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42章 請從容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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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請從容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02日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 玄幻 | 奇幻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花影峰,天師趙天籟隨手造就出一座禁制森嚴的雷池重地,將那天下雷法淵源、脈絡說得明明白白,條分縷析,同時輔以術法、圖箓,或是言出法隨,一篇篇金色的寶誥文字懸空,更是讓人歷歷在目,真真切切。

在座諸人有此機緣,真是一場貨真價實的“聞道”了,人人都覺得大受裨益,受益匪淺,可畢竟是天師所傳,哪怕他們修道資質再好,多是自認暫時聽懂了七八分,或是五六分。比如道士仙尉的那個徒弟,林飛經就倍感受益匪淺,體會個中三昧,醺然欲醉。

其中境界最高的青丘狐主,嚇了一大跳,天師所說,又豈止是雷法,幾近道矣。

反而是兩位聽課的,比較異類,才十來歲的小姑娘柴蕪,她是覺得好像自己的問題更多了。

而身為落魄山的看門人,仙尉則是覺得豁然開朗,不愧是龍虎山天師,說起道法來,確實厲害,連貧道這等資質的,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許多翻看道書多少年就積攢了多少年、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終于迎刃而解。

結束了課業,趙天籟打了個稽首,出了茅屋,請老聾兒將那小姑娘喊到門外后,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有無道號?”

上五境無疑。還是劍修。這就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但是這個孩子,卻對雷法好像亦有一種玄之又玄的天人感應。

柴蕪畢恭畢敬回答道:“回天師老爺的話,我叫柴蕪,暫無道號。”

小姑娘很快補了一句,“我干爹是魏羨,我師父叫……謝狗。”

趙天籟點點頭,“能否邀請你一起散步一段山路,比如我們一起從這邊走去霽色峰祖師堂?”

柴蕪懵了。

趙天籟笑道:“先前在課堂上,貧道見你既有種種會心處,也多有心生疑竇的神色,我們可以邊走邊聊。你如果愿意的話,還可以跟隨貧道下山走一遭,比如去到槐黃縣城再止步。”

柴蕪說道:“天師,我得跟師父和山主商量商量,行么?”

趙天籟笑道:“當然可以。”

如果不是礙于山上規矩,覺得不合適由他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趙天籟完全可以留在跳魚山一段時日。

青丘狐主天然嫵媚,施了個萬福,“天師,奴婢化名徐娘,道號青丘,籍貫是那落魄山蓮藕福地的狐國。今日聽聞真傳,萬幸萬幸。”

對這道士心生親近,好像傳聞就有一頭憑借天師印渡過天劫的十尾天狐?

趙天籟直截了當問道:“道友之所以沒有去蠻荒聚攏天下同族,重建青丘,是有了在紅塵里邊煉心證道、借此重返十四的打算?“

青丘狐主也不矯飾什么,點點頭,“正是如此。”

趙天籟笑道:“那正好,如今貧道府上,就有兩位道友的晚輩,若是道友不介意,貧道可以書信一封寄往龍虎山,與她們說明此事,她們來這邊拜訪祖師,或是道友以后去龍虎山,都是可以的。”

青丘狐主說道:“好事呀。”

一個貂帽少女急哄哄從國師府那邊趕來,笑聲爽朗,“老趙!”

趙天籟微笑道:“見過白景道友。”

每次看到這位劍修,總有耳目一新之感。

與男女觀感無涉,就是一種天地之間有大美的敞亮。

“我這就帶你去見小陌。”

謝狗做了個仰頭喝酒的姿勢。

老趙是自己人!

救過小陌唉。

趙天籟婉拒道:“貧道不擅飲酒,而且小陌先生如今正值閉關,不宜打攪。”

謝狗唉了一聲,“閉關啥時候不能閉關,喝酒卻是需要看心情、趕時候的,放心,我家山主說過,勸酒傷人品,我跟小陌的酒品都是有口皆碑的好,老趙你看情況喝。”

趙天籟笑道:“這不就勸上了?”

