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作者:幻天心
她一口一口把這碗米粥喝光了,渾身暖烘烘的,只是并不飽,望著對面那碗咽了口水口,卻忍住不吃,爬了下來,扒拉出那針線囊和布匹。
兩日之后要去那布攤上買一件棉袍,現在這布匹則用來把床上那被再糊一下,這里棉花不便宜,現下她們還買不起,可床上那被實在太過寒濕了,蘇宜走到床前,撥拉著那被,覺得這被舊得可以當祭廟里的古董了,忽聽“吱呀”一聲,張氏從廚房里走了出來,面上猶有淚痕,見到蘇宜,道:“宜兒,你說得對,娘以后……會改的。”
蘇宜聽了一笑道:“娘,快吃吧,粥都涼了。”
張氏望著案上的粥,道:“宜兒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蘇宜大聲道:“我正準備睡哩,娘快吃了睡覺,兩人躺在一起暖和。”
張氏聽了這話,信以為真,忙過去把粥喝了,忽然道:“咦?宜兒,今兒這粥,這粥……”
“怎么了?”蘇宜探出頭。
“倒是好喝,沒有沙子。”張氏沖著蘇宜一笑,此時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清輝在地上撒出一片琉璃,映著張氏那秀麗的面容,爍爍得讓人睜不開眼。
蘇宜忽然覺得心中要開出花來,笑道:“娘,快點,我在床上等你。”說著,爬上了床,把棉袍脫下,滾了滾進了被子,心中的喜悅再也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
說起來,前世不論活得怎樣輝煌,總覺得心中十分壓抑,從來沒有這樣踏實安穩過,如今這日子雖然清苦至極,卻是心安的,敞亮的,宛如白日與李氏一起坐在板車上,陽光暖暖照射過來,讓她覺得自己可以在陽光下,自由自在,一步步向前去……
“娘……”蘇宜見張氏進了被,抱著張氏道:“我買了兩匹布,足夠把這被修補一遍了,明兒若是天好,咱們補被子好嗎?”
張氏若是從前聽了這話,只會覺得無所謂,此時聽了,卻點頭道:“好啊,宜兒,我來拆被面,把那棉花放到院子里曬,曬完了再縫起來。”
“咦?娘會縫紉哩?”蘇宜驚詫道。
“當然。”張氏伸手在蘇宜的臉頰上一擰,道:“你這孩子,娘字都會寫,被子如何不會縫,只不過……沒有那繡娘本事罷了。”
“粗糙的日子,要粗著過。”蘇宜嘻嘻笑道:“誰要跟繡娘比呢。”
張氏怔了怔,點頭道:“宜兒這話說得好,粗糙的日子,要粗著過。”說著,慈愛地撫摸著蘇宜的發髻,道:“娘從前……錯了。”
蘇宜不說話,把頭鉆在張氏的懷里,靜靜閉上了眼睛……
模模糊糊的夢里,“娘,我爹什么時候來?”小小稚子,住娘的衣襟,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她在外面受了太多的譏諷與嘲笑,總是不忍心與娘說。
那個秀麗的女子嘆了口氣,撫摸著女童的發髻道:“你爹會來接我們的,他當初那樣信誓旦旦,如何會……”說著,抱著女童,用下巴蹭著女童的額頭道:“我們家的宜兒……是千金小姐……千金小姐……”
可是……
那女童悲傷地望著女子,娘告訴她的一切她都相信,只是這落差太大的日子,她真的不知如何去面對,只有忍,一直忍,一直忍,女童把頭枕在女子的懷里,閉上眼……
“宜兒……”睜開眼,是張氏那張秀麗的面容,只是減了戚容,加了些許明媚,笑道:“你昨兒起得那么早,今兒倒是起不來了,許是昨兒累著了?”說著,試了試她的額頭道:“要不就再若睡會兒?”
“不用了。”蘇宜多年就養成了規律而刻板的生活,她猛地坐了起來,醒了醒神,心知方才那是前世的夢,笑了笑道:“娘,今兒太陽好不好?咱們曬子,曬被子可好?”
