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六二章:衣缽相傳,花酒畫者合兩更
鐵牛憨實,叱喝聲中充滿了力量。
那力量之中,嵌著驚怒。
鐵牛驚的是,此時站在元府門前那一頭白發的男子。
只稍一凝視,鐵牛只覺在后者的眼中,仿似看到了滄海桑田。
鐵牛怒的是,自家孩子竟這般無禮,隨意闖入他人住宅。
突聽得鐵牛這般喝斥,其身旁的阿珍倏地一愣,那本作一臉興色的虎子則是失落地低了低頭,很是委屈。
男子的目光,淡素地在鐵牛與阿珍身上掃過。
接著,他轉身離去,那本半敞的府門也隨之掩蔽。
與此同時,阿珍已快步上前將虎子拉回。
這些日子以來,她也聽了不少關于元府的傳聞。
關于傳聞的真假,阿珍無可知曉。
但她知道的是,經由瓊樓始建后的臨街鋪面,除了她家開的鐵器鋪外,至今仍做無人問津。
阿珍只是個平凡的婦人,平凡到只想讓自己的孩子不受傷害。
“虎子,你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就闖入私人的宅邸呢?這樣很不禮貌,你知道嗎?”
阿珍一邊拉著虎子往回走,一邊教導著。
虎子悶聲不言,許是還沉浸在鐵牛那一聲斥喝的委屈中。
他的手中,拿著男子相送的那一幅畫卷。
鐵牛一臉肅然地看著回到鋪面的虎子,道:“虎子,把你手里的東西給我!”
著,鐵牛伸出手來。
虎子一愣,滿臉不情愿,可他的執拗終究沒能蓋過鐵牛的威嚴。
遲定了好半響,虎子方才將手中畫卷遞到鐵牛手中。
承過畫卷后,鐵牛低眼一看。
只見得畫卷上那一片水墨之色中,勾勒著一名素雅的女子。
女子站在橋上,橋外是墨染的風景,橋上是墨染的倩影。
看著看著,鐵牛若有出神。
也不知為何,這一幅畫竟給了鐵牛一種栩栩如生的感覺。
畫是靜止的,可畫內的人與景卻作靜中有動。
隱隱間,鐵牛似乎能聞聽到那畫中浮掠而過的熏風。
見得鐵牛這般癡愣,阿珍怔了怔,接著靠到鐵牛身旁。
緊接著,阿珍的目光順勢投遞到了那被鐵牛捧于手中的畫卷上。
沉寂片刻,阿珍微微蹙眉。
“當家的,這圖畫上畫著的女子,長得可真漂亮!”
阿珍贊嘆道,神情中繾著羨鴛之色。
聞言,鐵牛連從出神中醒轉,喃喃道:“難道他是個畫者不成?”
話至此處,鐵牛陷入沉思。
一旁的阿珍與虎子,從未見過鐵牛這般思態,不由得疑惑起來。
阿珍道:“當家的,咱們不過平人百姓,可比不得那些高雅之士,我就是個村婦,你就是個打鐵的!”
著,阿珍似沒有好氣地瞪了鐵牛一眼。
鐵牛笑了笑,道:“阿珍,你的沒錯,不過我并認為我們平人百姓便比不得那些高雅之士。”
阿珍與鐵牛同結多年,自知后者心里,別無高低貴賤,所以并未出言去反駁什么。
此時,虎子畏首畏尾地看著鐵牛。
遲定半響,虎子道:“爹爹,這一幅畫卷是白發叔叔送給我的。”
聽得虎子這話,鐵牛面色一沉,道:“好你個崽子,年紀不大,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不成?”
虎子低下頭,滿腹苦郁與委屈。
也不知為何,在見得男子落筆的畫景后,虎子的心里,無端泛起一股憧憬。
他雖然年紀還,但卻能感覺得,這一幅畫卷吸引自己的,絕不只是畫上的人與景。
見狀,鐵牛輕聲一嘆,道:“虎子,你告訴爹爹,你不會是也想當個畫者吧?”
虎子一愣,不解道:“畫者?”