謝狗一時語噎。

柴蕪大為意外,原來自家師父跟天師這么熟的?

謝狗伸手按住柴蕪的腦袋,單手叉腰,哈哈笑道:“老趙,我這徒弟如何?資質還闊以吧?”

趙天籟點頭道:“年輕一輩里邊,柴蕪資質之好,是貧道生平僅見。不過越是如此,越需要傳道人好好琢磨,用心栽培,竭盡全力護持其道心,終有一日,柴蕪既是白景道友的親傳弟子,法脈香火所系,柴蕪更是柴蕪自己。”

謝狗嗯嗯嗯,小雞啄米。

老趙說話就是文質兼備,有道理,好道理。

大驪京城。

陳平安回到國師府,路過容魚那間“官廳”的時候,讓她去拿一份永泰縣戶房胥吏卞春棠的文檔。容魚雖然訝異,卻不會詢問緣由。陳平安回到后院書房,宋云間依舊站在樹下數桃花。

先前在白云鏢局看見的那把油紙傘,明顯帶著老聾兒的一份溫醇劍意,不知怎么就輾轉落到了卞春棠手上。

容魚很快取來卷宗,國師府當然不可能儲藏這類檔案,是她臨時從戶部那邊抽調過來。

陳平安快速翻閱著檔案,這個卞春棠雖然年輕,但是處世老道,尤其精通錢糧,他的戶房上司同僚對其評價都不低,在縣衙別房的風評也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功名,大驪朝的清濁之分,雖說沒有一般王朝那么界限分明,可這道分水嶺,也不是隨便就能越過的,最主要的路徑,就是軍功。

陳平安點點頭,大致有數了,“容魚,你多跑一趟,順便將縣衙戶房現任典吏的考評記錄,以及班房魯莊的履歷,也都各拿一份。國師府這邊再抄錄副本一份留檔。”

容魚就要轉身去抽調檔案,只聽國師說道:“對了,容魚,找個合適的理由,將猿蹂棧青玄洞贈予洪正云。不用著急,年底之前辦成此事就行。最終讓洪正云隱約覺得是縣令王涌金,四海武館魏歷,都曾暗中出力就可以了。”

容魚說道:“青玄洞歷史悠久,雖然荒廢多年,但是頗多神異,這么多年始終無人入主,朝廷也不敢隨便將這處位于龍脈之上的古舊道場,拱手讓人,禮部就是擔心青玄洞的破土動工,

大興土木,會影響到京城的風水。洪正云只是洞府境,壓得住嗎?”

陳平安解釋道:“青玄洞當然有學問,其氣既清且冷,一般道人確實鎮不住,別說是洞府境,地仙也未必敢說自己德行配位。不過先前顧璨已經在青玄洞內動過手腳了,之后鄭居中也在門口待過片刻,按照山上的說法,就是已經將冷地捂熱了。洪正云雖然境界不高,但是德行深厚,本性溫醇,在此居止無大礙。回頭我還會親自走一趟青玄洞。”

容魚點頭道:“我這就去辦。總不會讓洪正云輕松猜到國師的身份。”

陳平安板著臉說道:“你也不能把事情辦得過于天衣無縫,要讓洪老哥九疑一信才好,否則游俠曹沫以后還怎么騙酒喝。”

容魚忍俊不禁,不好評價什么,她小聲說道:“曹編修已經跟翰林院正式遞交辭呈,而且退還了一筆俸祿。翰林院那邊,不敢擅作主張,如今還在等國師府的消息。”

之前容魚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以曹編修稱呼曹晴朗較為穩妥。像那在國師府“借宿趕考”的林守一,反而沒有這類顧慮,喊林公子或是林仙師都無妨。

