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圖上標為“謁戾山”,被當地人稱之為“羊頭山”的山賊在魏鐮帶領下,這些年很是成了氣候。(比奇屋逼qiwu的拼音)
祁縣在過去二十年間,兩度遭了兵災,尤其是六年前,秦趙雙方還在祁縣南鄉附近打了一場小仗雖說是小仗,但雙方人數也有幾千,對當地造成的傷害是可想而知的,從那時候起,南鄉百姓便將羊頭山當做他們的庇護所,這之后仿佛形成了習慣,每逢旱澇災害、縣吏催稅,就扶老攜幼往山里跑去,成了山賊的黨羽。
在官府和山賊中間,他們寧選山賊,至少魏鐮為人還算公道,沒有欺壓他們,搶了豪長之家的糧倉,還會分眾人一些種子,讓他們足以在山間開幾畝地,勉強為生。
可當祁縣成了長安君的封地后,這種南鄉之民投賊的趨勢,卻被遏制住了。
先是從縣里傳來消息,說一大批郡兵入駐祁縣,西鄉的水賊被剿滅,賊人統統被殺,頭顱在昭余祁畔堆成了京觀。
其后,長安君的目標轉向了南鄉,派人重修了鄉邑和沿途亭舍,并沿著亭舍設置了幾處賑濟的粥棚,號召山中的逃民可以去就食。
山民吃夠了歷任縣官的苦,心存疑慮無人響應,按照趙國的律法,抓捕到逃人后,都會處以刑罰,或做苦役刑徒,或剃了頭發做城旦舂。
誰料隔了幾天,長安君再次派人進山來了,還背著一袋又一袋的糧食,看著這些黃燦燦的陳年粟米,有一些人心動了,吃著白來的糧食,也能聽進那些本地士人的話。
“長安君和之前的縣官絕不相同。”
羊易本是南鄉窮士,六年前南鄉戰亂時,也曾跟著同鄉躲到山里,一呆就是兩年,之后才因受不了山里窮困艱苦的生活,重新去了外面,他在長安君發招賢令時便第一時間去投奔,做了縣寺小吏,當長安君將治理南鄉作為接下來的重中之重時,羊易便派上了用場,他因為熟悉山中情況,便作為長安君的說客,前來宣揚公子的”新政“。
他游說山民的重點,就是強調長安君和之前的縣官是不一樣的。
“長安君乃是趙王的親弟,地位尊貴,卻有一顆仁慈之心,他來到祁縣后,先是嚴懲貪官污吏,接著勒令祁氏、溫氏等豪長出糧出力,把肆虐西鄉殘害百姓的賊人剿滅,還承諾讓全縣百姓賦稅減半,至于逃到山里的人,也不會追究責任,反而會授田、贈種子,還可出借耕牛,一年內賦稅全免,三年內賦稅減半!”
“此言當真?”這番話,在不少山民心里起了波瀾。
這些逃民里有鋌而走險、膽大妄為之徒,可更多的是本分良民,一輩子都沒出過本鄉。農人戀土,要非實在活不下去了,他們是絕不會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土地,成為逃民的。在這山林里,缺衣少食,還要面臨野獸襲擊、官府緝拿,他們夜里睡覺都帶著畏縮和怯懦。
若是能好好在家里耕田種地,誰會沒事往山里跑啊!
于是,開始有零星的山民帶著將信將疑的態度,跟著羊易去鄉中,看看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
三天之后,那些跟去的人回來了,他們態度大變,個個眉飛色舞,將在南鄉的見聞跟家里吹噓了一番。
“路上行人變多了,沿途亭驛也重新開張,吾等路過時,還進去討了口水喝,那亭父不停說著長安君的好。”
“南鄉的墻垣修繕一新,早非先前的殘破。”
“鄉中集市很是熱鬧,且沒有鄉吏跋扈橫行,索要市租,多少年了,吾等都沒再去干過集。”說這話的鄉民擦了擦淚。
“還有鄉里的糧倉,外面守著不少兵卒,里面則堆得滿滿當當,說是足夠全鄉人吃一年!”這人則說得眉飛色舞。
“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糧食從縣里運來!一大車一大車!”