鐵牛了頭,道:“就是用筆墨丹青在紙上專門作畫的人。”
虎子想了想,當發現自己并不想成為這樣一個人后,他搖著頭道:“爹爹,我不想成為畫者。”
鐵牛微詫,笑道:“這么,虎子是想繼承咱鐵家的傳統手藝了?”
這話的時候,鐵牛側眼看了看杵在不遠處的那一柄精鐵大錘。
鐵家世代相傳的技藝,便是打鐵,在鐵牛的心里,自然也希望虎子能夠將鐵家的手藝傳承下去。
虎子張了張口,似想要些什么。
可還不待其言出,鐵牛已大笑著道:“虎子不錯,不虧是咱鐵家的男兒!”
著,鐵牛對虎子表以贊賞。
虎子嘟了嘟嘴,略有些失落,卻也沒在開口。
這時,阿珍道:“當家的,虎子才多大?人都沒你那鐵錘高,等他掄得起那家伙事兒再吧!”
鐵牛了頭,道:“虎子,你可得快長大,等你長大了,我就把咱老鐵家的本事全都交給你。”
言罷,鐵牛心翼翼地卷起那一幅畫卷。
雖是如此,鐵牛卻沒有要將其交給虎子的意思。
虎子怔了怔,整個人顯得失落不已,接著一語不發地朝著內廳走去。
見狀,阿珍沒有好氣地白了鐵牛一眼,道:“鐵牛,虎子還,咱能不能不要強迫他什么?”
鐵牛道:“阿珍,可咱老鐵家的手藝不能斷送在我手里啊!”
著,鐵牛悵然一嘆,他雖然憨厚,但他的憨厚中,卻帶著執拗。
阿珍一臉無奈,她與鐵牛相伴十數載,自也知曉后者對鐵家的打鐵手藝極為看重。
鐵家祖訓,煉鐵之技,傳內不傳外。
這也是鐵牛一直都想讓虎子繼承他衣缽的原因。
沉寂片刻,阿珍道:“當家的,這一幅畫卷既是別人送給虎子的,是不是...”
還不待阿珍完,鐵牛已擺了擺手,道:“阿珍,先不這畫卷的畫功好壞,光是這畫紙,便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
阿珍愣了愣,道:“當家的,你怎么知道?”
鐵牛道:“阿珍,你莫不是以為我真的只知打鐵不成?”
到這里,鐵牛頓了頓,嘆道:“其實,在我兒時,也曾想做個畫者。”
阿珍道:“這事我怎么從來沒聽你提及過?”
見得阿珍神色趨凝,鐵牛連道:“阿珍,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只是有些事...”
話語未盡,阿珍已破凝為笑,道:“好啦,我又沒有要怪罪你。”
聞言,鐵牛憨憨一笑,他不希望阿珍對自己有所誤解。
鐵牛道:“阿珍,你去把咱們自己釀造的花酒拿來。”
阿珍一臉疑惑,道:“當家的,你怎么突然想喝酒了?”
鐵牛笑了笑,沒有作應什么。
阿珍遲定半許,連忙折身去取花酒。
所謂的花酒,乃是以花而釀的一種酒水,比如,杏花紅。
不消多時,阿珍已取酒歸來。
“當家的,花酒我給我拿來了,咱是不是把那畫卷給虎子?”
著,阿珍看了看鐵牛手中的畫卷,又道:“家伙現在在后廳,很是悶悶不樂呢!”
鐵牛笑了笑,接過阿珍遞來的花酒,對于阿珍提議將畫卷給予虎子把玩之事,他卻沒有表態。
下一刻,鐵牛提著花酒朝著元府走去。
阿珍見狀,神色一沉。
她張了張口,偏又落得欲言又止。
此時,鋪子外的大街上,飄雪如絮,瓊樓新建的這一商業街,因為元府的傳聞,落得空蕩不已,積雪已在街道上鋪厚了好深一層。
鐵牛邁著步子,伴隨著嘎吱聲定,其人已來到元府門前。
他頓了頓,回首對著街對面的阿珍示以一笑。
接著,鐵牛轉身扣門。
“咚咚...”
