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近秋,正是江南多雨時(258章)。,:。5v,.●.●o
輕雨淅瀝如紗,飄柳垂簾。
絲一半,霧一半。
由余杭至華亭的官道上,十幾輛牛車綿延曲鋪,數十名身披雨蓬的部曲挎著刀,踩著道中水坑,冒雨急行。
部曲首領查核完隊尾的貨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站在轅上,搭眉看了一眼遠方,而后,快步奔至首車,低聲道:“小娘……小郎君,再有半個時辰,便至華亭劉氏。”
“嗯,恐雨漸烈,咱們的貨乃錦布,淋不得雨,但且辛苦一些,待至華亭再作休歇!”
丁青矜在車中抿了一口茶,挑起邊簾,看了看雨‘蒙’‘蒙’的天,秀眉漸漸皺顰,面上帶著些許憂‘色’,夏秋之雨最是綿長,若是持續不斷,怕是將誤行期。
部曲首領大聲吆喝著,命車夫快鞭催牛,隨后又奔了回來,伴著牛車疾走,邊走邊道:“小郎君,咱們往年行商都是直行丹陽,由大主顧承接。此番,為何卻繞道來華亭劉氏?”
部曲們心中早已不解,卻不敢多問。
丁青矜稍稍一想,將至華亭,也當讓他們知曉到底‘欲’去何處,便隔著簾道:“此番行商,并非售往江南,而是前往江北。”
“江北?!”部曲首領神情大驚,余杭丁氏錦綢從未出過江南。
車中,丁青矜的嘴角翹了一翹,正‘色’道:“待至華亭后,收勒部曲,不可多言。而后,咱們將走華亭劉氏商道入歷陽,在歷陽建商肆。日后,日后,或將入淮南,或將入汝南。”
“諾(258章)!”
部曲首領按刀垂首,肩頭顫抖,瞥了瞥車簾,忍不住再道:“小郎君,請恕丁幕多言,現今,劉舍人雖是名播于野,且被朝表為殄虜護軍。然,江北非同江南,且不言如何渡江。單是歷陽,丁幕便聞流民四起,襲商于野。若是再往北,商道如何成行?”
“勿需擔憂,待至歷陽,再見機行事!”
“諾!”
丁青矜聲音壓得略重,秀眉輕豎,部曲首領不敢再言,她自己卻暗自揣度起來。
近半年來,華亭劉氏四處建別莊,好生一派興盛之相。而月前,劉氏大管事碎湖至余杭劉氏別莊,倆人會晤語茶,碎湖言及將行商于江北,丁青矜芳心大驚,卻瞬間作決,意‘欲’與劉氏一道行商于江北,碎湖笑而應允。
此時,將近華亭,丁青矜的心情卻復雜無比,一面感嘆華亭劉氏崛起之速,一面又憂心碎湖昔日所言有虛,且不時想起那只驕傲的美鶴,一想到劉濃,她便愈思愈深,漸爾竟仿若帶著幾許癡‘迷’。
雨水滾簾,竄幕成片,車轱轆輾過草坑,濺起水‘花’叢叢。
半個時辰極快,又極慢,清麗的小‘女’郎尚在沉思,便聽簾外部曲首領喜道:“小郎君,已至華亭劉氏!”
“這,就到了?”