更加勁爆的是,長安君還在南鄉鄉寺親自接見了這些回歸的鄉民,給他們每人都贈送了些補償,說他們是百姓表率,承諾等重新建立里閭什伍后,讓他們做什長、伍長、里父老,家人也能永遠減免勞役。
這些人先是戰戰兢兢,出來以后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稍后回想起來,卻樂開了花。
據他們說,長安君還不顧危險,親自進到山林邊上的一個逃民聚集點招徠百姓,那個聚居點的幾十號人,全都跟著公子回去了……
“長安君真是圣賢公子……”那些鄉民眼里,長安君是從里到外金光閃閃的,他們找不到適合的話來形容,便說道:“就像……就像大禹一樣!”
大禹,是在不少地方廣為流傳的古代圣賢、仁王。
戰國之世,戰亂頻繁,底層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里,他們心里,一直有一個淳樸的愿望,那就是希望有一個“圣賢仁王”。
所以百姓才會對上古的堯舜禹湯津津樂道,在講述他們傳說時,自動忽略了那些陰暗的、殘暴的、真實的事件,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的仁德愛民上。
他們傳頌堯的為人簡樸,傳頌舜的至孝,傳頌大禹的三過家門而不入,傳頌商湯的網開一面。
他們渴望能再出一位這樣的賢王,依靠他來拯救眾生。
若是將這個愿望再縮小些的話,他們則希望至少能出一個賢人,一個好官。
而長安君,正好介于這兩者之間。
他是太后的兒子,君王的弟弟,他也是祁縣的主君,以一種賢人治國的姿態,向逃民們表達著善意。
有了第一批人的例子,后面的人也趨之如騖,在羊易等人不辭辛勞的深入山林宣揚下,關于長安君新政幾乎傳遍了整個羊頭山,帶著“試試看”的心理走出深山的人越來越多,到了六月初時,已經達到了四五百戶,占了所有逃民的一半。
他們在鄉里登記了原來的戶籍,隨后就領取了口糧,回到了已經被戰火夷為平地的里閭旁。在撂荒后荊棘叢生的土地上,重新得到了授田,還有臨時搭起來的窩棚長安君只為他們提供了基本的生存條件,要讓家鄉恢復原狀,還得靠這些人自己的努力。
但這已經夠了,對于農夫農婦而言,他們需要的,只是一片能安安靜靜地男耕女織的土地,只要土地還在,就有希望……
隨著逃民陸續從山里回到南鄉,長安君的門客對這可喜的情形相互慶賀,可在羊頭山的山賊巢穴里,氣氛卻一片黯淡……
“山南山北的幾處逃民已陸續回到南鄉,做了官府的恭順良民,那可都是吾等出山劫掠的必經之路,沒了山民協助,往后再出山可不容易了。”魏鐮手下的得力干將赤面賊十分抓狂。
更加讓他們不安的是,就連賊巢附近的山賊,也有不少不辭而別,悄悄下了山,那些人,可是知曉上山道路的!
“難道吾等就什么都不做。”赤面賊坐不住了,叫囂著要給長安君一點顏色瞧瞧。
“能做什么?”
坐在虎皮上的魏鐮一改那天接見郵無信時的自信驕傲,這些天里終日抱著一壺酒,顯得有些頹唐。
若是長安君在滅盡西鄉水賊,便立刻發兵上山來攻,他有的是辦法應付,準保讓那些官兵有來無回。可長安君卻沒有急躁,而是用了一手軟刀子殺人,先把山林外圍的逃民騙了出去。
不知不覺間,形勢已經被逆轉。
“吾等不動還好,若是妄動,反而會更糟。”魏鐮這么多年來能在秦、韓、魏、趙之間求生,還拉起一票人小有勢力,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那就是足夠敏銳,知道哪些勢力是自己不能與之為敵的。
六年前秦軍來到南鄉,他就不敢造次,而后趙軍在羊頭山東面的閼與游弋,他也乖巧地縮在山上,絕不招惹。
可這一次,他卻看錯了長安君,低估了他的能力和決心。
他雖然年輕,卻很有耐心,他雖然有權勢,卻極其收斂,沒有得意忘形地攻上山來,而是用了最費錢也最有效的法子:“兵法撫、剿并用,非撫賊也,撫饑民之從賊者耳!”
如今的山賊沒了山民的協助,就像是一只被剝了殼的穿山甲,隨時可能會遭受致命一擊,最好的打算,就是走為上!
“我決意帶著二三子,離開羊頭山!”魏鐮對赤面賊吐露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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