張氏抬頭看了看窗外,又回頭看了看這陰暗潮濕的子,點了點頭道:“好,過了一冬,倒是要曬曬得好。”
蘇宜穿上了那棉袍,爬下床道:“是哩,是哩。”說著,走到外間,浸著冷水擦了一把臉,把頭發散開,就要綁扎,卻聽張氏笑道:“宜兒這是怎么了?從前都是讓娘來給你收拾,如今倒是不讓娘給收拾了?”
蘇宜動作停了停道:“娘,我自己學著些,將來……”將來在最艱難的孤獨時刻,任何學來的技藝與自理,都能讓她多活一分,她把頭發打散了,用梳子梳了十下,卻不肯跟一般莊戶女童那般扎羊角辮,而是梳成一根,再盤了起來。
張氏見她小小年紀就能盤成那錐髻,噗嗤笑了起來,道:“宜兒梳著這發髻,象個婆子哩。”
蘇宜擺了擺頭,抿嘴笑了笑,道:“娘,這樣子更方便。”說著,跑到里間去,把那被子扯了扯,道:“娘,咱家有剪子沒?”
張氏搖了搖頭道:“這些事情,我都去李嬸子哪里借的。”
蘇宜知道了李氏的真面目,便不大想去隔壁借東西,存了忖,忽然找出了那針線囊,摸了半晌,竟摸出一把小剪子,笑道:“娘,找到了。”
張氏沒想到女兒想的這么周到,竟連這個也買了,走了過來瞧了瞧那小剪子,點了點頭道:“倒是足夠了。”
“那就開始吧。”蘇宜是個做事的人,想要做什么,便會井井有條地去安排,見張氏怔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忙道:“娘,這樣子,要不你去煮粥,我來拆被子,要不我去煮粥,你來拆被子,我們一人選一樣如何?”
張氏見蘇宜宛如小大人般竟安排她起來,笑道:“宜兒,你這摸樣,倒象從前府里那……”忽然止住口,神情頗為傷感。
蘇宜卻沒心思傷春悲秋,悉悉索索地爬下床,把剪子放在張氏手里,道:“娘,你拆被子吧,宜兒餓了呢,先去煮粥。”
張氏拿著那剪子,“哦”了一聲,又恍悟地點了點頭道:“好。”
蘇宜拍了拍張氏的手,快步走了出去,見廚房里那碗還留著昨日的殘渣,搖了搖頭,把碗筷洗了,又把米淘了放在鍋里,學著昨日張氏的摸樣,點了灶膛,一下下拉著風箱,那火邊漸漸燃了起來,火苗舔著木柴,燒得蘇宜有些熱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汗,聞著鍋里傳來的米香,不知為甚,竟忽然想起臨死前吃的那素燒雞,咽了口唾沫……
一會兒子鍋已經開了,蘇宜盛好放在廳堂的案上,進去看張氏,見張氏竟然還站在那里,拿著剪子發怔。
“娘……”蘇宜本來要問她想什么,忽然覺得即使不問,自己也猜得出來,因此也不說什么,從另外一個針線囊里掏出一把小剪子,爬上床去,一點點把被子的線頭挑開。
“宜兒……你做好了?”張氏仿佛才醒了過來,見蘇宜在哪里拆被子,不由慚愧道:“宜兒,我……”
“沒事……”蘇宜笑了笑,她乎篤定了,娘的出身一定是香門第!根據前世接觸人的經驗,這樣多愁善感的性子必是才子佳人無疑,在蘇府里的時候,三妹蘇月就是這樣的性子,在侯府的時候,一位官奴出身的姨娘也是這樣的性子,而……
不懂生存的人,如何會活得好?
