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章:征衣風塵,世事紛云合兩更
四七章:征衣風塵,世事紛云合兩更
夕陽西下,暮色蒼茫,彤云如絮,染紅垂天云翼。
整個中土皇城所在,都被籠罩在如血的殘照中。
日間,天翊隨千鈺等人去往瓊樓,購置了些配飾。
此時,元府后院,天翊停佇在一閑亭中。
他負手眺望,一襲白衣隨風招展,連帶著額前的白絲也隨著飄揚。
不遠處,有秦萬里的墓冢,還有十方劍士的劍冢。
不知何時,有影渡來。
“公子,越來越近了。”
行者緩緩走到天翊身旁,淡淡說道,目光順勢延展,但見天邊的一窺殘陽,紅的如血。
“什么越來越近了?”
天翊也不轉身,望眼著赤紅長天。
“波瀾越來越近了。”
行者隨意應了聲,神色無所動容。
“行老,你倒是看得透徹。”
天翊輕語說道。
行者笑了笑,道:“公子,比起你,我還差了些。”
天翊道:“行老,你既然知曉波瀾將起,那你可曾預期,中土皇城是否將陷波濤之中?”
行者搖了搖頭,道:“公子以為呢?”
天翊道:“木落雁南度,北風江上寒。迷津欲有問,山海夕漫漫。”
行者皺了皺眉,若有不解。
沉寂半響,行者道:“公子,若是波濤卷席到了中土皇城,我們該當如何?”
天翊緘默不語,轉目朝著不遠處看了看。
那里,是秦萬里的墓冢。
遲定片刻,天翊道:“行老,我與葉兒說過,元府后院,是一不喧嘩、不繁鬧之地。”
行者笑著點了點頭,以他慧悟,自也聽出了天翊字里行間之意。
正在這時,裨惡也來到了元府后院。
他徑直走到了閑亭中,望眼長天,道:“白大師,以你之能,蒼天只作潰潰,赤手可拯元元,為何到頭來,只愿護得這一府一院?”
天翊面色如常,笑道:“征衣風塵,早已化作云煙,劍癡刀狂,都不抵世事紛云。”
裨惡道:“那你可知,這一場波瀾中,很多人將喪命。”
說著,裨惡頓了頓,再道:“這些人中,或許還會有不忘的兄弟好友。”
天翊道:“我與不忘情誼匪淺,但他的兄弟好友,與我卻無多大關系。”
裨惡嗤道:“是嗎?”
天翊點點頭,道:“是。”
裨惡道:“這么說,你是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天翊道:“人各有命。”
裨惡道:“可生死在天。”
說著,裨惡饒有深意地看了看天翊。
他不僅知道不忘,他還知道不忘原本名叫天翊。
天翊淡淡一笑,沒再回應裨惡什么。
他的寵辱不驚,只好似漫隨著天外的云卷云舒,無可捉摸。
靜默了好些時候,天翊開口道:“裨惡先生,你們不打算離開嗎?”
裨惡笑了笑,道:“若藍大人沒開口,我哪里也不去。”
天翊道:“你與藍兒身為冥海天池之人,以北冥與天池的關系,這一場波瀾,你們不該錯過。”
裨惡道:“可我覺得,元府是一處不錯的避隱之地。至少待在這里,可以不必去理會外面的打打殺殺。”
天翊道:“但無可否認的是,裨惡不是一個喜歡恬靜的人。”
裨惡微微一笑,道:“我不喜歡,可若藍大人喜歡。”
天翊道:“可若是天池的冥尊有令呢?”
裨惡皺了皺眉,沉思片刻,道:“若藍大人如果受令,我自不會有推辭。”
天翊道:“這么說,你一切都看藍兒的了?”
