮岳宮為太華山道統,想要重新開啟西玄洞天只怕已經想的發瘋,就算無法開啟西玄洞天,能打開華山總仙小洞天,亦是鎮岳宮重興的希望!
看到崔啖眼神遲疑,清角低頭苦笑,將手中的博山爐遞了過去。
裴二柯只是抬眼一看,就無聲冷笑。
崔啖五色神光一刷,香爐的斑斑銅銹驟然一新,香爐比在清角手中,威能更增添十倍。
一縷猶如云煙的仙氣冒出,香爐之上雕刻的異獸飛禽幾欲掙脫爐體,活了過來。
但法物終究太過殘破,崔啖搖了搖頭,道:“此物并非從西玄洞天流出的。”
“此等法物,若是從道門第四大洞天之中流出,品質絕不會遜于靈寶,乃是神道重器!此爐雖然被打的殘破,威能流失大半,但就算全盛時期,也不過是一件法寶而已。”
清角雖然早有猜測,但還是嘆息一聲,神色黯淡。
“不過……”崔啖又提起話頭:“此物應該有一個,或者說,它應該是當年大秦祭祀華山的仿制之物,既是仿制,那么大秦手里,應該還有一個原版。”
“那才是真正西玄洞天流出之物……昔年據守關中的大秦祭祀華山之禮器!”
清角頓時恍然,這樓船只不過是昔年嬴政東巡的舊物,怎么想始皇帝出巡也不可能將祭祀西岳華山的禮器帶著隨行。
但始皇帝此去既是封禪泰山,隨身必然有一套祭祀五岳之法物,所以才仿制了此器隨船東巡!
戳破這一層窗戶紙,清角眼中立刻就有了神采。
那西玄洞天舊物,西岳神器在哪還用問?
一定是隨葬始皇帝了!
裴二柯不滿道:“正事,正事,說說你是怎么惹到磔死的?”
清角收起香爐,苦笑道:“我發現的那處祭壇殘破,好不容易尋到了此爐,莫名其妙,就被磔死盯上了!”
“最初香爐上還有一絲殘香護著我,但被磔死沖撞了幾次,殘香也破滅了!我用盡手段,都傷不了它半分,最后才發現天蓬咒有些作用,路上又遇到幾位道友正陷入異夢之中,我害怕連累他們,便攜著他們沖了出來!”
那幾位也是丹成上品,只差那些真正一品金丹一籌的年輕天驕們神情黯淡,道:“我們是看到了幾幅非常詭異的壁畫,然后漸漸似真似幻陷入了夢中,一行九人,只有我們四人靠著清角道友相助,僥幸逃脫。”
“拾了器物便被磔死盯上,看到了壁畫,就陷入異夢詭夢之中……”
裴二柯沉凝片刻,道:“如果我們不聽不看不拿?是否能擺脫那些神孽鬼疫?”
崔啖搖頭道:“只怕不行!要知道剛剛上船的時候,我們可沒遇到這么多詭異和邪祟!這里充斥著毀滅的氣息,乃是十一鬼疫中的不祥!鬼疫被天道排斥,本來難以干涉現世,但我們身在此地,沾染不祥,不知不覺之間就會漸漸靠近它們那個世界,這才是我等遭遇十一鬼疫的根本原因。”
“器物和壁畫之中,只是這種氣息更加濃厚而已!只要身在樓船之上,就絕難避免鬼疫的侵襲!”
李休纂瞪大眼睛道:“我們才上船半天,誰知道到達目的地還需要多久?這樣下去,我們身上沾染的不祥,遲早引來大東西!”
“首先……”
崔啖冷靜道:“天蓬咒是我們知道唯一對鬼疫有用的術法,我等人人都要持咒,修之!”
“其次,樓船之中藏有不少秦人留下的法物珍寶,就如清角道友所得香爐的殘香一般,似有克制,祛除鬼疫之能,必要之時我等可以尋找這樣的器物托庇!”
“最后,解鈴還須系鈴人,此地雖有秦人遺忘的舊神孽鬼,但也有秦人一直供奉的正神,尋得祂們的庇佑,也能平安一時。”
“等待徐福鎮壓了鬼虎,抽出手來,我等就安全了!”
“正神?”李休纂猶豫道:“你怎么知道的?”
崔啖一指自己等人頭上的玄鳥旗,那金色旗面之上的黑色玄鳥身姿神異。
崔啖早就察覺到,玄鳥旗下,那不祥的氣息淡了許多。
所以才一直停留在這里,如今卻是完全想明白了。
李休纂看著玄鳥旗喃喃道:“秦人連白帝都不祭祀了,居然還記著玄鳥!難怪我們都是一屁股屎,就你們安然在這里,什么劫難都沒有!”
這時候,崆峒派真傳連滾帶爬,身上法印零零碎碎灑落一地,無比狼狽的從樓船之中爬了出來。
他急忙將手中桃木、玉石、朱砂和棗木、田黃打造的五枚法印,連同一枚古樸的青銅小印一同扔了回去,只見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崆峒真傳拋入其中的五枚法印爆裂開來,才終于把那東西驚走……
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回頭看眾人苦道:“地仙界多久沒見‘咎’了?”
李休纂朝著地上的爬滿綠毛的貓尸一指,崆峒派真傳看了一愣,辨認良久才道:“你們這比我還厲害,這是什么東西,僵尸?還是九幽魔物?”
