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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游思雙手端于左腰三分位,澄清的眸子微微斂著,正緩緩走來。在她的身后跟著碎湖與蘭奴,綠蘿竟然也在,而她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向門外,便是劉氏亦未例外。
花紅錦簇,她被眾婢環圍。
端莊俏麗的碎湖、異域情濃的蘭奴、妖嬈嫵媚的綠蘿。
華亭劉氏大婢小婢過半百,若論姿色,自是綠蘿顏色最好,若論風情,蘭奴猶擅一籌,若論大氣,則非碎湖莫屬。
然則,莫論是何人,但見此景、此人,都會情不自禁的將眼光投向正中那點雪蕊,非是她絕美,非是她嬌貴,非是她獨特,而是,那讓人難以述之以言的……心悸。
當她就那么款款的行于回廊時,綠蘿原本正在廊側與嫣醉逗貓玩,不經意地瞅見了那縷纖細婉約的側影,不知何故,竟悄然一怔,恍恍悠悠的湊上前想瞅個究竟。綠蘿向來對自己的美麗自負,但一見之下,竟眨著眼睛忍不住的心想: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女郎……
漸行漸近,落針可聞。
冰清玉潔當如是乎?然也,裁雪作裳冰鑄魂也……
劉氏喃道:“何家小女郎耶,竟乖巧至斯,揪得人的心一下下疼。”隨后又側首問兒子:“虎頭,此乃何家小女郎?”
無人回答。
少傾,橋游思輕移蓮步進入室中,目不斜視,晴朗若雪的來到劉氏面前,就著劉氏驚凝的眼光,緩緩跪在青色的葦席中,聲音似珠玉互擊:“橋游思,見過劉伯母,愿劉伯母身體康健若玉松、福壽綿延似錦山。”說著,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加手于眉梢,徐徐的拉過眉眼,至胸口時,身子微傾,隨著雙手下沉,直抵葦席,以額抵背,如此三番。
手拜,乃女子見長輩,最隆重之禮節。
而她這么一拜,廳中眾人才回過神來,橋然瞅了一眼劉濃,面上喜笑顏開,劉濃微笑以待,右手不著痕跡的抹了下左手。
“快起來,快起來。”
劉氏笑瞇瞇的邁出案,將跪伏著的小女郎扶起來,細細一看,但見小女郎渾身籠在雪狐斗蓬中,小巧的臉蛋上嵌著一雙極凈的眸子,怎生形容這雙眼睛?劉氏想不出來,但她卻在那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投影,一剪,沒了,一眨,又現,于是乎,劉氏溺在那眼睛里,半晌才嘆道:“冰雪琉璃一般的人兒,汝從何而來?”說著,便想摟入懷中。
橋游思眨著眼睛,略略有些羞澀,本欲掙脫卻知不可,便由著劉氏抱著,劉氏身上有著淡淡的暗香,這香讓人心神寧靜,劉氏身上極是暖和,依在懷中也頗是安逸。如此相偎相依,小女郎微緊的雙肩慢慢放松,雙手竟悄悄繞過了劉氏的腰,虛虛的還抱,眼若清霧遮湖。
室內不聞聲,唯余縷縷沉香緩燎。
三個郎君面色各異,劉濃神情略見尷尬,橋然笑得更得意,至于祖盛,他的嘴巴自橋游思一來,便未合下來過。
稍徐。
橋游思霧眼迷蒙,臉頰輕輕摸索著劉氏的肩,喃道:“娘親……”
劉氏聽得一愣,也不知想到甚,心中頓時便化了,將小女郎摟得更緊,摟緊了又怕傷著她,輕輕的撫著她的背,憐道:“我兒,莫傷,莫傷……”
啊……
這一聲娘親,喚得廳中三個郎君面面相窺,橋游思眨掉了一顆淚珠,卻在那迷蒙之時,恁不地瞥見了神色尷尬的劉濃,細眉微微皺起,歪著腦袋想了一想,霎時便想起這并非在夢中,而娘親十年前生下小阿弟便去了,眼前之人是劉氏主母,怎可如此失禮?
“劉伯母……”
劉氏但覺腰上一松,懷中的人兒身子也隨之一硬,輕輕的掙脫了她的懷抱,復又盈盈的向自己施禮,小女郎在說甚,劉氏一時竟未聽清,只覺滿心空蕩蕩的、暢然有失。
橋游思施了禮便走向橋然身側,朝著劉濃與祖盛各作萬福,隨后安靜的落座在案后,目光平靜,卻拿起案上的小手爐,緊緊的握著。
劉濃還禮后,將仍然愣著的劉氏扶到主案后落座,劉氏一把拉住兒子,嘴唇一陣哆索。劉濃恐她說出些不著邊際的話,趕緊笑道:“娘親,你備下的禮物呢?”