正當鐵牛遲疑門內久無動靜時,虛掩的大門緩緩開啟。
鐵牛從容不迫,提著花酒便邁入到了元府中。
剛行沒幾步,鐵牛的身子突地怔住。
放眼而視,只見那四合的院落里,有一男子正襟危坐。
男子坐在雪中,任憑飛雪落降在身。
他的身前,擱置著一張桌案,桌案之上,置放著一沓沓畫紙。
此時,男子執手一筆,頓勾描,對于鐵牛的到來,好似無從察覺,依舊專心致志地作畫著。
鐵牛沒有打擾男子,在一旁靜靜等待著。
同時,鐵牛的目光也開始環視開來。
這一看,鐵牛的神情頓變得繁復無比。
只見四周廊道的掛檐上懸飄著一幅又一幅的畫卷。
這些畫卷上,出奇一致地都畫著人物。
這些人物,個個落得栩栩如生,仿若鮮活地一般。
鐵牛震詫,目光再轉,繼而看到那端坐在不遠處的一名女孩。
當見得女孩那呆滯的神情后,鐵牛的神情更趨凝沉。
雖滿腹疑慮,鐵牛卻沒有出言相詢什么。
他提懸著一個老舊的酒壇,靜靜地等待著男子將畫作完。
好些時候,男子手中的畫筆突地一頓。
繼而見得,平鋪在桌案上的畫紙中,有一人影躍然眼底。
那是一名男子,一名身著赤色長袍的男子。
男子的手中,橫斜著一柄長刀,刀身之上,有火光熠熠。
只看上一眼,鐵牛的心里便起一股炙熱,流淌在體內的血液都好似沸騰了起來。
正當鐵牛愣神之際,男子轉身看向鐵牛,道:“你找我有事?”
男子的話語很是淡然,淡然中好似蘊藏著無窮寂冷。
聞言,鐵牛打一個寒顫,接著揚了揚手中畫卷,道:“這位哥,咱家孩不懂事,不知你這畫卷價值多少?”
男子搖頭道:“我給他的,不過一幅畫卷而已。”
鐵牛猶豫了一下,看了男子一眼,笑道:“哥,你應該是剛來這里的吧?”
男子淡淡地了頭。
鐵牛道:“哥,你若是不嫌棄,就收下我自家釀制的這一壇花酒吧?”
著,鐵牛看了看提懸在手的酒壇。
聞言,男子泛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這種情緒,這般多年來,他一直都在極力地去克制。
有些事,男子似不想再去記憶。
可奈何的是,男子越是不愿去追憶,那些人,那些事,便又如影隨形。
猶豫了半響,男子了頭。
見狀,鐵牛豪爽一笑,接著步入院落中,將手中的那一壇花酒遞給了男子。
男子拿著酒壇,似有所憶。
好些時候,男子閉了閉眼,接著將鐵牛相送的那一壇花酒一飲而盡。
看著男子這般飲姿,鐵牛笑了笑。
笑著笑著,鐵牛的神色突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他低眼看了看手中畫卷,整個人作一副猶豫不決模樣。
男子似是看出了鐵牛所想,道:“這一幅畫卷,我既是相送給了你家孩子,自不會別有他求。”
鐵牛怔了怔,道:“可是...”
男子道:“可是什么?”
鐵牛道:“哥應該是一個畫者吧?這些畫卷,想來也是哥辛苦所成,實在是不好白白受此恩賜。”
男子微頓,接著揚了揚手中那成空的酒壇,道:“我不是一樣也白白受了你一壇花酒嗎?”
聞言,鐵牛愣住。
思襯了好長時間,他方才反應過來,笑道:“哥,俺叫鐵牛,我家那崽子名為虎子,就住在你們對面。”
著,鐵牛頓了頓,再道:“俺以打鐵為生,哥以后若是需要什么鐵器,盡管開口,俺鐵牛的手藝,保管讓你滿意。”
男子輕了頭,接著轉過身去,不再去看鐵牛。
見狀,鐵牛若顯得有些失措,他不善言辭,更不善處理一些尷尬的局面。
唯唯諾諾下,鐵牛道:“哥,你的女兒...”