丁青矜秀眉一顰一放,將心中那個人影不著痕跡的抹去,接過婢‘女’遞來的桐油鐙,挑簾而出。
到得此地,雨勢漸小,唯余細絲。一陣清涼的末夏之風漫漫卷來,‘蕩’起裙紗薄透,細撫發絲微悠。丁青矜緊了緊手中鐙,提著裙擺,踩著小木凳,下了車。
徐徐清香撲鼻而來,側首一看,道旁兩側,‘艷’桃已夭,落紅伴雨眠。正眼一觀,水霧繞白墻,一半**一半煙。兩根高達七丈的渾白閥閱,‘挺’立于莊‘門’左右,彰顯著此間主人尊貴的身份。
沿著夾道桃林而行,將將行至莊‘門’前,尚未通稟,便見巨大的莊‘門’緩緩絞開,從內中走一群‘女’子,為首者與別人裝束不同,梳著墮馬髻,兩翼各‘插’一支明珠步搖。上身襲著淡紫滾荷襦裳,下身月‘色’長裙垂至腳踝,淺‘露’小巧水藍繡鞋。未見奢華,卻處處顯著典雅。
碎湖掌著雨鐙,迎向丁青矜,待至近前,淺淺一個萬福,嫣然道:“碎湖,見過丁小娘子。”
“大管事,何需多禮。”
丁青矜正‘欲’攬手作揖,轉念想起自己現在穿著一身‘女’裝,面上驀然一紅,尷尬的撐著鐙,蔥白尾指輕顫。
碎湖嘴角一彎,引著丁青矜走向莊中,柔聲道:“眼見時日將至,碎湖本‘欲’今日前往吳縣,因雨暫隔未能成行,不然,便與丁小娘子錯身而過了。”說著,掠了一眼身后的車隊,微笑道:“丁小娘子走的是水道?”
丁青矜提著裙擺,繞過一個小水坑,搖了搖頭,笑道:“水路多雨,恐綢布受‘潮’,青矜便走的是陸路。的確繞了些路,但既至華亭,青矜理當前來拜見劉伯母與楊小娘子!”
原是如此,怪道她要繞路,碎湖腳步微微一頓,細聲道:“丁小娘子有心了,卻是不巧,近日主母一直在吳縣,未歸華亭。而楊小娘子也前往建康了,是以……”
“大管事,丁小娘子!”
便在此時,胡煜披著蓑衣迎面而來,見了丁青矜行了一禮,他在歷陽經營劉氏商事,與丁青矜多有照面,是以并不生疏。在他身后不遠處,數十名隨從抬著長長木箱,正在冒雨裝車,箱中物事極沉,壓得車輪深陷泥土中。
丁青矜秀眉一顰,心知車中定非酒與琉璃,不愿探知,看了看天,見雨勢已漸歇,便笑道:“大管事且自忙,青矜正好入院瞧瞧綠蘿去。稍后,若‘欲’起行吳縣,命人來喚一聲青矜便可。”半年來,因劉丁兩家通宜,時有走動,她與綠蘿一見如故,倆人頗是相投。
“嗯……如此亦好,稍后,若是雨歇見虹,咱們便去吳縣,丁小娘子勿需憂心綢布受損,碎湖備了雨麻。”
碎湖伸手試了試雨,微涼潤掌,斷斷續續,想必稍后即晴,當即便命雪雁與鶯歌領著丁青矜去尋綠蘿。
待那一群桐油鐙浮進院中,碎湖與胡煜走向牛車。碎湖撐著鐙,歪著腦袋打量車中,淡聲道:“千里往北極是不易,切不容失,萬不可漏。小郎君,想必亦正等待呢。”
胡煜沉聲道:“大管事但且寬心,胡煜已然細點,共計橫刀五百柄,良弓兩百,‘精’甲兩百套,巨盾一百面,具裝馬甲二十。”稍稍一頓,瞅了瞅左右,又壓低聲音道:“一百匹馬,日前已抵吳縣,經袁氏之舟而往歷陽。”
碎湖點了點頭,見雨已歇,便把鐙一收,輕聲道:“雖說有劉圁兄長開拓此道,理當一路無憂。但物事貴重,不可輕怠,我已命寬弟帶兩百護衛隨同,羅首領可有擇好人選?”
胡煜道:“大管事放心,方才胡煜見過羅首領,人選早定,皆乃捍勇之卒。況且,劉圁兄長曾言,歷陽郡經得袁郎君整治后,已無四竄流民。而廬江郡,自有劉圁兄長率隊護衛。至于淮南至上蔡,現今無人不知小郎君威名,何人敢行攔截?”
