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凄厲的號角聲,撕裂寒風,由東南疾傳,將將奔入村中,尚未來得及肆掠的胡騎紛紛抬首向東,只見,天之東,鐵林如山。
“敵襲!”
“拔轉馬首!!”
“我等乃狼神之子,馳青天于上……”
劉岳亂發狂舞,翻飛于馬背上,猛然看見引路奴,吊眼一瞪,順手拉弓,“嗖”的一聲,將引路奴射翻于地。而后,揮揚著彎刀,匆匆奔向東南斜坡,嘴里則亂叫:“唷嗬,唷嗬!”
“唷,唷……唷嗬”
兩千胡騎不愧生長于馬背,雖驚而不亂,在劉岳的帶領下,沖向東面,邊奔邊調整著陣勢,鬼叫著,翻滾著。
“嗚,嗚……”
沖陣號角響起,東面鐵林猛然暴開,鐵甲如狂浪,瘋卷疾插。
“壓槍!!”曲平一聲暴吼。
“嘎嘎嘎……”
高聳的鐵林猝然一矮,長達兩丈二尺的木槍被壓向前方,槍尖叢簇!
“放箭!”
猶自間隔五百步,劉岳卻忍不住一聲狂叫,眼角亂跳,嘴唇顫抖,他從未見過帶槍之馬,亦未見過如此陣勢。
“簌,簌簌!”
騎弓力弱,襲來之箭軟墜于地,五百步,眨眼便至。鐵騎對撞,胡人勝在騎術精湛,白袍勝在裝具精良,鐵與血的見證,便在此時!
“轟!”
暴了,不可一世的胡騎被中穿!
劉岳險險避過一槍,拖馬跳開,而眼前一片迷蒙,一個個的胡騎被扎死,被削頭,被刺翻,亂滾一氣。他瞪突了眼睛,不敢相信,眼中所見乃狼神之子。草原之子無往而不勝,漢奴羔羊,豈可與狼騎爭鋒?!
“挺盾!”
“斬!”
“挺盾,斬!”
白袍猶若怒龍出海,來回鑿穿,血水噴灑,頭顱亂飛。孔蓁挺槍刺死一名胡騎,一瞥眼,只見三丈外劉濃反手砍飛一頭,血霧濺滿墨甲,順甲而流,極其猙獰,女騎將眨了眨眼睛,怔得一瞬,身側猛然暴起一道光寒。
避無可避!
“唰!”
千均一發之際,丈二劍槊縱插而來,劃過一片扇光,將偷襲之敵削首,曲平狂舞劍槊,再扎一敵,回首朝著孔蓁笑了笑。
孔蓁見那無頭之尸猶不墜馬,抬槍將其刺落,卻見打斜奔來一騎。亂發如虬,滿臉橫骨,鼻大孔深,正是劉岳拍刀來戰孔蓁。而此時,孔蓁已然脫離騎陣。
“駕!”
孔蓁一夾馬腹,提馬縱槍,銜陣疾去,對身后緊追不舍的劉岳不管不顧。
“唷,唷嗬!”
北風咧響于耳際,劉岳覺得好似翻飛于風中,渾身上下輕松無比,眼中卻死盯著那一點殷紅,看著她倉皇逃離,看著她愈來愈近,劉濃岳的吊眉眼里充斥著血絲,他要將她擒下馬來,捉在懷中,肆意蹂躪,諸如此般,方乃草原之子。
近了,已然銜尾。
“唔,荷……”
劉岳咧著嘴鬼叫,身子極力前傾,揮揚起長刀,一刀橫拍,欲將那嬌弱的羔羊拍翻。羔羊馬術了得,竟然仰身便倒,避過了這一刀。
“簌!”
血蒙蒙的眼中,突地冒出一點寒星,那鋒刃越來越近,乍眼致極!隨即,便覺胸口一寒,渾身力氣如海倒竭,再無半絲力氣,即便刀也握不住,“啪噠”一聲彎刀墜地。
“哇!”
劉岳噴出一口鮮血,眼睜睜地看著胸口竄出一股血柱,此景他極其熟悉,他曾見過無數的漢奴被扎穿后,乃是這般。可如今,卻輪到了自己。欲伸手堵住那股血泉,卻連揮手之力亦無。
血,血花綻射。
“轟!”
劉岳低著頭,看著那美麗血花,不甘心的動了動手指,殊不知,他的手指動了,卻放松了馬韁,身子斜斜一歪,如爛泥般墜入草地。
“蹄它……”
馬匹驟然受驚,揚蹄亂踏,恰好踏中劉岳的傷口,將那血柱堵回了胸膛,胸腔塌陷之下,血水瞬間倒灌,從眼睛、鼻孔、嘴巴噴出。
“唷……”
劉岳躺在草地中,感覺不到痛楚,無邊的疲憊層層襲來,為何青天乃血紅,為何狼騎會敗于羔羊,為何羔羊會回馬槍,羔羊啊,為何也……
“哈哈,胡賊……”
身側響起一聲慘笑,這聲慘笑無比凄厲,縱使劉岳即將回歸大地之母的懷抱,也禁不住為其所驚。隨即,被血縛蓋的眼球驟放,劉岳看見一道血影朝他撲來,臉上猛地一痛,而后,一切歸無。
冷風瑟瑟,來回盤旋。
孔蓁拍馬縱至坡上,殺戮已盡,凜凜朔風里帶著濃濃的血腥味,驀然間,她的眸子一滯,只見在一堆殘肢斷體里,有人正抱著一具尸體瘋狂的啃噬,那人胸口中箭,眼見不活,卻悲叫著,不停的啃,不停的咬,把他身下的死尸臉上咬得稀爛。
“樸!”
