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二五:路遙途遠,飛鳥長天合兩更
恍然間,天翊只覺自己身輕飄忽,躋入云霞,那里山遠天高,喧囂逝遠,煙水清寒。△,
隱隱約約有疏鐘之聲飛揚于璇霄丹闕,有神采豐沛的縹緲人影悠然躡云霞。
他就如一旁觀之人,閑看那影影綽綽,在飄渺的云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有那么一刻,朦朧迷霧在瞬間化作虛無,一片黑暗之后,天翊自流逝的虛幻中蘇醒過來。
他環顧而視,只見自身躺臥在一通透的亭榭內。
此時,正值明月高懸,湖光月色兩相和,水面無風鏡未磨,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
天翊連與辰南子溝通道:“辰老,這里是?”
辰南子回應道:“牡丹城主救了你,這里應是她所開辟的一方虛實之域。”
天翊明悟,他只記得己身與弓六對戰,在其生死關頭之際,其體內的南宮、北冥兩大布道圖紛紛借力于他。
那承載了布道之力的追滅長弓,僅憑聲威便將弓六的虛實之域破開,后者也落得個失魂成瘋的下場。
辰南子道:“小子,以后若不是生死攸關之際,切不可再動用布道之力。”
天翊一愣,暗想對付弓六的時候,辰南子可不是如此以言的。
他查探了一下自身狀況,發現氣血舒暢,元力充盈,弓六給他造成的傷勢已然痊愈,心道自己的“鴻蒙圣體”體質倒是不凡。
辰南子許是看出了天翊那點心思,言道:“小子,你莫不是以為自身的傷勢痊愈都歸功于你那特殊體質不成?”
天翊怔住,暗道:“難道不是嗎?”
辰南子道:“小子,若不是有青蓮這些日子以來對你的治療,你至少還得在這里躺上數月。”
天翊驚詫,問道:“辰老,我昏迷多久了?”
辰南子道:“不多不少,正好一個月。”
天翊愕然出聲:“啊!我竟然昏迷了一個月?”
辰南子道:“小子,別不知足了,你破開弓六的虛實之域后,自身狀況極不樂觀,即便你有著鴻蒙圣體體質,也不見得就能承受得住布道之力的反噬。”
他稍頓了片刻,繼而贊嘆道:“青蓮的元力好生了得,你那般重的傷勢,她竟然能在短短一月便讓你恢復如初,當真不可思議。”
一想到這里,辰南子不由對百花之人的來歷起了興頭,言道:“小子,百花城的人個個不凡,牡丹城主的實力更是深不可測,即便在我全盛之時,也不一定能及得上她。”
天翊笑了笑,當年第一次出現在百花城時,他便察覺到了百花之人的不簡單。
還不待他回應什么,縵回的廊道之上,青蓮已款款而來,她折纖腰以漫步,呈皓腕于青紗。
不多時,青蓮已抵至天翊身前,言道:“不忘小哥,姐姐邀你去清風亭一敘。”
天翊點了點頭,繼而隨同青蓮而去。
一路上,青蓮一語不發,她只從容邁步著,頰面之上始終帶著微笑。
天翊道:“青蓮前輩,謝謝你出手相救。”
青蓮腳下一頓,言道:“不忘小哥,你以后稱呼我青蓮即可。對了,小哥曾為‘百花四君’賦以寫照之言,不知青蓮是否有幸能得小哥金口以賜?”
她回眸一笑,雖無百媚衍生,但卻給人以清凈。
天翊頓了頓,言道:“未花葉自香,既花香更別。雨過吹細風,獨立池上月。”
這一刻,水光瀲滟,山色空蒙,兩人身外的湖面之上,有微風撫葉,有玉珠凝擺,有蓮花搖月。
青蓮眼珠轉動,繼而帶著一抹嫣然翩躚而去。
辰南子作疑道:“小子,你似乎對百花之人很了解?”