裨惡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行者靜默在一旁,眉眼中透著淡然。
以他身份與實力,又豈會不知冥海天池?甚至于冥尊,他也與之有過幾面之緣。
可這些,對于現如今的行者來說,都已不重要。
他很享受這些日子以來的平淡,一把掃帚,兩袖清風,便已讓他覺得遠超于往昔的充實。
就這般,三人靜默而立在閑亭中,直至殘陽消隱,夜幕降臨。
南宮之地,朱雀城,南宮閣。
那一處高聳入云的樓閣之上,此時正圍坐著四人。
樓外,皎月徐徐,穿梭在縷縷薄幕紗云中。
南宮離頓了頓,道:“事情進展地如何?”
說著,南宮離掃視了一下眾人。
東方忠道神有沉郁,道:“畫門的人,還是那般固執,似乎死也不愿意參合。”
劍神一笑道:“重樓那邊,態度有些擺搖不定。池半云那老家伙,當真是有些老糊涂了。”
言罷,劍神一笑重重一嘆。
經由前些日子的商討,他們決定拉攏風瀾大陸的一些隱秘勢力,以聚力量聯合抗衡北冥閣等勢力。
其中,西門閣負責拉攏重樓,東方閣則是負責聯合畫門。
因地理位置的關系,南宮閣負責的要多一些,聯絡荒殿與百花。
只如今看來,西門閣與東方閣師出不利,無論是畫門還是重樓,都沒有表現出有要結盟的跡象。
南宮離沉了沉眉,轉而看向南宮夏。
此次聯絡之事,因事關重大,一般人無以勝任,南宮閣也是由南宮夏這個現任閣主親自出馬。
南宮夏適才不久才折返南宮,關于聯絡之事的定論,甚至都還未曾與南宮離提及。
見得南宮離投來目光,南宮夏笑了笑,道:“父親,荒殿與百花那邊表示,若是戰事燒至南宮之地,他們會全力以助。”
聞言,劍神一笑與東方忠道的臉色倏地一沉。
重樓、畫門、荒殿、百花這幾大隱秘勢力中,論實力,荒殿與百花無疑更勝。
東方忠道緊皺著眉頭,道:“荒殿與百花這是何意?難道戰火降臨我東方之地與西門之地,他們便要袖手旁觀不成?”
南宮夏一臉尷尬,此次聯絡之事,若不是他拿出了大荒蕪令與百花令,所得結果,只怕還會令人失望一籌。
劍神一笑覷著眼,一臉凝重道:“荒殿與百花,可曾答應風瀾學院一戰?”
南宮夏搖了搖頭。
劍神一笑悵地一嘆,道:“這般說來,不久后的一戰,便只有我三方閣了?”
聽得這話,幾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陰沉起來。
風瀾學院一戰,乃是先機之戰。
若是讓北冥閣掌握了風瀾學院,三方閣這邊無疑將陷入極為被動的局面。
沉寂半響,東方忠道說:“離老兒,要不咱們放棄風瀾學院吧!”
還不待南宮離開口,劍神一笑已喝道:“不可!”
東方忠道冷地瞄了一眼劍神一笑,道:“一笑老兒,數十年前的正魔大戰,我東方閣損失慘重,即便歷經這些年的發展,也未恢復元氣。風瀾學院一戰,若是敗北,你讓我東方閣拿什么去守衛東方之地?”
話至此處,東方忠道頓了頓,繼而再道:“我東方閣不如你西門閣與南宮閣,西門閣內還有忘劍之域,南宮閣有荒殿、百花,你們都有援助之力,可我東方閣卻做寡眾。”
聽得東方忠道這話,南宮離道:“忠道兄,你莫不是忘了,現如今我們可是在一條船上。”
劍神一笑道:“忠道老兒,風瀾學院若失,你東方閣無疑將更為被動,若是我們能拿下其掌控權,對于東方閣的支援,難道還會慢嗎?”
東方忠道張了張口,似想要辯駁些什么,可話到嘴邊,便又被其收了回去。
他不得不承認,劍神一笑說的極有道理。
一時間,幾人都作緘默。
好半響后,南宮夏道:“忠道前輩,你看這樣如何,風瀾學院一戰,我南宮閣與西門閣主攻,東方閣側面接應。”
說著,南宮夏轉眼看了看劍神一笑與南宮離。
劍神一笑眉眼一沉,想了想后,看向東方忠道說:“忠道老兒,對于夏侄兒的提議你可有異議?”