那人吐出一只眼球,咧著帶血的嘴,斜斜看向坡上的孔蓁。待見女騎將被他嚇壞了,他翹了翹嘴唇,想朝她笑一笑,焉知,卻更為猙獰,赫得孔蓁不自禁的勒馬后退數步。他愣了一下,扯下額上的黑布,竭盡全力,把它纏在臉上,纏得死死的,連眼睛亦不露,而后,面向大地,張開雙手,“樸嗵”一聲,撲倒于血水中。
“呀!!”
“殺戮起于心禍,禍起于貪野,若欲使殺戮不再,當持手中劍,逐貪于心,驅禍于野,漸化于無,轉而上善。”
孔蓁忍不住的掩嘴嬌呼,卻于此時,身后傳來冰冷而沉穩的聲音。小女郎猛力一勒馬首,拖槍回望,白騎黑甲正屹立于身后。
劉濃伸手拔去卡在胸甲中的斷箭,解開頷下系領,取下牛角盔,捧在懷中,輕輕縱馬上前,與孔蓁并肩而列,放眼打量凹地。
此戰,非戰于內,抗敵于外,實乃最為痛快之一戰!此戰,兩千五百鐵騎對抗兩千胡騎,一觸即潰!仁慈為何物?仁者當為大仁也,先大仁而后慈,大仁者,當為天下皆仁也!
孔蓁理了理被風燎亂的秀發,借機偷看劉濃,但見劉威虜面色冷寒,星目若靜湖,越蓄越深。山野小女郎緊了緊手中長槍,欲言又止。
“蹄它,蹄它……”
馬蹄聲輕響,孔蓁歪過腦袋一瞅,荀娘子踏馬奔來,背后披風張揚,腰間長劍緩擺,漸行漸近,渾身華甲點緋紅,秀眉微挑揚英姿,陽光襯著她的臉龐,如玉般光潔,神情鎮定若淵。
孔蓁心中幽幽一嘆:幾時,方可與荀娘子一般呢……
“希律律……”
荀娘子奔至近前,秀足用力一蹬,高高勒起馬首,人隨馬起,朝著劉濃淺淺一笑,指向北方:“大捷!”
劉濃劍眉一揚。
孔蓁提馬縱到荀娘子身邊,嫣然一笑,捧槍道:“荀娘子主戰,當為大捷!此戰……”
“非也!”
荀娘子秀眉挑了兩下,抿了抿嘴,靜待劉濃問。
劉濃不問,只皺眉思索。
少傾,劉濃突然道:“莫非,洛陽,已復?”
“然,非……”
“報……”
一騎飛來,高聲叫道:“回稟劉威虜,洛陽戰事將畢。日前,韓將軍一戰卻敵,陣斬近萬,劉曜攜殘卒倉皇西逃。而今,韓將軍正與李司州會軍于洛陽東,洛陽,指日將復。奉韓將軍之命,速請劉威虜攜糧草于洛陽,飲馬洛河!”
“韓拆沖已勝,飲馬洛河……”
劉濃神情一喜,嘴角無聲而裂,下意識的將頭盔往右一遞,提起馬韁朝北便奔。
“咦……”
荀娘子一聲驚咦,懷中多了一物,乃是牛角盔,瞅了瞅那染血的盔纓,秀眉緊皺,欲揮手扔卻,卻又猶豫,欲揚聲嬌呼,奈何劉濃人已去遠。抱著頭盔,左右為難。
孔蓁掩嘴偷笑,細眉翹來揚去,忍得好辛苦,奈何嬌軀卻輕顫不休,丈二長槍也在輕輕顫抖。終是未能禁住,“噗嗤”一聲,嬌媚的笑了起來。
“哼!”
荀娘子冷冷一哼,啪的一抽鞭,捧著鐵盔,策馬飛馳,孔蓁緊隨其后。二女大紅披風飛揚于風中,追上那浪卷白袍,分居于左右,聯袂而去。
江南,華亭劉氏莊園。
“喵,喵……”
大白貓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在光潔如境的楠木廊中,在它的身后,跟著一群白貓,不知何故,中有一只卻作澄黃,最為突兀,叫的也最歡。聽其叫聲,大白貓慢悠悠的回過頭,瞅了一眼黃貓,而后,長長的胡須顫了顫,回首,繼續走。
“嘎,嘎……”
白將軍與白牡丹列陣于樓梯口,在它倆的身后,也有一群白鵝。
“喵!”
“嘎!”
大白貓對上了白將軍,二者互不勢弱,你瞪著我,我躬著腰,眼見即將上演一番生死戰。便在此時,廊上傳淺淺腳步聲,貓群與鵝群齊齊轉首,望向聲音來處。
碎湖端著手,踩著藍繡履,引著雪雁與鶯歌款款而來,待見了對陣的兩方,細眉微顰,蹲下來,摸了摸大白貓的頭,撫了撫白將軍的脖子,嗔道:“莫要胡鬧,且到院外玩去。”
“喵……”
大白貓被她撫得極其舒適,滿意的抖了抖須,領著它那一幫崽子沿著樓梯匍匐而下。
“嘎,嘎……”
白將軍與白牡丹見敵已去,攜著鵝群銜尾追上。
“噗嗤……”
雪雁掩嘴輕笑,瞅了瞅綠蘿的院子,輕聲道:“碎湖阿姐,為何綠……”
“休得胡言!”
碎湖支起身來,將雪雁喝制住,綠蘿已坐懷十月有余,卻遲遲未能誕下劉氏少主,闔族皆驚,深怕有失。即便遠在建康的楊小娘子,聞知也驚,匆匆趕回了華亭,日夜陪著主母。而主母終日皆在向三官大帝祈福。
“碎湖大管事,碎湖大管事……”(未完待續。)愛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