碎湖道:“謹慎為上,若是此番行路順暢,日后便可安心往來!煜弟,幸苦了!”說著,朝著胡煜微微欠身,他將與李寬一道,護送輜重前往上蔡。
“大管事,切莫如此,胡煜闔家皆乃華亭劉氏之人,豈敢言辛苦!”
胡煜趕緊側身避過,不敢當她的禮,而今,整個華亭劉氏能當她一禮者,便只有主母、楊小娘子與小郎君,即便其父胡華也當不得碎湖之禮。
“大管事,大管事!!”
這時,山崗上突然奔來一騎,邊奔邊呼,待至近前,唰地翻身下馬,來不及抹去滿臉的雨水,沉聲道:“回稟大管事,奉主母之命,請大管事即刻前往吳縣!”
碎湖細眉一皺,心中咯噔一跳,問道:“何事?如此著急!莫非主母身子欠安?可有延醫?”
一語多問,又急又驚,來人卻搖頭道:“主母身子安康,大管事勿驚。”
那是為何?碎湖心思疾轉,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主母現在何處?”
來人想了一想,回道:“小人走時,主母在橋氏莊中,命巧思遣小人速請大管事前往。”
“橋氏莊園……橋小娘子……”
碎湖面‘色’驀地一變,手中的桐油鐙沒抓牢,“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數息后,眨著眼睛,回過神來,也未撿鐙,快步走向院中,邊走邊吩咐胡煜:“速速套牛,攜上部曲,待我與丁小娘子出來,即刻前往吳縣!”
“是,大管事。”
胡煜沉著臉往后便奔,卻又被碎湖叫住:“不可耽擱!”
“是。”
雨已歇,一輪弧虹斜掛莊院上方,斑斕的‘色’彩極其醉人。碎湖端著手,碎步穿行于院中,不過數百步的距離,心神便漸漸穩下來,走到二樓,抬首看向雨虹,瞇了下眼,幽幽嘆了口氣,轉入綠蘿室中。
將將進室,便嗅得暖香陣陣透懷,那是綠蘿的味道,她已坐懷半載有余,再過兩三月,華亭劉氏將添小主人。
“丁小娘子,若是綠蘿能與你一般,化身為男兒,四處游走,便好了。”
“游往何處?上蔡乎?格……莫‘亂’動,小心孩兒。”
“格格……”
又軟又糯的歡笑聲傳來,碎湖在外室除卻繡鞋,再次穩了穩面‘色’,端手走入室中。,o
室中,綠蘿歪身坐在繡榻邊,面‘色’紅潤,小腹高翹。丁青矜依著矮案,正用手輕撫綠蘿的小腹。興許是有些癢,綠蘿軟軟的笑著,兩只粉藍相間的繡鞋一踢一踢。
兩人見得碎湖進來,神‘色’各異,丁青矜撤開手,端在腰間,文靜的笑著;綠蘿卻嘟了嘟嘴巴,纖細的小腳踢得越來越歡。
碎湖朝著丁青矜福了一福,走到綠蘿身側,漫不經心的避過她‘亂’踢的腳,把她扶到‘床’上,接過雪雁遞來的軟枕,枕在她的腰上,輕輕扯過繡被,捏了捏四角,這才柔聲道:“好生歇著,莫‘亂’動。”又回頭吩咐綠蘿的四個小婢:“我將去吳縣,你們不可偷賴,需仔細服‘侍’,萬不容失。”
“是,碎湖阿姐。”
碎湖的聲音雖細,卻令四個小婢齊齊‘色’變,紛紛斂眉垂首,盯著自己的腳尖。
綠蘿起身‘欲’言。
碎湖轉過身,按著著她躺下,柔聲道:“好妹妹,且細心將養,莫教小郎君掛牽!”言罷,深深的看了四婢一眼,而后,面對丁青矜,淺聲道:“丁小娘子,咱們現下便起程,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