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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西山的風很大,夜里可能會起雨。
灰色石碑朝著西方,低垂吻山的夕陽是天神心上的朱砂。
桑尋的頭發被吹得亂舞,坐在屬于外公的石碑旁,偏頭靠著石碑,看著那抹朱紅寸寸下沉。
在余下的生命里,不知道還能看見幾次凄美的日落。
以為堅不可摧,卻如此不堪一擊。
桑尋**的任由自己脆弱。
山嶺將落日收入囊中,黑暗稱霸。
天空飄起了雨,細柔卻冰涼的吻著肌膚。
桑尋冷,自己抱住自己,也愿意跟外公靠在一起,至少這個曾經疼愛她的親人,可以讓她愈要飄散的靈魂有所依靠。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雨似乎停了……
眼前闖入一團光,桑尋濕了的睫毛顫顫巍巍的張開了一些。
面前的光圈很大,可以照亮她淋濕裙子,雪白的腿腳上掛著水痕。
輪椅上的男人支著巨大的黑傘,撐在她的頭頂,輪椅扶手上自帶的電筒眼照在她的身上。
她看不清他的輪廓和眼睛,但能聽見他溫柔溫暖的聲音:“回家吧。”
他枯瘦修長的手,伸到她的跟前,又是一聲:“起來,回家。”
回家?
原來,她還有一個家……
望著他的時候,她的眼睛再度在酸脹后潮濕。
手指放進他的掌心,他的溫度如此溫暖,怕涼了他,手一縮,卻被他捉住。
他的臂力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腿已經麻木到不能站立,一轉眼,她已經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身上穿著的針織開衫披在了她的肩膀上,沒有責罵,沒有武力教育,只有無聲的動作,像是呵護。
桑尋身上冰涼的溫度被墨謹言吸附,傳來熱度,她終于不再瑟縮。
輪椅開到下山的階梯處,保鏢抬著輪椅下山。
桑尋伸臂抱住墨謹言的脖子,眼睛酸痛,在有了懷抱后,更加脆弱。
“我不想死……”
她的小臉,埋進他的脖子里,哭聲悲慟,難以自抑。
保鏢抬著輪椅上的兩個人,步步穩扎的往山下走。
墨謹言蹙著眉,拍著桑尋的后背,溫著聲:“別太難過。”
“怎么會不難過,我才二十一歲。”桑尋緊緊的抱著墨謹言,想要把她勒進自己的心口,來感受她此時的痛苦。
她的背因為抽泣而顫動:“我才剛剛明白要愛惜自己,我只是明白,我還沒有切實的去實踐過……”
遺憾那么多,命卻沒有那么長……
“哎……”他一聲長嘆,近來他那該死的同情心總是泛濫,她的舉動逼得他總是內疚。
轉眼間,已經到了山下。
“我媽媽都不知道我快死了,我多想再見她一次,問問她想不想我。問問她怎么忍心不把我帶走。”桑尋一直壓著的哭聲越來越大。
墨謹言看向身側的保鏢:“放下,把傘給我。”
保鏢照做,墨謹言揮手讓保鏢離開。
墨謹言支著傘,單手抱著桑尋。
“不帶你走,也許是用另外一種方式在愛你。”
“外公為什么沒有丟下我?”
“因為每個人愛的方式不一樣。”
“那愛人之間呢?”
在桑尋的泣聲追問下,墨謹言的眸光像是穿透了黑色天幕,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雨下得稍大了些,打在黑色的雨布上,噼里啪啦!
這聲音卻讓人心靜。
“什么是愛啊?”桑尋想起殤心往事,內心壓抑三年的苦水涌出來,又澀又痛……
她的聲音透著秋末的凄苦:“我本來也有愛情,可最后,即便我那么愛他,還是分開了……我這輩子真是……親情單薄,愛情因疾而終……”
墨謹言的眸光從黑色的天幕中拉回來,垂下眼簾落到女人的臉上,四輛車的車燈大開,他似乎可以通過她咬唇的力度窺見她內心的痛苦。
只是這種痛苦,源于誰?
曾經逝去的愛情?
那個男人?
那個在他之前的男人?
一個她至今無法釋懷的男人?
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心上的絲線纏繞,打了結。
桑尋大概是累了。
今天一整天,走得累了,說得累了,哭得累了,想得累了……
她在他的懷里,睡著了……
墨謹言讓保鏢打開車門,把他和桑尋就這樣連人帶輪椅抬上車去。
回到“乾首”,葉花語站在門口,看見車子上抬下來的男女,臉色大變!
雖然保姆車很大,不至于一直坐著輪椅吧?
桑尋居然一直坐在墨謹言的腿上!
葉花語支著傘沖過去:“桑尋!大晚上的,害得人到處找你!你怎么這么不消停!”
桑尋其實已經有些醒了,但她低著頭,想挨著墨謹言,誰也不想理,甚至不想回擊,就這么靜靜的靠著墨謹言,能給她溫暖的人。
墨謹言懷里的女人身上的衣服濕透,被涼風一吹,再次瑟瑟發抖。
男人的俊眉不悅的蹙起,頭頂上保鏢支起的巨大黑傘擋住天上落下的雨絲,倒映進眼里成為黑色的漩渦:“花語,墨謹言太太,不是誰都可以數落的!”
“謹言!”葉花語不可思議的瞠眼看著黑傘下的男人!
墨謹言操控著輪椅上坡,駛向“乾首”的大廳。
葉花語支著傘站在雨中。
這就是所謂的怕拖累她?
如何叫人信服!
電梯在三樓停下,門打開。
墨謹言抱著桑尋從輪椅上站起來,徑直往套房走去。
桑尋有些昏沉,本該憐惜他的身體,說自己下來走。
可轉念想著自己時日無多,與他擁抱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少,不如就這樣吧……
墨謹言給桑尋換了手臂上的藥,好在傷口已經結痂,不然可能被雨水一泡,又會爛掉。
桑尋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偏頭看著他的睫毛低垂,枯瘦修長的手指翻動,動作認真精細。
她聲音輕:“謹言,以前……對不起你。”
他只是看著傷口做事,聲音帶著清沉的磁性:“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心思歹毒,總是盼著你死。”
“你只是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顯露了人性。”
“人應該對生命心存敬畏,可我卻對它加以詛咒。”
“那是不傷害自身利益的條件下,你沒有錯。”
“你不該對我豁達,這反襯著我的卑劣。”
這一次,他低聲微嘆,無奈,他近來總是感到無奈:“阿尋,我對你豁達不了很久……”
她噤了聲,為了他喊出的那聲有著無奈溫柔的“阿尋”,生出了同命相憐的悲涼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