曹晴朗除了是國師的親傳弟子,青萍劍宗的一峰之主,還是當年大驪朝的科舉榜眼,一直擔任翰林院的修撰官,正七品。

在崔東山的安排之下,編修曹晴朗這些年屬于始終待在在史館修史編書,翰林院考核一場不缺席,官場察計一場不少,官身不變,不升不降,每月俸祿也不少一文錢。

先生沒有當國師之前,被小師兄用各種理由按在了翰林院這條冷板凳上坐著,其實曹晴朗內心始終別扭,等到先生成為大驪國師,曹晴朗就下定決心,再不能白拿朝廷俸祿,要辭官了。

陳平安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嘛。去當個學塾先生挺好的,天底下哪有不好為人師的讀書人呢。”

如今就陳平安這個修道境界,實在是分身乏術,尋常縮地符已經“不堪重負”,畢竟連魏檗想要將躋身武學十一境的陳國師丟到落魄山或是國師府,都已經相當吃力。但是學塾蒙童們的課業不能落下,曹晴朗就繼姜尚真之后,當上了村塾的第三位夫子。

陳平安說道:“你再跟翰林院那邊打聲招呼,不要擅作主張,按照規矩走就是了。”

容魚試探性說道:“準許辭官是題中之義,俸祿是不是就別退了?曹編修雖然沒有去翰林院點卯,但是編書一事,是實打實出了力的。”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你看著辦好了。還有請周海鏡喂拳一事,不必跟她客氣。”

容魚笑道:“周海鏡已經跟著曹耕心一起乘船離京了。”

陳平安也不意外,笑呵呵道:“如果他們真能走到一塊去,也算一雙人人艷羨的神仙道侶了。”

沉默片刻,陳平安說道:“那就寄一份武夫魚虹的檔案給曹耕心。

他等于是把難題拋給了曹耕心,解決得好,就是一份極有誠意的聘禮。處理不好,曹尚書小心官場情場兩失意。

容魚心領神會。

陳平安從抽屜里拿出幾本冊子遞給容魚,說道:“底本總共十六冊,前不久讓崔東山用山上術法搗鼓了幾套手抄本,幾位弟子學生都是人人有份的,這幾本你拿去,有空的時候可以看看。”

容魚雙手接過,眉眼溫婉與國師道謝。

陳平安寫那部山水游記,是單給寧姚看的,落筆要講究一個繁簡得當,免得她看了覺得乏味。

但是一些“題外話”,就可以完全不必計較什么肥瘦適宜的規矩了,所以閑暇時寫了十六冊的讀書筆記,說是讀書,其實書籍的摘抄內容,只占了半數,其余更像是一些即興的負暄閑話,例如家鄉在福祿街的李希圣一些言語,自家落魄山的朱斂的論詩等,可是占據最多篇幅的,還是精心搜集了柳清風的一些奏折策論,以及雙方屈指可數的那幾場對話。

這些冊子的底稿本,寧姚當然早就看過,只是她明顯更感興趣那些江湖演義、公案小說,對冊子上邊記錄的掌故、義理,能把她看得打哈欠,陳平安也就不為難她了。單說讀書這件事,呵,他家寧姚當真是從小就沒啥耐心的。寧府書房是怎么個光景,當然,她記性好,悟性更好,也不必講究什么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陳平安提醒道:“翻書的時候,可以多看看柳老尚書的那些‘夫子自道’。”

容魚笑著點頭。

陳平安說道:“你記一下,柳清山和柳伯奇什么時候返回寶瓶洲,第一時間告知我。”

他們這雙道侶,這些年云水生涯,已經慢悠悠游歷過數洲山河了,好像目前就在流霞洲逛蕩,蹤跡或隱或現。至于青鸞國的柳氏祖宅獅子園,始終有人看守打理,倒是沒什么問題。

容魚想起一事,說道:“曹編修離京之前,還要跟荀趣一起,參加一場同年酒宴。”

陳平安笑道:“設宴接風洗塵,折柳依依送別,都是文人雅事。他們這一屆的同年進士,出了不少官路亨通的年輕俊彥,是該聚聚。”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曹晴朗是國師私淑弟子一事,京城里邊的有心人總會知道的。

