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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徐徐,星月映潭,支遁與劉濃對坐月亭中。
一月、一白兩個身影,如夢似幻。
支遁閉著眼睛,面目平淡,靜坐如老僧,燭燈映著他的半張臉,更添幾許虛無般的清冷。看著他的神態模樣,以及那默然轉動的竄珠,劉濃暗暗一嘆,各人自有緣法,看來支遁定將入佛了。
果不其然,剛一坐下來,支遁便睜開了眼,朝著劉濃淡淡一笑:“劉郎君,今夜之后,支遁便將離開建康,至會稽剡縣,那里新起了一寺,將為支遁潛修之所。今夜,支遁將傾盡學識與君佐證,望君能如兩年前一般令支遁頓生靜悟!”言罷,傾了傾身。
劉濃知道勸他不得,只得默然一揖。
支遁將懷中白毛麈一揮,笑道:“君乃名士,倘洋與天地,理當啟端。”言下之意者為劉濃尚在塵世中,而他將出,虛名已無意。
劉濃看了一眼滿潭的燈光,淡然笑道:“佛法至大而自廣,便若浮云亦或空無,與我等俗人而言,實乃縹緲而無端,但請支郎君啟端,而劉濃將傾力鎖之!”
“罷!”
支遁淺淺一笑,知道劉濃是在回報于他,也不推辭,朗聲道:“支遁日觀《周易》,其言:‘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此善為何也?此惡為何也?人食蓄牲為道也,蓄食浮葉為道也,然若蓄、草而言,何其無辜也?于人而言,驚于雷、畏于天,何其無辜也?”
聲音朗朗若鐘蕩,一連數問,似問天問地,問人問心,問得一干聽眾盡皆目深而神迷,情不自禁的微微傾身,聽他將如何自解,亦或就此拋開談端。
劉濃嘴角微微一裂,并未急著接端,等著支遁自釋自疑。
稍徐,果然支遁再道:“為此,支遁百思而難解,故而再讀《莊子》,莊子曰:‘浮生若夢,若夢非夢,浮生何如?如夢之夢。’原是一場夢乎?人食蓄,于蓄為夢,蓄食草,于草為夢,天居上,于地為夢,人行地,于人為夢。天地萬物皆在夢爾,是以,來世不可待,往世而不追也!再觀《老子》,老子曰:‘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其靜為何也,其清為何也?莫非天地本不全,而人性本有色乎,此色為躁乎?此色為熱乎?……”
一場夢乎,人性之本而有色……
劉濃靜靜的看著支遁,但覺燈火越來越幻,而面前之人也仿佛愈來愈淡,支遁現下正閉目沉入自己的夢寰中,若教他這般自問自述下去,必將指一個終點,那便是‘關內即色義,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雖色而空,故曰色即為空,色復異空。’而若是由著他,想必至天亮也插不上話。
“噗……”
便在此時,劉濃右手三指輕輕一拂盤著的袍擺,朗聲道:一語既出,聲音不重不烈卻剛好切中支遁的節點,令支遁身子一震,閉著的眼睛也隨即而開。
支遁眨了眨眼睛,似猶未醒,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面上頓時一紅,朝著劉濃揖手道:“支遁,愿聞其非。”
“美鶴,愿聞其非也……”
潭中突然傳來一聲嬌喝,劉濃聽得此音,劍眉一拔,匆匆一看,竟禁不住地“咦”了一聲,只見在不遠處的一葉蓬船上,袁女正沖著自己揮拳頭,而此時,大部份人都陷入支遁的意韻中猶未醒來,劉濃極奇,她為何在此?她為何未深思入迷?果真心智堅定乎,非也,她正脫了繡鞋踢水玩……
“愿聞其非,愿聞其非……”
陸續的聲音響起,回過神來的人紛紛出言,劉濃沖著小女郎搖了搖頭,面對支遁,淡然道:“支郎君所言,劉濃不敢茍同也。圣人之言:‘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此正,超脫于天地,演化為自然,自然之正,人食粟肉,是為生,蓄食草,亦為生,草食風露,仍為生。此生,乃道自然而循,天地萬物皆入其中,天地亦為其中,故而,老子曰:‘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反之亦同,風露于草而言,死亦為生,草于蓄而言,死亦生。故,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皆為自然之理!支郎君,以為然否?”
支遁見劉濃欲鎖端于,‘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眉頭一皺,此舉正好切中他的癢處,當即將白毛麈一揮,正色道:“非也,有無之道,便若本我之爭,有乃何物?無乃何物?無化為有,有補于無,此乃自然之道也,有補必有缺,此缺為何?此當為色也!此色……”
當支遁將‘即色’引以《周易》反證之時,劉濃一彈袍擺,將其話語截之,以《周》對《周》,展開洋洋灑灑近千言以駁,再以《莊子》鎖端于‘離卦上九’,以離卦詮釋死生之道,色空之義。
“非也,劉郎君謬也……”
“不敢茍同也!”
