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
余音繞耳不絕,意境中的華燈綻放七色斑斕。
月亭中,劉濃面紅若坨,徐徐起身,朝著四面八方猶墜意境的蓬舟中人團團一揖,隨后便抱起綠綺杳然而去,與支遁一般走的悄無聲息。
“阿姐,阿姐……”
滿場迷而忘返,唯有袁女正不同,小女郎的心思不在琴,閃著點漆如星的眼眸追著那白玉大道上飄然若仙的身影,兩只小手卻下意識地搖著袁女皇的肩,催促阿姐快點醒來。
“小郎君……”
劉濃快步穿過白玉大道,綠蘿與來福迎上前來,把懷中琴交給綠蘿,腳下卻片刻不停,繞過兩排桂樹,斜斜插入華燈道,加快腳步,朝著前方揮袖急行。
來福與綠蘿見小郎君行色匆匆,相互對視一眼,不敢多言,默然緊隨。
這樣的急走,來福自然不在話下,但卻苦了綠蘿,她穿著花蘿裙,又抱著烏墨琴,即便用盡全力也越來越慢,漸漸的只能看見白袍和月衫在月、燈下忽閃忽閃。
她想喊又不敢喊,只得暗暗咬著牙,埋著頭苦苦追遂,當轉過一個彎道時,眼前突現一截月衫。
“小郎君!”
奔跑的身子一頓,慢慢抬起頭來,瑩白的華燈下,小郎君背著手,微笑孑立。
“來!”劉濃伸出手。
“哎!”
綠蘿顫抖著遞上手,劉濃微微一笑,稍一用力,拉著她于月下飛奔。
“妙哉!”
“美鶴何在?”
“美鶴已去也,飄然而來,隨風乍去,真名士也……”
便在此時,遠遠的月潭中傳來一聲大贊,而后便是雷庭般的贊聲、掌聲不絕。
“快些,快些……”
袁女正站在船頭,不停的催促操舟的隨從。
眼見即將靠岸,打斜突然竄出一舟,隨從大驚失色,猛地一撐竹桿,但已然來不及,兩舟擦尾并行,“滋嘎嘎!”船身一陣劇烈搖晃。
“樸通……”
“呀……”
“女正!!!”
混亂響聲不絕,袁女正“呀呀呀”地一陣驚呼,在船頭一陣手舞足蹈,好不容易才掌著船蓬站穩身子,隨即反手指著對面便喝:“何人,竟敢如此無禮!”
對面船上爬起一人,身材極盡雄偉,只是模樣卻頗是狼狽,方才那一撞,不僅將他撞翻在船,尚將他的頭冠撞入潭中,那人看了看潭中波紋,頭冠已沉,默然嘆了一口氣。
袁女正瞇著眼睛一陣辯,冷笑道:“我道是誰,原是華亭美鶴手下敗將,龍亢桓七星。”
桓溫淡然揖道:“龍亢桓溫,見過兩位袁小娘子,方才因隨從操舟有誤,故而驚嚇了兩位娘子,實乃桓溫之罪也!”
袁女正冷冷瞥了他一眼,淡聲道:“驚嚇?若是我未能站穩,便將墜入水中。潭水冰冷,若是我再因此而染病臥床,一命嗚呼了,尋何人說理去?”
“女正,休得胡言!”袁女皇一聲嬌嗔,拉著袁女正的手,輕聲道:“桓郎君亦乃無心之失……”
“然也!”
袁女正細眉一揚,心中更怒,而袁女皇也是柳眉微顰,面色微冷,心想:‘這個桓七星,真真無禮,我,我只是順口勸勸小妹,他卻……’
桓溫卻仿佛未見二人神色變幻,再度深深一揖:“方才袁二娘子所言甚是,桓溫乃華亭美鶴手下敗將,然,能敗于瞻簀,桓溫不覺有恥。其為一也,其二,誤便是誤,因我之過導令致錯,險使二娘子墜水,桓溫理當陪罪,袁二娘子但有所罰,桓溫皆無怨言。”言罷,躬身不起。
“咦……”
袁女正微愣,袁女皇則美眸一亮,緊緊了小妹的手,示意她莫再胡鬧。
“女皇,女正……”
“大郎,快來見過袁郡守……”
這時,兩聲喚聲遠遠傳來,三人回頭一看,只見恒彝與晉陵郡守袁喬各自站在船頭,正在討論方才的天籟琴音,看樣子聊得頗是開懷。
“呀,族叔來了!”袁女正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還有正事未辦,又見舟已靠岸,當即便提起裙擺,輕輕一躍,跳上岸,隨后朝著樹籠中一鉆,粉紗一蕩、兩蕩,不見。
袁女皇匆匆看了一眼桓溫,再瞅了瞅越來越近的族叔,暗暗一咬銀牙,顧不得那么多了,提著裙擺,躍上岸,嬌呼:“女正,女正,且等等我……”
桓溫濃眉一皺,將袍擺一撩,擒在手中,縱身上岸。
袁女正邊跑邊喃:“美鶴,美鶴,若讓我捉住你,就,就讓你好看!”
袁女皇輕呼:“小妹,別跑那么快……”
桓溫心想:“劉濃,華亭美鶴,劉瞻簀……”
粉紗飄然若蝶,花蘿裙蕩在樹影中,烏衣子快步緊銜,三人心思各異,行徑卻一致。
“呀!”