“嗯,禮物……有,有……”
劉氏囫圇的說著,手上的勁卻愈加愈重,劉濃無奈,只得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劉氏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依依不舍的放開了兒子的手腕。
華亭劉氏與吳縣橋氏締結通宜,劉氏是知道橋游思的,早早的便備下了見面禮,是一對極好的翡翠玉鐲,此時見了橋游思,竟臨時改了主意,命巧思捧出了一個朱紅木盒。
揭開木盒,里面臥著一套華勝,此華勝華表美彰,渾身玲瓏剔透,首、翼、尾三者俱全,鳳首覆于額前,有十五縷流蘇,為渾玉;鸞翼展于發髻兩端,薄如蟬翅,色作銀白;鶯尾縛于腦后,有九絲銜珠纓絡。而這一套華勝,乃是三年前,劉氏過壽,劉濃耗重金,請名匠,歷經半載方才鑄就,平日里劉氏極是珍愛,舍不得佩戴,不想今日竟拿來贈橋游思。
橋游思顫抖著睫毛,怯怯的不敢受,劉氏笑道:“汝若佩之,定是極美。”說著,便命巧思與留顏攜著橋游思入內,欲當即給她佩上。
橋游思又羞又窘,卻無可奈何,只得把手里的手爐拽著死死的,隨著巧思與留顏入了內室。
待得佩畢,搖步出來。
“叮……叮……咚……”
瑯環玉佩不盡書,此間色不同,眾人大贊。橋游思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回贈一幅錦圖,細細的將長達一丈有二,寬兩尺的圖展開。乃是一幅風景刺繡,各色絲線勾勒出紅日初升,一只美鶴東來,穿云裂日,振翅掠過蒼穹。
圖乃靜物,但卻教人恍似聽得陣陣鶴唳聲。
當下,劉氏又是一陣夸贊,劉濃見已至晚餐時分,便朝著碎湖點了點頭,不多時,余氏領著小婢們端著各色吃食徐徐而來,滿滿的擺了兩桌。
橋游思與劉氏一桌,劉濃哥仨一桌。祖盛見其中有兩盤冰水鱸魚,頓時食指大動,當即便給橋然說起這華亭劉氏鱸魚的不同,一邊說,一邊大快朵頤,贊不絕口。
橋游思見矮案是圓的,心中極是好奇,想問又覺不妥,眨著眼睛,品著劉氏給她夾的一樣又一樣吃食。
一頓飯,吃得三個郎君極是滿意,而橋游思卻細眉微皺,整個飯時,劉氏一直在不停的給她夾菜,她只能默默的承受,覺得越來越撐……
飯后,祖盛提議夜談,手談。
橋游思戴著沉沉的華勝,邁著小碎步回到房間,室內溫暖如舊,晴焉將小娘子頭上的華勝取了,看著鏡中的小娘子,笑道:“小娘子,劉氏主母好可親呀。”
“嗯,母居善而遺澤于子,故而,劉郎君俊逸無比。”橋游思捧著小手爐,身上披著雪蓬,雖未套頭帽,可也不覺得寒冷,漫眼打量著室中景色。
“是呢,小娘子說的極好。”
而今,晴焉對劉濃的好感已達鼎盛,心中暗覺這個華亭美鶴真美,思慮的真周全,怕凍著小娘子,便故意推遲了拜見時辰,給小娘子送手爐,送熱水,贈寒衣,多貼心啊!嗯,若是要嫁人,定當嫁美鶴。心里亂七八糟的想著,鼻子嗅了兩嗅,指著案上的香爐問:“小娘子,這香味……”
“南越有草,名芥,灼芳細味,不與別香同。此乃,芥香。”因室中無外人,橋游思便蜷伏雙腿于懷前,手爐隔在膝上,以雙手捂著,這樣暖意會聚而不散。
晴焉看著小娘子小小的,巧巧的雪團樣子,心中寸寸柔軟,指著案上那套華勝,嫣然笑道:“小娘子,劉氏主母贈小娘子這么美的物什,可見是有心的。”最后半句,聲音落得極慢,極膩。
“胡言……”
橋游思輕輕一嗔,看著燎浮漫卷的芥香,一時間也不知想到了甚,臉頰兩側染上了兩縷嫣紅,隨后頭埋入膝中,愈埋愈低,直若羞不自勝,突然間,又覺得腹中一陣難受,細眉皺起來,今夜吃的太飽了。
“橋小娘子,可曾睡下?”室外傳來碎湖的聲音。
晴焉看了看小娘子,隨后答道:“小娘子未睡,姐姐進來。”
碎湖悄步而進,在門口外室稍待數息,待身上攜著的寒意被壁爐灼暖了,這才緩步走入內室,萬福笑道:“小娘子若是不困,郎君們有請。”
“這便去。”