還不待鐵牛將話完,男子突一轉眼。
眸眼中攜帶的玄冷,讓人不寒而栗。
鐵牛顫了顫,道:“哥,我家花酒還有很多,我這就去給你再拿些過來。”
言罷,鐵牛連忙抽身離去。
對此,男子無動于衷,任由鐵牛去留。
待得鐵牛出了府邸,男子轉眸看了看端坐在不遠處的女孩。
“女兒嗎?”
男子輕聲嘆了嘆,接著緩緩閉上眼。
沒多長時間,鐵牛便拎著幾個酒壇回來,好在讓鐵牛心安的是,男子對于花酒并無相拒。
鐵牛道:“哥,這大雪天的,你為何不在屋里作畫?反是寄身在風雪中。”
話語方歇,鐵牛看了看桌案上的層層畫紙。
這一看,鐵牛的臉色頓變得驚奇無比。
“怎么會這樣?”
鐵牛看見,那層疊的畫紙上,雖有茫茫多的飛雪掩落,但畫紙卻出奇地干凈,別無濕處。
這一幕,足以讓身為平人鐵牛震駭了。
他張著嘴,半天不出一句話來。
男子見狀,道:“沒什么好奇怪的,這畫紙質地特殊,水火不侵。”
聽得男子這般解釋,鐵牛的臉色方才回緩了許多。
接下來,鐵牛又與男子相談了許久,這才離去。
回到家中后,鐵牛將那一幅畫卷藏在了房室。
如果可以選擇,鐵牛不會逼迫虎子去繼承鐵家的打鐵手藝。
因為他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不想讓自己的后輩也被禁錮在一門技藝中。
可在面對虎子的時候,鐵牛卻言道地有些決絕,只源于他,別無選擇。
生活,就如同一碗清水,平平淡淡間透徹著百味。
男子對于這種沒有殺戮的人生,似有一種心靈洗滌之感。
時光飛逝,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
一轉眼,距離男子落駐在這里,已過去了一年之久。
此時,男子的手中拿著一根筆物,正在畫紙上,染成形。
成形的是一只獸,獸的身旁,落畫著一名女子。
獸通體雪白,有著一對黑紫萌眼。
女子冰肌玉膚,冷艷絕俗,她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若身處在輕煙薄霧中,似真似幻。
她的眼,同樣也作黑紫泛爍,自其目光中透射而出的寒意,澄如秋水,寒似玄冰,攝人心魄。
女子停佇在畫中,白衫飄舞,不沾纖塵,不染俗色。
筆定,男子看了看桌案上的畫卷。
他放下筆器,順手拿起了桌案上的一壇花酒來。
正要喝下時,男子卻啞然發現,壇中竟已無酒。
往常這個時間,虎子便會跑來看他繪畫,每次來時,虎子都會帶上一壇花酒。
正在這時,府外有一少年興沖沖地跑了進來。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已然長高了一頭的虎子。
虎子雖然只有十三歲,但身體看上去卻很結實。
進了府后,虎子抱怨了一聲,來到男子身邊坐下,道:“白叔,你哪天去我家,我爹。他總是讓我跟他學打鐵具,可我又不想學。”
著,他把手中的一壇花酒,放在了男子旁邊,眼睛瞇起,直勾勾地盯著桌案上那已完成的化作。
男子道:“虎子,你不一樣也不想學畫描嗎?可你為什么,對每一幅畫卷都那么感興趣?”
虎子愣住,這個問題,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
可讓虎子倍感無措的是,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男子頓了頓,道:“虎子,你可是想要成為仙修之士?”
聞言,虎子的臉色頓變得驚詫起來,道:“白叔,你怎么知道的?”
男子稍怔,對于虎子的詢及之言,并未給出一個確切地答復。
接著,男子淺漠地笑了笑。
這一笑,笑得意味深長。
兩百多萬字了,回首來路,陰晴不定。
別來無期,山中歲月,海上心情,只道,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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