蘇宜想起三妹與那姨娘的結局,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去繼續剪被頭,她雖然年紀小,可手法卻十分靈活,一會兒子便把那被的一面剪開了,露出濕漉漉的爛棉花。
怪不得呢。
蘇宜把那爛棉花抽出了一點,皺著眉抬頭望著窗外,忖度著到放在哪里曬才好,正想著,見張氏走了過來,道:“宜兒好快的手腳,竟拆了這么多。”
蘇宜笑了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前世若是隨了娘這性子,怕到了蘇府還沒長大就被弄死了,自然不用做孽害死自家妹子,破壞人家侯爺幸福的生活了,可是……
自己甘心嗎?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蘇宜咬了咬嘴唇,加快了手法,娘兩個一起拆,不一會兒就拆開了,掀開背被單,露出發黑的棉花絮,蘇宜感嘆道:“娘,怪不得這被子一點都不暖和,這棉花都是黑的。”
張氏臉上一紅,她見自己感傷的時候,閨女都不搭理,也覺察出有些不對,這次便要極力表現,道:“宜兒,我去把這棉花放到院子里。”
“一起。”蘇宜見娘肯干實事,而不是一味沉溺記憶與往事,心中一喜,爬了下床道:“娘,咱們一起拽著這被單。”
張氏點頭,娘兩個一起抬著被單上的棉花出了子,見陽光燦爛,倒是好一個風清日朗的日子,“娘,放在哪里……”蘇宜對著陽光照射的那塊空地,張氏自然聽女兒的,兩人一起把棉花拆開,放在陽光照射之地。
把今日第一件事情做好了,蘇宜心下大安,拍了怕手道:“娘,我餓了。”
張氏這才想起來,道:‘宜兒,我去給你煮粥。“
蘇宜“噗嗤”一笑,拉著張氏的手進了子……
這樣的娘,讓她說什么好呢?為什么前世從來不覺得?哦,對了,一個五六歲的女童自然無法辨別,現在她以成年人的眼目去看,自然會有識別。
“宜兒煮好了?真乖。”張氏見桌子上放著兩碗粥,心中感嘆女兒長大了,摸了摸蘇宜的發髻,道:“宜兒先吃。”
蘇宜拽著張氏的手道:“娘,一起吃。”說著,一起到了桌子前,蘇宜爬上了椅子,細細喝了起來。
張氏見蘇宜這樣饞嘴的摸樣,把那碗推了過去,道:“宜兒把這碗也喝了吧。”
蘇宜搖頭,本來想說些“娘也要吃”的話,卻轉了話頭道:“娘,你這樣子,我如何吃得下去?”張氏聽了不敢不吃,忙端過碗來,一起吃了起來。
“張娘子在嗎?”兩人剛吃完飯,便聽到李氏在院子里道。
兩人對望一眼,張氏走出門去,見李氏手里拿著一個雞蛋,見了張氏嘻嘻笑道:“昨兒趕集才買的哩,拿著。”說著,放在張氏手里。
這雞蛋對窮人家可是稀罕之物,張氏心中感激,訥訥道:“李嬸子,你看這……”
“讓你拿著就拿著,宜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拿著它補身子哩。”李氏笑瞇瞇地進了子,見蘇宜不再廳堂,左右瞅了瞅,道:“宜兒不在?”
“在呢。”蘇宜剛才洗碗去了,出來擦了擦手,見張氏手里攥著一個雞蛋道:“李嬸子可疼你,給你雞子吃呢。”
蘇宜笑道:“那謝謝老嬸嬸了,快子里坐。”話音未落,便見李氏直直地進了,坐在床上,道:“昨兒宜兒買了什么東西,都給我瞧瞧?”
蘇宜心中一動,那針線囊放在案上再也掩藏不住,只得拿起來道:“正跟娘說呢,老嬸嬸針線活兒好,我要跟娘一起學這個。”
李氏眸光一閃,抿了抿嘴,道:“這沒年可出不了師的。”
蘇宜笑道:“又不是要去做繡娘,不過是平日用的物件,學著便學著了,是不是?娘?”