曹晴朗是那一年京城春闈的會元,之后殿試的榜眼,可惜不是狀元,否則就要連中三元。

陳平安在這件事上格外小心眼,甚至專門去調閱了狀元張定的殿試文章,結論就是好像張定和曹晴朗誰奪魁,都說得過去。

當年那撥跟曹晴朗一起金榜題名的科舉同年,如今都在大驪官場混得不差,比如十八歲的探花楊爽,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進士,還有一個叫王欽若的,這幾個都曾在翰林院編書,之后各自在六部行走歷練,升官都不慢。

陳平安說道:“明天早上和下午的兩場國師府議事,兩份名單都再增設幾人,你記一下他們的名字。”

容魚立即神色嚴肅,默默記下兩撥人,參與下午議事的人選,就臨時添加了巡狩使裴懋。

陳平安提筆批閱公文,容魚腳步輕輕走出屋子,她跨過門檻之際,聽到國師笑道:“知會竹酒一聲,我們晚上一起去大名鼎鼎的菖蒲河那邊下館子吃宵夜。”

萬里無云,天幕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青色,翠壁粘天似的景象。

渡船專門揀選一處大瀆水面遼闊處,如鳥飛渡。

青衣童子站在渡船觀景臺,雙手負后,說道:“小米粒啊,過了大瀆,就是別國嘍。”

小米粒點點頭,大瀆以北盡是大驪國土,再往南走,可不就是異國他鄉。

鐘倩叼著牙簽,打了個酒嗝,托景清祖師的福,認識了個新朋友,吃了頓白食,喝上了仙家酒釀。

那位一口一個景清祖師的年輕修士,也不是什么手頭闊綽的山上神仙,據說是因為門派前些年搬遷到了中岳地界,“趕巧”又參加了一場夜游宴的緣故。

說自家門派在那之后,如他這般的譜牒修士出門游歷,就處處節儉了。方才酒足飯飽,陳靈均便要結賬,不曾想那個仙師竟然已經偷偷付過錢了。從頭到尾,也沒有要借機與落魄山攀附關系的念頭,好像就只是請他們吃喝一頓,僅此而已。陳靈均自然內心愧疚,本來是打算自己掏腰包的,所以這才點了一壺好酒,事后總覺得不好意思,想要找他聊幾句,結果一問

才知對方已經在上個渡口下船了。

到頭來除了知道對方的名字,陳靈均連他那門派叫什么都不清楚。

陳靈均輕輕嘆了口氣,是自己做事不老道了。

抬頭看著天色,很像老爺家鄉的單色釉瓷器。

如今這條大瀆的正統水神,以長春侯楊花和淋漓伯曹涌為尊,再就是新任錢塘長岑文倩了。

陳靈均經常去自家兄弟的鐵符江水神府喝早酒,很是熟稔山水官場的內幕。

渡船最終在在一個名為青鶴灘的仙家渡口停靠。

他們下船后,故意揀選了一條靠東海岸的游歷路線,走出渡口地界,撞見一條大河。

鐘倩尚未躋身遠游境,陳靈均和小米粒施展本命神通躍入江水,他就只能在岸上跑。

重新登岸,陳靈均和周米粒哈哈大笑,互相吹捧起對方的辟水神通十分了得,耍得嫻熟。

隨后一路翻山越嶺,或優哉游哉散步或騰云御風,鐘倩這個反正只能在地上走著的鏢師,總是順著他們的玩心和游興。

陳靈均在一處荒山野嶺的山頭驟然停步,伸手遮在眉間,咦了一聲,“還有這種事?是了,已經不在大驪國境了。”

陳靈均運轉神通,眼眸熠熠生輝,目力所及,草木枯黃,愁云慘淡,陰風陣陣,好重的煞氣。

小米粒拽著挎包棉繩,蹦跳了幾下,“咋個回事?”

