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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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太醫早就將一應需要的藥材給準備好了，只是他不能進里屋，只能在外頭密切關注著里屋的動靜。參片是御藥房里最頂級的人參所制，生母皇太后就是沖著永柔，也要好好照顧她的小姑子。
楚瀠取了參片，給海棠含上，輕聲道：“姐姐忍住，這只是頭一回疼，后頭會越來越急、越來越密，你若受不了，掐我也好，喊出來也好，怎么隨性怎么來。”
海棠剛緩過勁來，語氣有些委屈，也有些含糊：“我其實可怕疼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忍住，盡量忍吧。”
這就是崔海棠式的堅強。心里明白，也不會故意撒嬌，但是哭的時候也絕不忍著。
可是，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第一次疼痛過去后，安靜了很久，外頭已經悄悄入了夜，終于又迎來了又一次陣痛。
海棠緊緊捏著楚瀠的手，盡量不哼出聲來。她知道這些都還只是生孩子的前奏，要是現在就大呼小叫的，后面還生不生了，還讓人活不活了？
好不容易將這一波忍過去，海棠的頭發已經濕了。碧云打了水過來，替她擦洗了一番，楚瀠又說些話寬慰她。
海棠問：“聽說頭一次生孩子的，生一天一夜的都有，你在惠民藥局遇見的多不多？”
楚瀠笑道：“我只是醫女，又不是穩婆。等到入了生產階段，就是穩婆們負責了，具體每個人生多久，我不太曉得。不過也會聽穩婆們說起，頭胎生一天一夜也是常有的事。”
海棠吐了參片，歇息一下，說道：“那得多痛苦啊。我這才痛了兩回，就覺得受不了了。一天一夜……那得到明日傍晚，真是可怕，好希望時間快快過去。”
楚瀠卻猜到，海棠定是在算新帝登基的時辰。身為女人，怎會不希望臨產的時候，孩子的父親能在身旁陪伴呢？
雖然海棠那么鎮定的阻止大家去通知秦琰，可是她的內心，依然希望在她最痛苦難當的時候，能有一個精神支柱。秦琰是她心中的支撐，沒有深厚的感情，她又怎能撐得下這漫長囚禁的大半年……
“海棠姐你身子強健，又喝了藥，一定不要那么長時間，也許不用等到天明，孩子就會生下來，等殿下君臨天下，發現自己已經當了父親，這多感人啊。”
“也許”這種事，有時候的確不太靠譜。到底眼下海棠的臨盆并非瓜熟蒂落，而是強行催產，海棠進入生產狀態明顯比正常的女人要慢。
穩婆們不敢怠慢，輪班守著，在海棠平靜的時候，勸她抓緊時間睡一會兒。她們都知道眼前這是什么情況，后頭必有一場“惡戰”，不僅太子側妃需要保存體力，她們這些接生的也一樣。
楚瀠與田嬤嬤她們則是半點都不敢合眼，田嬤嬤負責在外頭調度，楚瀠在里頭陪伴，碧云和碧霞輪流給海棠喂水擦汗。
到臨近天明的時候，強烈的疼痛終于一陣緊似一陣地襲來，海棠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要生了。
而等到天明，秦琰終于要踏上大正門前鋪著紅氈、布滿鮮花的中央甬道，踏上九十五層臺階，在萬民稱頌中坐上金碧輝煌的大正殿中央那張舉世矚目的龍椅寶座，接受文武百官與萬國使臣的朝拜。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有幸活下來，還能不能撐到秦琰君臨天下的那一刻。她不敢奢望秦琰會出現在她身邊，她只希望自己能活著望見秦琰與她腹中的孩子父子團圓。
女人的哭是止不住的。這一刻的淚水，不僅僅是身體上難熬的疼痛，還有她藏在心里、歷經了兩輩子的苦楚。
誰說女人整天樂呵呵的，她心里就沒有悲哀。她只是把最好的一面都留給了世人，將那些苦難與哀傷壓到心底。這不是強顏歡笑，這是她天性的樂觀，支撐著她熬過一道又一道的難關。
“海棠姐姐你不能再哭了，你要留點力氣，孩子還沒出來，你要保持體力啊！”楚瀠焦急地勸道。
“讓我……哭一會兒……哭一會兒，我要痛死了，我怕自己還來不及哭完，我就痛死了。”
海棠滿頭大汗，與滾滾落下的淚水混在一起，將枕頭打得盡濕。
“海棠姐姐，你痛就掐我，我給你掐！”楚瀠撲上去，張開雙臂抱住海棠。
短暫的間隙，海棠清醒著。楚瀠的擁抱好似給了她力量，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碧云又過來替她擦了一回眼淚和汗水，涼涼的絲絹拭在額頭上，海棠的思緒也清晰了些。
“瀠兒說得對，我要保存體力，我要平平安安地將寶寶生下來。”
天亮了，晨曦斜照進玉明殿的窗戶，將窗欞的格子映在朱漆柱子上，晨曦中，細微的塵土繞著柱子翩翩起舞，輕盈而有活力。
“連塵土都有生命，我不能比塵土還卑微。”
海棠輕聲說著，皺起了眉頭，比先前更加強烈的痛疼又一次從腰下襲來，瞬間蔓延到她的四肢身體，侵噬進她的骨骼。那痛疼像個魔鬼，伸出無數的爪子拉扯她的五臟六腑，生生地要將她撕裂。
“要生了，要生了！”
她聽見穩婆們穿梭地跑了起來，兩個圍在床邊的大喊著：“用力，側妃用力！”
正衡二十八年……
不，應該是景和元年，八月十九。太子秦琰登基，年號景和。
他在長長的儀仗簇擁下，走至大正門前的法壇，祭了天地祖宗，又繼續前行。
大正殿從來沒有如此高高在上，秦琰的明黃色禮服龍袍在身后拖出數丈，十二垂冕旒隨著他行進的腳步微微晃動，俊雅貴氣的容顏在貫玉后若隱若現，顯出無上的威儀逼人。
文武百官與王公貴族們按品階分列兩旁，個個凝神屏氣，目送著新帝從自己身前走過，向高高的臺階走去。
九十五級。
秦琰走了二十三年。稱帝的路上，無數與隱忍與艱難，還有親兄弟自相殘殺的血痕。
最終，卻是最有耐心的他，緩緩地登到了最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