天翊應道:“辰老,我了解的不是百花之人,我了解的是百花之花。”
辰南子愣住,不明天翊言外何意。
此時,朝暉月色,青蓋湖面,凝碧波痕,流水脈脈。
天翊在青蓮的帶領下,經沉香霧閣,過煙波畫橋,來到了清風亭。
清風亭內,牡丹婷婷而立,她遙望著幽野長空,那里蒼木蔥蘢,皎月映輝。
牡丹道:“不忘小哥,一月之別,恍若一夢,我們又見面了。”
說著,她轉身朝著天翊望去,她的笑靨直讓人心醉神迷。
天翊道:“若如夢,那一月應做天上之月,無關于時。”
牡丹道:“那小哥倒是說說,今日之月是否是當日之月?”
天翊道:“那得看夢是否醒來,夢若醒,月不復月,夢還在,則月依舊。”
牡丹笑了笑,道:“不忘,你不擔心你的那些伙伴嗎?”
天翊道:“牡丹城主,不忘又得與你道聲感謝了。”
他對著牡丹微微躬身,以示自身感激,他知道,武忘等人也應在牡丹這里才是。
牡丹道:“不忘,你知道之前我與蓮兒怎么說你的嗎?”
天翊搖了搖頭,他不是圣人,自然做不到什么事都了然于心。
牡丹道:“我對蓮兒說,你是個聰明的人,所以你注定不會在這里逗留太久。”
天翊道:“牡丹城主謬贊了,我之所以不愿逗留,那是因為路遙途遠。”
牡丹道:“路有多遙,途有多遠?”
天翊笑道:“牡丹城主,我曾聽聞過一曲,名臨仙,臨仙臨仙,飛鳥長天。”
牡丹愣了愣,道:“沒想到不忘小哥也會感‘時’傷懷,飛鳥飛得過長天嗎?”
天翊沉默,好半響后,其眼中有惆悵之色泛涌,言道:“飛鳥若是了為臨仙,恐難飛過長天。”
牡丹道:“那飛鳥要為了什么,才能突破長天之束?”
天翊道:“長天于飛鳥而言,哪里來得束縛之說?那里,本就是它的舞臺。”
牡丹怔住,繼而長長一嘆,言道:“不忘,接下來你們打算去雨木之域最深處?”
天翊點了點頭,道:“龍葵果,我勢在必得!”
牡丹道:“我不會勸你繞道而行,我只想告訴你,龍葵果所在之地,沉睡著一個秘密,希望它不會因你們前去而蘇醒。”
言罷,牡丹的身影消失不見,隨之一道消失的還有青蓮,還有那煙波畫橋、水榭亭臺……
這一刻,時空突作轉換,天翊只覺自身在虛幻迷離中搖曳而動,身定之際,人已停落在那泊水邊。
不多時,武忘等人的身影一個接著一個顯現出來,當見得天翊安然無恙后,他們心頭的不安也作不復。
一眾人圍將在天翊身邊,問東問西個不停,擔憂關切,始于心發。
史大彪提懸著酒壇,仰飲兩口,興感而嘆:“也不知今日之月,作何時之月?”
千葉打趣道:“大彪院長,你什么時候變得這般感懷了?”
幻茵附和道:“對啊大彪院長,你那‘我自問酒不問仙,半世逍遙半世癲’的閑逸曠達呢?”
史大彪打個了酒嗝,言道:“那你們倒是說說,大彪我是樂得逍遙,還是酒得逍遙?”
千鈺等人愣住,他們很少能對接得上史大彪的“瘋言癲語”。
無憶頓了頓,應道:“大彪兄,于你而言,酒一定是樂,但樂卻不一定是酒。”
史大彪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我是酒樂而逍遙。”
武忘似也來了興致,連從史大彪的手中承過一壇烈酒來,他抱酒演武,時而臥飲,時而仰進。
人動,影飄,聲起:“獨飲千壇醉不倒,御斧一飛臨九霄。不問我情歸何處,只管壇中酒多少。”
語畢的一剎,武忘正好將那一壇烈酒呈遞到史大彪跟前。
史大彪想也沒想,大喝一聲“好”后,狂灌為飲,好生豪爽!