雖是雪夜,清朗似晝,但碎湖與蘭奴都掌著梅花印雪燈。
橋游思捧著小手爐,裹著雪狐斗蓬,穿行于楠木回廊,眼光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劉氏莊園,只見劉氏莊園雖不若橋氏那般雍容華貴,但卻自有一種風范,在這雪夜之中,四處明燈不寐,卓卓約約,宛若浮著點點雪蟲。
碎湖見橋游思凝目檐角雪燈,便輕聲笑道:“小郎君說過,清魂存于心燈。是以,但凡小郎君在莊中,闔莊不閉夜燈。”
清魂存于心燈?是啊,他便是那樣……
橋游思微微一笑,捧著手爐走得快了些,在她的夢中,不知何故,劉濃是只脆弱的兔子,這很荒謬,可是她卻覺得,亦或,這才是華亭美鶴的本來面目。
繞過轉角,陣陣朗笑聲傳來,中有一縷,極是開懷,那是濃眉祖盛的聲音,有一人笑得溫慢,那是阿兄的,他呢,笑得不多不少將將好……
室中的燈光、火光斜斜的灑在廊上,銜著這份溫暖,橋游思走入室中。三個郎君正圍著矮案對弈,見得她來,齊齊一頓,祖盛將手中棋子往壺中一扔,揖手道:“圣手來也……”
“格……”
橋游思實在忍不住,莞爾一笑,頓時將對面的祖盛呆了一呆,而她眼角余光瞧見華亭美鶴頎長的影子摸了下鼻子。
橋然笑道:“小妹,此間不冷,是以請小妹佐之以棋也。”
壁爐燃得熊,而屋角四方尚擱著火盆,顯然是為了她而設下。橋游思心中暖暖的,恬靜的走到案前坐下,凝目案上棋局,左手攬著手爐,右手捏起一枚白子,笑問:“誰,先來?”
“這……”
劉濃與祖盛面面對窺,他們三人對弈于棋,下著下著,想起莊中還有個圣手,心中猶若貓抓蟻搔實在耐不住,便將她請來了,但真個面對著她時,頓覺高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人恍若高山仰止啊!
祖盛搓了搓手,躍躍欲試,想了想,有些怕,便笑道:“瞻簀,君且先行,待君敗之后,祖盛再為君復戰!”
劉濃汗顏,想起了昔日與她對弈時的慘敗,那可真是慘不忍睹,不過,自忖經得半載,棋藝已是大增,與橋然對陣時也有勝局,便將袍擺一撩,落座。
端眉肅目一個揖手:“小娘子,猜先!”
橋游思輕聲道:“劉郎君執先。”
罷,執先便執先。
半個時辰后,任是劉濃奇招百出,東躲**,一心只顧行棋逃命,而不論棋藝,但也擋不住那一輪又一輪的摧殘,匆匆敗下陣來。
輪到祖盛上場了,而他早看得濃眉一跳一跳,心驚不已,但見劉濃看來,便挺胸掂腹,豪爽落座,大有縱橫捭闔的氣概。
殊不知,僅小半個時辰后,他便仰天一聲長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噗嗤……”
橋游思嫣然一笑。
而后,兩人輪番上陣,橋游思溫婉如故,只是下手卻狠,絲毫不給倆人留情面,將二人殺得潰不成軍。可越是這樣,倆人越是難以自拔,盡皆痛并快樂著,與高手行弈,便若飲鳩啊。
這一番行棋,足有兩個時辰,已至子夜,兩位學生恭敬的將圣手老師送出室外。
月夜浮白,長廊。
祖盛揖手沉聲道:“與小娘子行棋,祖盛雖敗而有榮,小娘子之棋,令祖盛胸懷洞開,恍覺諸多不足,請老師受學生一禮。”說著,彎著身子,長長一揖。
“祖郎君……”橋游思捧著手爐,有些不知所措。
“然也!”
而此時,劉濃也是長長一揖,正聲道:“‘老師’二字,小娘子當得!”橋游思行棋如雷似霆,逼得人無處匿形,但恰恰是這樣,可教人直目平時難以察覺之不足。
“劉郎君,何需如此!”
橋游思羞窘中帶著些許驕傲,伸出右手虛虛去扶倆人起身,恰逢此時劉濃抬起了雙手,無巧不巧,抬起的手正好迎上橋游的手。
兩廂一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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