張氏坐在一邊,聽了這話,點了點頭,垂淚道:“可惜我只會些粗淺的,當年也沒怎么學,如今……唉。”
“日子長著呢。”蘇宜笑望著李氏道:“不知老嬸嬸肯不肯教我們呢?”
李氏笑了笑,道:“我也是半路的和尚,經不起事兒,說不得還不如你娘呢。”
蘇宜聽了這話,只得歇了這心思,說起來,她已經知道到李氏會如何回答了夫人讓她們活著,卻并不愿意讓她們過得太好,李氏雖然不是那鐵了心跟著宋氏的,可也不會摻和到這里頭去,只是這針線上的事情瞞不住,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直說了就是。
李氏又左右看了看,指著那拆開的被單道:“這是……”
“這是宜兒……”張氏剛要張口,被蘇宜搶著道:“娘說,冬天過去了,把被子拆了曬曬,要不都要長蟲子了。”說著,笑道:“老嬸嬸可會縫被子?”
李氏“噗嗤”笑道:“這個,會拿針線就會,不用學,若是宜兒不會,我教你。”
蘇宜抿嘴笑道:“那敢情好兒。”
李氏見自己來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又問道:“我說張娘子,你這娘兒兩個過日子也可憐,不知那莊頭給了你們多少銀子?”
張氏呆了呆,道:“我倒沒數,宜兒數著有十二貫吧。”
“啊呀呀……”李氏拍了拍大腿道:“你們可是上了當了。張娘子大概有大半年不去領了吧?“
張氏點了點頭,道:“是,李嬸子的意思是……”
李氏“哼”了一聲道:“張娘子,不是我說一句打嘴的話,您回了蘇府,大小也是個姨娘身份,宜兒就不用提了,千金小姐的身價,那莊頭卻敢明欺負你們,老太太每月給你們的錢都不止這個數,如今卻讓黑心的貪了去了!”
“你說什么?”張氏“蹭”地站了起來,嘴唇一直顫抖道:“他……莊頭他居然敢……”
李氏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不敢?老太太雖然疼你們,可那莊頭卻不是好纏的,既然老太太把錢派給了他,自然也中間扣下,說起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扣得未免太狠了,讓你們過這種日子……唉……”
“我找他去。”張氏轉身就向門外走去,卻被蘇宜緊緊拉住道:“娘……別急,從長計議。”
張氏氣得渾身發抖道:“我不要是一回事,可是他居然敢克扣,眼里到底有沒有王法?如此這般,便是打官司,也能贏了的。”
蘇宜心中暗笑,這種事情何用打官司,回頭吃扣乃人之常情常理,蘇貴能把剩下的錢給了她們,已經算得有良心了,她從前見慣了這種事情,怎么會計較?“娘,便是找他,也不急于這個時候,不是?老嬸嬸還在咱們家呢。”
“啊呀呀,我不耽誤你們。”李氏聽了這話,忙站了起來,道:“你們忙你們的,我做我的,家里頭還有事呢。”說著,笑瞇瞇地摸了摸蘇宜的發髻,道:“宜兒若是覺得好,改天咱們再去集市。”
“好啊,”蘇宜脆生生地答道,李氏一笑,轉身離開。
張氏見李氏走了,便要出去找蘇貴,卻被蘇宜拉住道:“娘,你聽我說。”說著,硬拽著張氏到了里,道:“莊頭爺爺能把剩下的錢給咱們,已經算好的了。”
“為什么?”張氏聽閨女這么不爭氣,更是惱怒,道:“大半年的月錢,連一個月也不及,虧他有臉做得出來。”
“娘,你知道老太太給你的月錢數目?”蘇宜皺了皺眉。
張氏搖頭道:“我不知,可是方才李嬸子不是說……”
“李嬸子說的,可未必得準的。”蘇宜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眸光里閃過一絲厲色,這李氏是聽了那夫人的攛掇,過來挑撥她們家與莊頭家的關系,弄到最后一拍兩散,月錢也不會有的……
好毒的心,難不成真讓餓死她們娘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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