“其然在何也,陰陽互轉,團抱有缺也……”
倆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漸爾呈愈演愈烈之勢。支遁揮著白毛麈于亭中反復徘徊,渾然忘記初衷;而劉濃也不時拍案而起,忘了理當讓支遁將他的“即色”論,詮釋完畢。
夜色如水,月坐中正。
不知不覺間,已是兩個時辰過去,二人辯得興起,彈彈拂袍、指天頓地,一干聽眾聽得酣暢淋漓。
“唉,唉……”
謝奕在船中急不可耐,一下又一下的捶著自己的手掌,恨不得立即沖入亭中,將那正犯渾的假道人揪住,好生一翻教訓。
袁女正坐在船頭,美目泛著異彩漣漪,一邊踢著冰涼的潭水,一邊張著小嘴喃喃自語:“哇……這個白骨雞竟與美鶴辯得不分高低,好厲害哦……不過,美鶴更好看……阿姐,然否?”
“然,然?!”
袁女皇坐在她的身邊,聽得問話神情一滯,隨后便見小妹在赤足玩水,趕緊趁著沒人注意,一把將她的玉足拉離潭水,嗔道:“小妹,堂堂袁氏女,怎可如此不知儀?”想了一想,又補道:“切莫再胡為胡言,靜心聽辯!”
秋分將至,族叔入建康述職,小妹吵著鬧著要來游玩,所為何來,她這個阿姐自然心知肚明。看著亭中的美少年,袁女皇幽幽的暗了一口氣。
袁女正用襦裙下擺抹干凈小小的腳,歪著腦袋問:“阿姐,為何嘆氣?”
袁女皇道:“那個支郎君與蕭氏……”
就在此時,劉濃捕捉到機會,一聲朗喝,而支遁隨即下意識的張口反駁,兩人幾乎同時喊非,繼爾,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
朗朗笑聲沿著潭水一路鋪,一路蕩,聞聽笑聲之人,紛紛站起身,擊掌而贊。
“妙哉!”
“聽此辯談,令人豁然開朗而茅舍頓開!”
掌聲如雷涌,連綿不絕!
待得掌聲停頓,支遁笑道:“我之道,尚有不足,他日若是瞻簀有暇,不妨至剡縣一行,你我再論!”說著,將手中竄珠遞給劉濃:“此物贈于君,別無他意,但為今日暢快之辯!”言罷,微微一笑,抱著麈,邁出亭,徐步走入蒙朧夜色中。
“瞻簀,愿聞詠爾!”謝奕迎上支遁,低聲詢問幾句,隨后便沖著月亭大聲呼喊。
他這一喊,頓時炸了鍋。
“美郎君,何不詠爾?”
“華亭美鶴,既聞其辯,當對月作詠也……”
“美鶴,美鶴……”
潭中四面八方傳來呼聲,有男有女,不一而絕。突然,劉濃奔出月亭,朝走支遁越去越遠的身影,大聲道:“支郎君,且稍待!”
潔白若雪的身影一頓,支遁回過頭來,淡然笑道:“當離,當別,何需再言。”
隔得太遠,劉濃聽不清他在說甚,朝著支遁遙遙一揖,朗聲道:“良月當空,良友將行,劉濃愿以此詩賦遙寄其行,寥表心意!”言罷,放眼看向夜空星辰,但見冷月若珪斜掛,星河若綢倒懸,再低頭掠過碧潭,清風幽幽,拂過潭面,蕩起舟上燈火,紋開寸寸波瀾,一時心潮若涌,當即背倚白玉大道上的撫欄,對著夜空,放聲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句三景,月印于江,江連于海,人浮舟。
而他一口抑揚頓挫的洛生詠,霎那間便將眾人帶入星月下的江海中。
“妙哉!”、“妙也……”
聞聽贊聲,劉濃懶懶一笑,繼續詠道:“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花搖情滿江樹!”
朗朗鏘鏘地將一首長詩詠畢,眾人搖頭晃腦皆未回神,而劉濃眼觀月、胸藏海,一時情涌難平,轉身走入亭中,將綠綺橫打于膝,雙手撫過琴身,深邃的目光隨手而流,仿若愛撫情人之身。
趁勢蓄至頂點之時,一個顫指飄過。
《春江花月夜》
“仙嗡……嗡……”
散音如水激綻,而后曲音放緩,其狀洋洋,似徘徊于月下柳畔,若清風漫燎衣冠,江照月,月照花,花月兩相似,人忘返。
“嗡,嗡嗡……”
倏而急驟,似珠滾玉盤,其狀危危,似大江銜海,月起于海江之間,人則若孤鴻,乘著風,順著水,飛至江海一線,照影還憐。
“嗚……”
便在華燈起,隨月而冉之時,一縷笛聲從天而來,飄柔若絮,似低還喃,扶著意境中的華燈,輾轉而上。笛聲切得極妙,劉濃的琴音并未因此而有半點停頓,散音若點珠,奔流不還。
“仙嗡,嗡……”
“嗚……”
琴音與笛音同時而止,而那華燈已乘風而直上,直掛于九天之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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