東方忠道思忖片刻,道:“有異議又如何?難道眼下還有更好的辦法不成?”
南宮離道:“既是如此,那便各自回去準備吧!三日后,一道而入風瀾學院。”
劍神一笑與東方忠道點了點頭,接著起身離去。
兩人離去后,南宮離提步走到了云樓外。
憑欄而望,但見寒穹月天。
南宮夏隨后而至,靜默在南宮離身旁。
南宮離道:“夏兒,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說服荒殿與百花,護我南宮的?”
南宮夏怔了怔,道:“父親,在你心里,是否早有預料,荒殿與百花會拒絕?”
南宮離淡然一笑,道:“荒殿與百花之人,皆作不羈,即便要戰,他們恐也不會與我們為伍。”
南宮夏道:“起初時,他們的確很決絕地便拒絕了我。”
南宮離道:“那后來他們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南宮夏道:“父親,你可記得大荒蕪令與百花令?”
聞言,南宮離兀地皺眉,以他心智,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南宮夏的言意。
南宮離道:“你見到他了?”
南宮夏搖了搖頭,道:“大荒蕪城內,我遇到了一個姓白的男子。大荒蕪令與百花令便是他所相贈。”
“姓白?”
南宮離眉宇一沉,任憑他如何追思,也在記憶中找不到一個姓白的人。
南宮夏道:“父親,他的實力很強,即便是孩兒我,恐也相差甚遠。”
這話一出口,南宮離的臉色再趨凝重,道:“這么強?”
南宮夏點了點頭,道:“他能無聲無息窺探我與劍王的傳音,且還一言道出我與劍王的身份。”
南宮離陷入思量,好些時候方才開口道:“如此說來,他應該是瀾圣指派而來的了。”
南宮夏道:“父親,不忘他真的還活著嗎?”
南宮離笑了笑,道:“你說呢?”
南宮夏搖了搖頭。
南宮離道:“他若是死了,大荒蕪令與百花令又豈會落到你手?也只有不忘,有此見識。”
南宮夏輕聲一嘆,道:“父親,是否將盈盈與勝兒接回南宮?”
南宮離道:“不必,他們待在狂客學院,比在我們南宮閣要安全得多。”
南宮夏道:“那我們是否前去支會狂客一聲?讓他們也有所準備?”
南宮離道:“他們所得的信息,不比我們少。”
南宮夏道:“父親,那我們是否可以與狂客一同行動?”
南宮離笑了笑,也未回應什么。
見此一幕,南宮夏的眉頭倏地凝皺起來。
他突然發覺,自己竟是有些會意不到自己父親的意思。
西門之地,忘川河畔。
這一片山水,交相環繞,水以縹碧,色冷晴灣,水底顯無數峰巒。
峰巒之上,小澗無數,隨山萬轉,亂石中起渡聲喧。
山水相融,漾漾泛樓影,澄澄映蒼霞,樓在湖畔旁,霞從天邊來。
此時,云天下,長橋上,有一老嫗靜默而立。
她拄著拐杖,干枯的手指曲合有度,瘦頸微縮,姿成佝僂,正瞇眼微笑打量著眼前的一方山水。
“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無對錯,望鄉臺邊會孟婆。”
老嫗喃喃作聲,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多時,老嫗的身旁有一男子顯現出來。
男子剛一現身,忘川河的水,突變得血黃泛涌起來。
一時間,腥風撲獵,煞人心神。
放眼以望,只見山水四地,皆被血紅的花朵覆蓋。
那是一種綻放出妖異濃艷近于紅黑色的花朵,整片花海看上去便如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如荼。
見狀,老嫗淡然笑了笑,看向男子,問道:“你回來了。”
男子道:“回來了。”
老嫗道:“這些年來,你可曾將風瀾游盡?”