這之后,史大彪不吝地拿出了諸多壇佳釀,同眾人邀酒于月下,沉醉于湖邊。
天翊本無心以酒,但聽得“杏花紅”三字后,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深處的傷懷。
他看了看昏沉不醒的青霖,對月舉壇而飲:“道上紅塵,江中白浪,饒他皇城萬郊,我只識得杏花酒香!”
這是他與烈陽初遇之時說的話,他清晰記得烈陽于他的“三最之問”,他作答的逍遙而游,何嘗不若史大彪的酒逍遙呢?
夜至下旬,眾人結束了飲酒,紛紛入定,養精蓄銳,明日他們便會啟程前往雨木之域最深處,他們要為青霖摘得龍葵果,要助其脫離迷失。
此時,天翊佇立在湖邊,天有沉月,沉落在湖里,沉落在心里。
微風拂過,蕩起層層微波,天翊的身邊有一人影凝顯出來,他斜掛著一個包裹,腰間系著一泛黃枯舊的酒葫蘆。
還不待閆帥開口,天翊已是率先問道:“閆帥前輩,你可認識牡丹?”
閆帥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天翊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并沒有看出什么。”
閆帥道:“我與牡丹城主有過幾面之緣,她對你很是賞識。”
天翊道:“她賞識的不是我。”
閆帥道:“哪是誰?”
天翊沒有回應,目光依舊停留在漸漸西沉而去的星月上。
閆帥道:“戲子離開了,他讓我告訴你,以后你若有時間,可去大荒蕪域尋他!”
天翊一愣:“大荒蕪域?”
閆帥點了點頭,道:“荒殿的總部,應該就在大荒蕪域之中。”
說到這里,他微微笑了笑,再道:“復重生,憶往昔,怨恨繞心頭,曉前塵,悲切切,一切都成空。”
天翊道:“閆帥前輩,這話應該是戲子前輩讓你轉告給我的吧?”
閆帥頷首,道:“你果真如牡丹所說,很聰明!”
天翊道:“可在你們的眼里,聰明人是不該去雨木之域深處的。”
閆帥道:“聰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執著的聰明人。”
天翊道:“閆帥前輩,雨木之域最核心處,除開龍葵果之后,還有什么?”
閆帥站起身來,神情頓變得凝重了許多,道:“那里除了龍葵果之外,余下的盡是迷蒙。”
天翊沉默地望著天幕,那里,纖塵不染,皎月當空。
這之后,閆帥沒再開口言道什么,他轉身朝著武忘等人所在地走去。
對于閆帥的歸來,武忘等人并未有何驚詫,早在其出手抵擋北冥冥部之人時,他便已經為眾人所接納。
就在天翊凝沉之際,他的身邊再次顯現出一人影來,來人披頭散發,偏又給人以不羈灑脫。
秦萬里道:“不忘,你怪戲子與曲離殤嗎?”
天翊道:“我怪他們什么?是他們的不辭而別,還是那胎死腹中的不懷好意?”
秦萬里道:“看來你什么都知道。”
天翊道:“秦前輩,我只是知道我該知道的事情。”
秦萬里道:“出手的人已經離去,沒有出手的人也已離去。”
天翊悠然地笑了笑,道:“看來盯上我的人還真不少。”
秦萬里道:“不忘,你要小心,荒殿的那位功參造化,他對你很感興趣。”
天翊道:“他不是對我身上的東西感興趣嗎?”
秦萬里無奈一笑,道:“我不知道,沒有人能洞悉他的心思,他或許只是單純地對你這個人感興趣!”