清角苦笑道:“磔死……”
崆峒派真傳嚇了一跳,連忙持了一枚雷擊木法印,豎在胸前:“這么兇?磔死乃是祭祀之余惡,你們是尋到了什么神道遺跡嗎?”
崔啖看了他一眼道:“咎是違背占卜所帶來的災禍,你又占卜了什么?”
崆峒派真傳默然無言,最后嘆息一聲:“大家都有秘密,還是互不干涉為好!”
花黛兒好奇道:“咎是違背占卜所帶來的災禍嗎?那如今天機之道也頗為興盛,為什么說地仙界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咎了?”
“并非是違背占卜,而是違背‘命運’所召至的邪物!”
“如今仙道雖然也有天機術數,窺天命運,但這般天機術數乃是借用奇門遁甲,天星術算之道,以術窺命,因此命運的反噬自然也會以劫數的形式降臨。”
“而昔年神道昌盛的時候,巫覡的占卜,通常是祭祀鬼神而卜問之。”
“因此,當鬼神受用了祭品,替你窺視命運,也受到了命運的限制,一旦你違背占卜出來的命運,命運就會將祂們化為災禍,降臨到卜問者和大巫身上,這便被稱為咎!”
磔死、夢、咎……
再加上徐福鎮壓的鬼虎,十一鬼疫他們已經見到了四個。
這可不是什么好苗頭!
這時候鄭愔、錢棠、高昭等人帶著數十位年輕修士出現在他們眼前,看到眾人臉上的神色,或是青黑,或是浮腫,或是渾身流膿,或是滿身毒瘡。
李休纂一拍大腿:“得了,現在連蠱也有了!”
“快練天蓬神咒!他們沾染的不祥氣息不太重,只是都聚在一起,才引來了蠱。我們這些里不少人招惹了更濃重的不祥,這么多人如果聚在一起,萬一引發了‘疫’那可就全完了!”
話音剛落,崔啖心中便閃過了一絲不祥。
他暗暗掐算,然后罵道:“李休纂!你快閉上你的烏鴉嘴吧!長這么大了,難道不知道一語成讖的典故?”
“我等的沾染不祥,越發靠近那個世界,言語更容易引來它們的注意,你不說還好,一說‘疫’不來也來了!”
李休纂怪叫了兩聲:“這能怪我嗎?唉,反正鬼疫就沒一個好對付的,來哪個都一樣了!”
“若是有儺面巫法,扮成方相十二獸,才好真正克制這十一鬼疫。”
崔啖來不及在教訓李休纂,只是搜腸刮肚,去回憶記憶中那只言片語的巫道法門,想起太古巫道才是對付十一鬼疫的好手,不由得心生僥幸,問了問身邊是否有人精通此術。
李重搖頭道:“不是什么巫都能對付十一鬼疫的,尋常的鬼疫,打扮成方相十二獸就能驅散它們,但無論是歸墟還是始皇陵,都是諸天萬界最為可怕,詭異的地方,這里靠近九幽,引來鬼疫的東西也都非同小可!”
“若非元神級數的大巫手段,面對這些東西也是……”
他身邊的白鹿嘀咕道:“也別太害怕它們,俗話說得好,打不過就加入!大不了就把自己也轉化為鬼疫,深入毀滅魔道,別有一番造化!”
“到時候它們反過來還怕你們呢!”
這一次,李重都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遇到了鬼了,干脆自殺兩次,化為魙嚇死它們對吧?進入毀滅魔道,你也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啊!”
登船以來,各自分散的眾人在遭遇了樓船上真正的不祥后,都紛紛趕了回來,托庇在玄鳥旗下。
上船時近百人,如今只有七十多個。
大家都心知肚明,其他沒有回來的人,只怕是衰了!
花黛兒掃視了一眼,發現沒有自己印象深刻的某人,小聲問道:“夏昳呢?衰了?”
藍玖也心念微動,靈覺警醒,道:“他所學乃是上古天子之道,修成了天子重瞳,乃是我們之中,瞳術堪比裴二柯之人!”
“只看裴二如今的狀況,便知道瞳術一道,不該看的亂看,是最容易招惹劫數的。”
“我與夏昳命數交纏,乃是成道之敵,方才你提起他的名字,我心血來潮,感覺他好像在搞個大的!”
花黛兒瞪大了眼睛:“還有大的?早知道先把他鎮壓了,就不該放他亂跑。”
藍玖搖了搖頭:“他畢竟是夏后血脈,入了始皇陵,天生便有一股氣數,鎮壓了他,那道命運或許要轉移到我們身上,更加麻煩!”
“算了!別說了,這不是我們一個人的劫數,多半是所有人的劫數,合力應對就好。”
“崔師兄他們準備合眾人之力,祭成一道天蓬神咒,以應對鬼疫,我們也去幫個忙!”
一群人聚在玄鳥旗下,以幾位一品金丹為首,各自獻出了手中天蓬神咒的不同版本。
一時間各家的珍貴經文抽成一處,共同參研起這道門第一斬鬼秘咒來。
李重忍不住感嘆道:“元始道的陶天師才是這門天蓬神咒上的大宗師,你們還有個司師叔,一定得了真傳,若是有她在,倒好應付了!”
碼到六點多,終于還是碼出來的。
又一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