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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平素身子就甚是強健，懷這孩子除了行動有些不便，倒也沒有任何其他不適。
先前負責她胎兒的是太醫院的金太醫，金太醫算是舊識，在穆王府的時候有過碰面，也是秦琰放心之人。平常出入玉明殿，基本都是日常隨診，加之胎兒一直健康，海棠也拒絕喝什么安胎藥，與金太醫相處也甚為融洽愉快。
可自從正衡帝駕崩，宮里陡然多了一大群人，太醫們不僅要全力照應太后與尹皇后，后宮的嬪妃們也不省心，時時鬧出點哭到暈厥之類的傷心戲碼，太醫們忙得不行。
這幾日過來診脈的，是個生面孔，聽說姓劉，也是宮里有資歷的太醫，海棠雖不認得，田嬤嬤卻是認得的。海棠識趣，知道宮里乃非常時期，不便在這些細節上過多地計較，加之也只是單純診脈，并不用藥，就隨他去了。
聽秦琰這么一說，海棠心里暖意更甚。秦琰比海棠自己還要小心翼翼，這份心意即使隔著厚厚的宮門，她也能感受得到。
又聽說能見到楚瀠，海棠更加高興。許是秦琰的好事就在眼前，近來她的確不如先前沉靜，雖說還能把持著表面不張揚，內心著實已經向往外頭，更加想念與秦琰相處的日子。
就算不能出門，能有楚瀠這樣貼心的姐妹陪伴，也比關在玉明殿的日子要來得撩動人心。
“殿下……”
“嗯。你真的不打算開門了么？”
“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你心里只會比我更加遺憾。可你能克制，亦是為我好，我倒是慚愧自己不如你。”
海棠聽他如此懂自己，不由流下淚來。幸好秦琰望不見。
“殿下能來與我說幾句話，我已是十分滿足。殿下心里有我，我更不能辜負了您。”
秦琰何嘗聽不出她語氣里的哽咽，只覺得心痛萬分，恨不能立刻踹開了門，將她緊緊擁在懷里。
可是……他終究連名分都還沒有替她爭取到，一時的沖動只能更加害了她。
秦琰的腳已差點伸了出去，卻又生生地收回，伏在了門上。
“海棠，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海棠心中激蕩著，只覺得莫名的涌動，這樣隔著門的對話，竟比擁在懷中偎在耳邊的細語更加讓人刻骨銘心。
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海棠覺得自己都不需要想。最想要的當然是生下健康的寶寶，然后與秦琰如尋常夫妻那樣相守一處。
可是，這個能說嗎？
這個愿望太奢侈，奢侈到想一想都覺得罪惡。她是那樣愛秦琰，可秦琰卻是大良朝未來的帝王。
帝王，從來不可能與哪個女人相處成“尋常夫妻”。帝王的辭典里，沒有“尋常”二字。
秦琰被門這邊的沉默攪得心神不定，又問：“海棠，你想要什么？”
海棠流淚滿面：“我想要的太奢侈……”
“你都不說，怎么知道是不是奢侈？”
“天下初定時，能與殿下在陽光下相見，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秦琰也不禁流下淚來。他從來都沒看錯海棠，皇祖母褫奪了屬于崔海棠的封號，以為自己給了她最沉重的打擊，殊不知這從來都不是海棠想要的。
“海棠，會有那么一天的。不遠了。”
海棠帶著淚微笑起來：“我也相信這一天不遠了，您不光要見我，還要見您的孩子，我要將他養得好好的。”
“好的，海棠。夜很深了，你快些去睡，就像我在你身旁的那些日子一樣，好好地休息。”
“一定的呢。我睡覺向來都很好，殿下放心吧。”
秦琰苦笑一下。她的確是這樣，倒頭就睡，還睡得香甜，很難被心事所困擾。可自己不一樣呢。他睡覺認人，這么多年以來，只有在海棠身邊，他才能無牽無礙地沉沉入睡，將一切風云丟到夢境之外。
海棠是他的開心果，也是他的安神丹。
“好，那我叩兩下門，就當是告別，好嗎？”秦琰戀戀不舍。
“好，我在呢。”海棠將雙手攤在門上，貪婪地感受著秦琰的溫度。雖然這溫度基本上是她想象出來的，可這一刻她覺得真的無比溫暖。
“篤、篤”，二聲叩響克制而有規律，大門上傳來顫心的震動。
海棠伏在門上，好似要讓那兩聲叩門聲銘刻到自己心上才罷休。她輕輕抬手，也在同一個地方叩了兩下，“篤、篤”，在寧靜的夜里，這聲音是質樸而溫柔的告別。
回到寢殿，碧云打水給海棠重新洗臉。
海棠有些不好意思：“真沒出息，又哭。”她從小就立場要當一個堅強的人，可從小就愛哭，哭起來還驚天動地。
碧云笑道：“主子說哪里話，奴婢瞧著就覺得鼻子酸酸的。你與太子委實是不容易，真不知道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換作同樣的事降臨到奴婢身上，得天天哭。”
呃，這個好像有點夸張，用得著天天哭嗎？
“好想讓小保進宮來，看你們見面的時候會不會哭。”
碧云臉頓時紅了：“那有什么可哭的啊，見不著就見不著唄，早晚是能見著的。”
海棠暗想，小保與碧云雖是情投意合，可到底還沒真正在一起。
就像自己與秦琰的最初，也不過是一份相互間淡淡的欣賞，后來漸漸走近，感情其實是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豐富、越來越濃烈。那些共同經歷的出生入死，成為二人之間共同擁有的回憶，這比一切的寵愛都來得有基礎。
“是啊，早晚是能見著的。你們都能堅守，我為什么不能？”
“您是側妃啊，奴婢是心疼你這么辛苦。”
海棠微微一笑，剛剛哭得梨花帶雨的眼波，在昏暗的燭光里發出明亮的光芒。
“碧云，我們要相信一切都會苦盡甘來。”
碧云握住海棠的手，重重地點頭：“只要主子您相信，奴婢就也一定相信。”
海棠幽幽地道：“蒼天不會辜負任何一個心中有愛的人。即使某一天倉促而去，老天也會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們都會不留遺憾地過完自己的余生。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