男子道:“該去的地方,我都去了。”
老嫗道:“這么說,還有些地方你沒去?”
男子道:“孟婆,你也知道,以我實力,并非處處去得。”
老嫗不是他人,正是棲居在忘川河內的孟婆。
男子名為曼珠沙華,當年隨天翊一道而往登云,正魔大戰后,他并未回到西門之地,反是游覽風瀾。
遲定片刻,孟婆道:“你回來的真不是時候。”
曼珠沙華道:“此話怎講?”
孟婆笑了笑,道:“因為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將有得忙碌了。”
曼珠沙華道:“我也聽了些風聲,四方閣之間,似乎有大戰將要爆發。”
孟婆點了點頭,道:“這風聲倒也來得真切。”
曼珠沙華道:“孟婆,聽你的意思,此次我們似乎也閑不下來?”
孟婆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曼珠沙華,沒有言應。
曼珠沙華道:“可是西門閣的人找上門來,尋求我們幫助?”
孟婆搖了搖頭,道:“收拾收拾,我們準備啟程中土。”
“中土?”
曼珠沙華愣了愣,道:“去中土干嘛??”
孟婆笑道:“如有可能,我們或許會見一見故人。”
曼珠沙華緊皺著眉頭,許是因為孟婆的話語來得有些唐突,他竟然忘卻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好半響后,曼珠沙華猛地一驚,望著孟婆道:“你老要離開忘川河?”
孟婆笑著點了點頭,道:“怎么?很意外?”
曼珠沙華道:“打我有記憶開始,我便從未見過你老離開這里。”
孟婆笑了笑,轉而杵著拐杖趨步而去。
“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里任逍遙。”
遠遠的,還能聽到孟婆口中傳出的吟誦之聲。
曼珠沙華愣在原地,內心久久無法平息。
翌日,夜雨初霽,西門之地,流金城。
流金城城主府,碧波湖畔,綠繞群峰,紅搖千柄,微雨初收。
綽約岸,堤柳近,波萬頃,碧琉璃,鏡樣平。
優雅亭榭中,城主流金靜默而立,他身材魁梧,樣貌粗獷,與這景象頗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流金身旁,站著一男子,男子朗眉星眸,俊秀非凡。
沉寂半響,流金道:“蘇遠先生,你真的要走嗎?”
蘇遠點了點頭。
流金道:“先生,眼下戰事在即,你卻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
說著,流金悵然一嘆。
流金城受西門閣管轄,身為城主的流金,自也收到了詔令,知曉不久后將有戰事來臨。
蘇遠道:“城主,你看這初晴的天,是否潔凈無比?”
流金尷尬笑了笑,眼下他可沒有心情與蘇遠談論這些。
見流金這般神態,蘇遠笑道:“城主,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如此,安好。”
言落,蘇遠人已別遠而去。
看著蘇遠漸遠的身影,流金幾度想要開口挽留,終究無所話出。
值此之際,流金城外,一憨頭憨腦的青年正四顧盼望。
青年穿著樸素,腰間斜掛著一支牧笛。
等候了時候,青年目光一凝。
只見,自流金城內有一儒雅男子緩步走來。
“蘇遠先生!”
青年連忙靠攏上去。
蘇遠笑了笑,道:“小笛,吩咐你的事都辦完了?”
青年名叫小笛,曾相伴于臥月左右。
臥月隨天翊離去后,將其托付到蘇遠手中。
小笛道:“蘇遠先生,都辦妥了。臥月先生的住所交由給了張嬸兒料理,那頭大黃牛贈給了李爺爺”
聽得小笛一番講述,蘇遠滿意地點了點頭。
小笛道:“蘇遠先生,我們這是要出遠門嗎?”
蘇遠點了點頭,道:“是要出遠門。”
小笛一臉興奮,道:“有多遠?”
蘇遠笑道:“中土之地。”
“中土之地?”
小笛陷入出神中,自言自語道:“長這么大,我還從未離開過西門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