陳靈均皺眉道:“好像瞧見了一處戰場遺址。”

鐘倩懶洋洋道:“那就敬而遠之,繞道而行,惹不起總能躲得起。”

陳靈均思量一番,并未像當年跟朋友白忙晃蕩北俱蘆洲那般,總喜歡偏向險處行,反而點頭道:“那就繞道。”

躲著走了百余里,路過一座破敗不堪的縣城,連通關文牒都用不著,陳靈均走在街上,看那些當地百姓的面相,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黑霧。陳靈均默然,用大驪官話跟人一打聽,縣城并無城隍廟,倒是有個塌了多年、也沒錢修繕的文廟,去了那邊,正值廟會,路邊有個有個無人問津的冷攤子,攤開了幾幅老舊字畫,大多蟲蛀、爛損,陳靈均也不懂這個,自家山上,只有老爺跟老廚子是此道行家里手,陳靈均蹲下身,全憑眼緣,看到額隸書“今日無事”一幅,雖然紙張泛黃,幸未傷字。看那落款,陳靈均認得字,不認得人。

攤主信誓旦旦說此人如何名氣大,如何當了數十年的文壇領袖,決然真跡,絕非托名款之類的……陳靈均一邊砍價,一邊詢問附近是不是打過仗,本地官府有無辦過齋醮、水陸法會。陳靈均最終花了幾錢銀子買下這幅字,站起身,跟著長輩們來廟會湊熱鬧的孩童們,童真童趣,歡聲笑語。

陳靈均猶豫再三,說道:“鐘倩,我要去那邊瞅瞅,你跟小米粒就留在這邊好了。”

鐘倩看了眼小米粒,笑道:“一起。”

雖非修士,但好歹是個金身境瓶頸的武學宗師,還是那福地的江湖第一高手,鐘倩對于天地間的氣機流轉、清濁之分,神識還是相當敏銳的。

此外鐘倩看了眼那個上了歲數的攤主,老人雙手插袖蹲著,抬頭咧嘴一笑,抱拳道:“諸位有心了。”

他們離開縣城,徑直去了那處古戰場,白骨尸骸隨處可見。

陳靈均蹲下身,雙指輕輕捻土,施展一門秘術神通,泥土霎時間呲呲冒煙,簌簌飄落,竟似慘白的香灰,陳靈均嗅了嗅,瞇眼道:“定有道行不淺的厲鬼在此作祟,不知怎的,給它僥幸成了氣候,才能攪得此方的天時地利都怪異了。”

鐘倩笑問道:“還懂這些個?”

陳靈均拍了拍手掌,說道:“我家老爺的老本行,我又豈會門外漢,一竅不通。”

鐘倩建議道:“真有鬼祟在此作亂,就找個鄰近的仙家渡口,飛劍傳信一封,跟落魄山說明情況,該怎么處置,到底管還是不管,都有個說法。哪怕退一步,我們返回大瀆附近,尋一處中岳某座山神府水君祠知會一聲,讓他們牽個頭,好過我們誤打誤撞。”

此地雖非大驪國土,但是以中岳神君府的金字招牌,估計還是能夠偷偷管上一管的。

陳靈均說道:“既然給小爺見著了不對勁,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不管是找渡口,飛劍一去一返,再返回此地,還是找北邊的山水神靈告狀,總要耗些時日,天曉得這期間會發生什么事情。”

“鐘倩,你立即使用縮地符,先帶小米粒返回青鶴灘渡口等我,早則半日光景,遲則兩天光陰,我一定與你們匯合。”

“小爺我要單獨會一會這個無法無天的土皇帝。”

鐘倩笑道:“景清祖師,游山玩水來的,何必節外生枝,非要擼袖子與它較勁到底?”

陳靈均驀然瞪眼,提高嗓門,“何必?你自己聽聽,這說的是什么什么混賬話!天不管地不怕,我不管你不管,到頭來誰來管?我在山中修行這么多年,辛辛苦苦,勤勤懇懇,好不容易攢出個元嬰境,是當畫像掛在墻上看的嗎?!”

