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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不以為意。起身走到書桌旁，書桌上鋪陳著文房四寶。雖然她并不算是個愛讀書寫字之人，但裝點門面的書桌自然是蘊秀宮的必備之物。
她揮筆，寫下三個字——王霓珠。
展示給王嬤嬤看。王嬤嬤歪著頭看了看，搖搖手，又搖搖頭，表示自己不識字。
海棠收了笑容，又寫道：“蘭州城，郭四海。”
再展示給王嬤嬤看的時候，王嬤嬤的臉色頓時變了。
海棠又疾書：“還說不認字！”
王嬤嬤頓時垂下了頭，與她佝僂的胸快要連成一體。
海棠一陣欣喜，她知道自己試成了！
這一場景，來自于她記憶中的上輩子。上輩子的時候，宮里也曾有過一樁公案，卻并不是禮服，涉事也非賢妃與崔海棠。但是，皇后在處置時，卻意外地發現了一樁往事。
內務府庫房的掃地嬤嬤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王霓珠。一樁盜竊案，將她牽連了進去。皇后將涉事的王霓珠等幾位老嬤嬤打發給大理寺去查，免得自己惹上清理之名，沒想到，大理寺少卿郭四海，卻意外發現這位王霓珠的掌心有一顆痣。
郭四海原是蘭州城一位富家小姐與家仆私通所生，家仆被打死，小姐被族人以失貞之罪欲施以火刑。小姐之母不忍看著懷有身孕的親生女兒葬生火海，便在某個夜里冒死偷偷放走了小姐。
她在逃亡途中生下了郭四海，從此帶著孩子東躲西藏。族人固執，數年來苦苦相逼，在郭四海的記憶中，母親總是不斷地搬家，每個地方都住不滿幾個月。她給人幫傭，替人做針線，用最微薄的收入養活娘兒倆，用樹枝在地上劃著塵土，教郭四海認字。
終于在郭四海六歲的某一天，母親將他拜托給當時的主家，說自己病不久矣，不想再連累孩子、連累主家，要找個地方靜靜地離世。
主家愕然，收留了郭四海。
可郭四海其實不信。在他心里，母親雖然過得艱苦，但身體一直好好的，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族人又找到了他們，母親為了保全郭四海，自己回去領刑了。
記憶中的母親，掌心就有這么一顆痣。而母親芳名叫王裳珍，這位王霓珠的名字，顯然與王裳珍脫不了干系。
郭少卿震驚之余，故意在審訊時將母親留給自己的香囊掉落在王霓珠的腳邊。
香囊已經陳舊得失了本色，但那上面的繡花，卻是母親的杰作。最重要的，是上面繡著一個“郭”字。
果然，王霓珠發現了地上的香囊，頓時伏到地上，捧在手心看了又看，而后淚如雨下。
王霓珠其實是聽得見的，她只是被藥壞了嗓子，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又一次從族人的手中逃脫，逃進了宮里，一躲就是一輩子。
她好久沒有寫字，淚水打濕了大理寺的供狀紙，歪歪扭扭地敘述著自己幾十年的卑微。
盜竊案中，其實她是清白的。有了親生兒子的支持，王霓珠這個內務府庫房的掃地嬤嬤，終于敢站起來，指證那幾位位高權重的主事太監，內務府由此而經歷了一次換血。
這樁案件當年也算是轟動朝廷與內廷，被人津津樂道好久。
王嬤嬤被景和帝特（赦）出宮，而郭四海則隆重地將生母接回府去奉養，也算是景和朝的一件美事。
海棠在反復地翻看內務府花名冊的時候，留意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王霓珠。再一看，恰好是在庫房當差，而且當差已經當了三十多年，人人都以為她又聾又啞又不識字，這樣的人，恐怕才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
必須在還沒有人意識到她的價值的時候，率先下手。
“我不僅知道你識字，還知道你聽得見。你叫王裳珍，不叫王霓珠，是不是？”
王嬤嬤表情驚懼，顯然是真的能聽見自己講話。
“王嬤嬤，你不要害怕，我也只是為了搞清楚這次禮服的事兒，我對你沒有惡意，你也不要問我為何能知道你的過去。”
王嬤嬤怎么可能不害怕，她藏了幾十年的秘密，怎么就被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年輕庶人給識破，她究竟想干什么？
海棠卻道：“我知道郭四海在哪里。若你想知道，就點點頭。”
王嬤嬤睜大混濁的眼睛，望著海棠，想起宮里關于這位海棠夫人的流言。人人都以為她是聾子，說話從不避諱，關于宮里的各種內幕，她聽了太多太多。
這位海棠夫人，能召日蝕，能斷未來，能觀天相……總之，是個看起來很平常、實際上很神奇的人。
如此看來，她知道自己的過去，似乎也不無可能。
四海……她當然想四海。她進了宮之后，與世隔絕，聽來聽去也只能聽到宮里的事兒，每每想起被她送至主家家中的兒子，她就揪心不已。
不由得，王嬤嬤點點頭，老淚跟著一起滾落。
海棠立即揮筆寫了幾個字，又將紙疊起，壓在鎮紙之下，道：“嬤嬤，我絕不誆你，我真的知道。他的下落，我已寫在這張紙上。可是，我必須得先得到我想要的，然后才能給出你想要的。這是個交易，我覺得很公平，我對你也全然沒有惡意，事成之后，我保證助你與兒子相見。”
王嬤嬤不由地從凳子上悄然起身，弓著背走到海棠身邊，而后，重重地跪倒在地，扯住海棠的裙擺，不住地抽泣。
海棠知她是愿意了，彎下腰，將她輕輕扶起：“嬤嬤，我也需要你啊，我需要你替我洗了清白。我清白了，才能替你做主。”
王嬤嬤流著淚點頭。海棠提起桌上的筆，塞到王嬤嬤手里：“來吧，請嬤嬤坐下，我們筆談。”
這一談，就談到了午后。
海棠命人取了惹事的杏色禮服過來，給王嬤嬤仔細辯認，王嬤嬤捧著禮服，翻出衣襟細細地看了一回，終于將其中一點點兒秘密給找到。伸手指給海棠看。
海棠驚呼：“這不仔細看，誰看得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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