忽然,袁女皇腳下絲履一個未踩穩,踩中了自己的長裙,身子霎時一歪,朝著身側斜坡便栽,幸而忙中錯亂中竟教她胡亂抓住一截柳枝。
“女,女正……”袁女皇怕極了,也不敢看身下,閉著眼睛驚呼。
“簌簌簌!”
穿叢打葉聲急傳,隨即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而后身子便一輕……
“小郎君,又,又是去見那個古怪的小娘子么?”
“嗯。”
蒙朧月光下,劉濃拉著綠蘿穿出華燈道,經得一陣急奔,綠蘿額間滲著顆顆密汗,一顆心也怦怦亂跳,怎生也安伏不下來。她并不蠢,她知道那個古怪的小娘子定和自己有干系,但她卻并不想知道。反握著小郎君寬大有力的手,心亂如麻。
來福迎面快步而來。
劉濃問道:“可有見著人?”
來福搖頭道:“未見,謝郎君在后面。”
不知怎地,當看見來福搖頭,綠蘿心中竟豁然一松,怯怯的看向小郎君。
“唉……”
劉濃默然一嘆,當笛聲響起時,他便知道宋祎來了,也瞬間想起那殷道讖乃是何人,心中由然而生一個念頭:再見無期,理當讓她再見綠蘿一面,亦或,再見一面。
不料,終是再見無期。
輕輕松開綠蘿的手,正了正冠,迎向慢慢行來的謝奕,向謝奕告辭。
謝奕剛送走支遁,也并未挽留劉濃,今夜這一場盛事,劉濃是隨心行雅,觀瞻之人是聞雅而至,若是劉濃留下來與那些名人雅士寒暄客套一番,反倒不妥。
乘風而來,興盡而去,方是正道。
兩人作別于月下。
劉濃剛走幾步,謝奕又追上來,把劉濃拉到一旁,輕聲道:“瞻簀,適才我仿佛見著一人。”
“何人?”劉濃劍眉一揚。
“似或不是,我至今亦未分清,若是,又非……”謝奕半瞇著眼,神色迷惑。
劉濃沉聲道:“到底何人?”
“呼……”
謝奕緩緩吐出一口氣,裂著嘴自嘲一笑,搖頭道:“興許是眼花,我竟以為見著了她,宋祎。她戴著流月華勝,穿著盛裝錦裙,可,可我卻覺,不復冰潔,不復魂清……”說著,仰望頭頂蒼穹星月,神情極盡悵然。半晌,又深深的凝視著劉濃,沉聲道:“瞻簀,人生不滿百,諸事不盡意,你我當戮力而前,莫教世事蹉跎今生也!”言罷,深深一揖,揮袖而走。
宋祎,不復冰潔魂清……
劉濃看著謝奕的背影,烏衣搖光于月下,神思悠然而悵遠,深深吸了一口氣,默然一揖,轉身便走。待經過來福身側時,一頓,而后走得更急。
“樸、樸樸……”木屐敲出一地鏘鏘聲。
待出謝府,抬眼一望,星月如常,夜已過半。
“哞!”
青牛一聲鳴啼,來福揚鞭欲走。
“美鶴,站住!”
粉紗一蕩,袁女正張開雙臂擋在車前。
“吁……”來福趕緊將牛制住,看著不遠處那閉著眼睛的小女郎,裂開嘴嘿嘿一笑,轉頭朝著簾內,慢條斯理地道:“小郎君,有人攔路。”
“知道了,繞路,走吧。”
來福道:“小郎君,怕是走不了。”
“嗯……”
挑開邊簾,月光,穿過林梢,投下淡影如清魂。
一身粉裙的小女郎伸展著雙手,踩著自己斜長的影子,雙肩輕輕顫抖,喝道:“我,我連阿姐與人……與人,都不顧了,你,你還要逃么?”
來福看了看不遠處的謝氏大門,提醒道:“小郎君,此地不宜久留。”
確實不宜久留,稍后府中之人便會6續出來。劉濃劍眉一皺,長嘆一口氣,朝來福點了點頭,來福當即面色一喜,跳下車轅,放好小木凳,綠蘿卷簾而出。
“格格……”袁女正頓時開心了,皺著鼻子嫣然一笑,抓著裙擺,踩著小木凳跳上車,朝著卷簾的綠蘿道了聲“多謝”,鉆入車中。
“小郎君,小娘子,坐穩咯……”
“啪!”地一聲鞭響,青牛踏足而走,又快又疾。
斜坡上,袁女皇看著林中越行越遠的牛車,幽幽嘆道:“亦不知小妹,如此,對否?她,她尚未十四……”
桓溫淡聲道:“袁二娘子真性情也,女皇勿憂,瞻簀亦乃真君子也,若是擔心,不妨尾隨而至,想必稍后便可見得二娘子。”
“然,然也,不可使族叔疑心,我當去接小妹……”袁女皇心中猛地一跳,當即轉身便走,殊不知手中卻一緊,一眼看去,面上驀然一紅。
月光下,她與桓溫的手緊密相連,而桓溫的眼睛既溫柔又明亮。小女郎正欲掙脫,被這明亮的眼光一灼,渾身沒來由的一軟,垂下了頭。
斜坡的另一側,身材佝僂的老仆低聲道:“家主,那小娘子……”
“勿需多言,現下,他已高飛于天,雕蟲小技或許將適得其反。況且,君子懷刃,豈可隨意而出,不出則矣,一出,必取。”
庾亮收回目光,揮起衣袖大步下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