鐘倩作為夜宵一脈的扛把子,對落魄山的內幕掌故,還是如數家珍,笑呵呵道:“你在落魄山勤勉修道,不就是為了出門不被誰一拳打死,而是兩拳?”

陳靈均立即墜了大半英雄好漢的氣勢,“那也是在家鄉,出了舊驪珠洞天地界,我還是可以的。”

鐘倩內心本就對陳靈均留下來攬事頗為佩服,只不過礙于“鏢師”身份,有些話總是要說的,

小米粒說道:“景清景清,只管拿去用。”

她就要從斜挎棉包里掏出一張“大符”。

陳靈均哭笑不得,立即擺擺手,“不用不用,你這道符箓是用來走水的,拿來斗法,過于揮霍了。再說了,真當我的元嬰境是紙糊的啊。”

小米粒堅持說道:“暫時用不著也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陳靈均拍了拍她的棉布挎包,笑道:“留著。放心,我是走慣了江湖的,什么風浪沒見過。”

鐘倩帶著小米粒使用了縮地符,先行離開戰場遺址。

用過了幾張縮地符,鐘倩改為抱著小米粒,一邊在山林間飛奔,一邊聚音成線密語說道:“溫兄弟,有我待在小米粒身邊,你不用跟著了,去陳靈均那邊盯著,防止意外。山上的算計,你比我更知道深淺。”

鐘倩環顧四周,淡然道:“就附近這點蝦兵蟹將,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當年在家鄉行走江湖,鐘倩一貫是絕不主動惹事的好脾氣,實在避不過,跟人起了沖突,出拳前怎么慫怎么來,否則也不至于在家鄉被罵做是娘娘腔,至于遞拳后,鐘倩是怎樣的,蓮藕福地的武道第一人,總不能是靠他自己吹噓出來的名頭。

這趟出門遠游,一直暗中護道的溫仔細還是不肯就此悄然離去,氣笑道:“鐘第一,你是不是沒得吃宵夜,餓昏了頭,拎不清大小先后了?”

溫仔細是極為罕見的“兩金”,既是金丹境修士,也是金身境武夫,跟鐘倩處境類似,距離遠游境都是只差一口氣的事情。

除了自家道脈傳下的隱匿秘術,溫仔細還用上了山主親傳的一道符箓,便是陳靈均都未能察覺到他的氣息,鐘倩卻是知曉此事的,他跟溫仔細一明一暗,算是各司其職吧。

溫仔細笑道:“你真當‘景清祖師’是個虛名?那可是走瀆成就的一副水蛟身!”

即便這家伙技不如人,斗法落敗了,想跑路有何難。

只要不是劍修,尋常玉璞境,能拿我們這位景清祖師奈何?

倒是小米粒這邊,是真不能出半點紕漏的。何況山主著重提醒過兩句。

“陳靈均在外邊做什么,在山上山下,遇到了什么事情,是揍人還是挨揍,你們看著辦。”

“小米粒這邊,你們看著辦。”

溫仔細又不是個缺心眼的,當然清楚兩個“看著辦”分別是什么意思。

老子在落魄山待得好好的,吃喝不愁,既能漲拳,還有諸多匪夷所思的修道機緣,總不能好心出門護道一趟,就落個被驅逐下山的下場吧。

再說了,落魄山上,誰會不真心喜歡小米粒呢。

鐘倩啞然失笑,總是很難將這個“青衣童子”與元嬰境水蛟掛鉤。

酒蒙子,走路喜歡甩袖子,說話總是見風使舵,溜須拍馬的,當然,講義氣倒也是千真萬確,沒架子更是與他鐘倩一路貨,也對,否則他們怎么能夠混到一塊,在落魄山抱團,自立山頭?

鐘倩密語說道:“這些跟梢的,就交給你處置了?”

溫仔細心聲道:“小事一樁。”

鐘倩突然說道:“得空了,咱們哥倆切磋切磋?”

溫仔細沉默片刻,“滾。”

鐘倩無可奈何,你們這些狗仙師,瞧不起我輩武夫么。罷了罷了,宵夜一脈的譜牒,溫兄弟就此除名。

戰場遺址那邊,等到陳靈均確定了鐘倩已經遠離此地,抖了抖袖子,劈啪作響,“別鬼鬼祟祟藏藏掖掖了,出來見人!”

他其實早已看破那層拙劣障眼法,先前要不是怕嚇到小米粒,以陳靈均的天生性格,以往走江湖的脾氣,呵呵。

撤掉了障眼法,是一群嬌俏女子,可她們就是瞧著滲人。

為首一位懷抱琵琶的妖艷女子,嬌滴滴道:“妾身芳齡十六,自幼慣彈琵琶,熟稔歌舞,好俊俏的小哥兒,與姐姐們一起去府上瞧瞧?若是喜歡,不如干脆入贅此地,起步快活?”

旁邊有個女子,掩嘴嬌笑道:“還是個元嬰境的老神仙哩,曉得返老還童的仙家術法呢。”

這群臉色雪白、鬼氣森森的鶯鶯燕燕們,就像圍著一個滿口大話的稚童,忍不住調戲幾句。

她們真正忌憚的,還是那個言語、神態有幾分娘娘腔嫌疑的武夫,一身凝練拳意,十分扎眼,令她們只敢遠遠的,靠近了,就有酷暑時節靠近一盆大火爐的灼燒感,否則尋常武夫的刀劍,想要砍中她們就是癡人做夢。

結果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衣童子,估計是哪座山頭的嫡傳弟子吧,完全不知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非要托大,逞英雄,竟然將他支開了。

陳靈均冷笑道:“笑,只管笑,等小爺查明你們的道統根腳,確定了你們的作惡行徑,有你們哭的時候。”

既然決定了出手,就要追究到底,打了小的惹來老的,打了為老不尊的就再打他們的救兵和靠山。

她手捧心口,故作楚楚可憐驚嚇狀,“小哥兒好重的殺氣,嚇死奴家了。”

旁邊也有女子煞氣騰騰,“姐姐,何必與他廢話,直接拿下,剖了心肝,妹妹們已經好久沒有品嘗到煉氣士的肉味了。”

陳靈均咧嘴笑道:“犯不著嚇唬小爺,小爺也不是嚇大的。走,去你們府上瞧瞧。直接見正主,也好省去你我雙方好多麻煩。”

一位老飛升,來到一座江邊茅棚酒肆,他穩了穩心神,步入其中。

客人寥寥,生意冷清,老眼昏聵的掌柜趴在柜臺那邊,聽到腳步聲,抬頭,搭了搭眼皮子,見對方徑直走向一張酒桌,便連問話的念頭都沒了。

容貌清癯的青衫老者身邊,坐著一個身量雄偉的侍女,她叫謝石磯。

見著了陳清流,荊蒿哪敢隨便落座。

陳清流問道:“辦妥了?”

荊蒿屏氣凝神,小心起見,不敢空口白牙說自己當真辦妥了,只是輕聲道:“晚輩已經跟景清道友約好了,說定只要登陸流霞洲,我便去接他去青宮山做客,好好喝上幾頓大酒。”

陳清流似笑非笑,道:“穩坐頭把交椅兩千余年的一洲道主,竟然需要如此示好于一條元嬰境水蛟,跌不跌份?荊蒿,若是道心有礙,不痛快了,也與我直說無妨。”

荊蒿瞬間背脊發涼,思量片刻,輕聲道:“起先確實有些別扭,處久了,反覺新鮮。”

陳清流問道:“新鮮過后,又會如何?”

荊蒿只得照實回答一句,“到時候再說。”

陳清流點點頭,顯然比較滿意荊蒿的回答,“謹字總是避禍的護身符。”

荊蒿松了口氣,算是過關了?

陳清流雙指并攏,輕敲桌面。

荊蒿立即聽命坐下。

陳清流突然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不愧是鄭居中的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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