天翊道:“可惜我對他并不感興趣。”
說著,他對秦萬里饒有深意地笑了笑,承接到天翊的笑意后,秦萬里臉上的無奈不由地更盛之前。
秦萬里道:“不忘,雨木之域深處,迷失者橫行,你們可要當心了,那些迷失者中不乏一些實力強大之輩。”
天翊明悟地點了點頭,于他而言,秦萬里亦長亦友,他的好意提醒,天翊自會欣然接受。
簡單的交流后,秦萬里側眼看了看遠處正閉目凝神的千葉,那一刻,他的眼中唯獨剩下慈祥之光。
這之后,秦萬里離開了,他并沒有真正走遠,他也不會走遠,因為這里有他在世的唯一執念。
翌日一早,天翊一行人繼續取道向西,越是深入雨木之域,古木越有參天之勢,亂煙迷瘴也越發地頻顯。
亂點碎紅交雜在疊翠迷煙中,倒是平添了幾分朦朧。
一轉眼,半月即逝。
這一路走來,一切都顯平靜,偶爾會遇到三兩迷失者以及一些恣意兇獸,倒也無關風雅。
此時,天翊等人停駐在一片奇異的森林前,這里,古木參天,遮天翳日。
天光本作和煦,但自古木的縫隙中稀稀疏疏穿透而過后,頓變得陰沉慘淡起來。
森林很靜,靜謐得如同一切都沉睡在死亡之中一般,伴隨著流霧沉掩,偶有鬼魅的虛影來去無蹤,恍然間的幾聲獸鳥飛鳴,更為這寂靜平添了幾分毛骨悚然。
閆帥道:“穿過了眼前這一片森林,我們便能抵達雨木之域的核心之地了。”
武忘等人互視一眼,繼而便欲邁步而前。
閆帥道:“我得提醒你們的是,這一片森林又被稱之為迷失森林,乃是雨木之域的絕險禁地,里面多毒煙瘴陣,乃是奇兇異獸與大量迷失者的活躍之地。”
眾人頓住,紛紛凝眸看向天翊。
天翊看了看史大彪,言道:“大彪兄,煩請為我們撐開禁元傘!”
史大彪也不拖沓,隨手一揮,禁元傘流光四溢,掩成一虛幻傘影,足將眾人籠罩其內。
禁元傘不受古木枝干所遮,它很柔軟,也很自然。
傘開,流霧飛塵盡皆規避,絲毫不得入。
天翊等人行步而前,人隨傘動,傘隨人動。
此般前行好長一段時間后,一行人停憩在一百枝招展的參天大樹上。
天翊穿茂枝盛葉,身影落定在大樹之巔,不消多時,無憶等人也在一陣簌簌聲后緊隨而至,史大彪費了好一番功夫搖搖晃晃地攀爬而來,最終倒也穩住了身影。
放眼以望,可見天邊有紅日映輝,如海的蒼翠蔥蘢籠罩在散漫的天光下,盡顯祥和。
史大彪道:“世事如幻,似真似假,外以澄碧祥和,內掩殺機潛伏。”
眾人點了點頭,適才身處密林之中,林暗草深,幽寒彌漫,直給人以抑郁,而今登頂遠望,卻又道別一番風景。
閆帥沒有隨眾人一道飛身在這樹巔,他斜躺在一處橫展的樹干上,頭枕著包裹,手里卻是把玩著一根翠艷欲滴的長棍,此棍節節分明,赫然正是無憶的佛皇棍。
閆帥道:“此棍倒是不凡,難怪惹得東方閣那般興師動眾。”
說著,他隨手一揮,佛皇棍頓被其攝入到一儲物袋內,下一刻,自他的手中又有他物映現而出,那是一支翡翠發簪,發簪狀若一柄長劍,凌銳非凡。
閆帥笑了笑,打趣道:“沒想到這小子還是個有情郎,只是這發簪到底是要送給誰呢?用劍的女子,難道是千鈺?”
他苦澀地搖了搖頭,繼而將劍形發簪收歸好,這一路下來,他可沒少做這“偷盜”之事,眾人中除卻天翊外,每個人的儲物袋都被其光顧過。
對于閆帥而言,偷盜是一門藝術,一門高尚的藝術,他不是為了盜而盜,而是為了藝術而盜。
閆帥知道天翊早就發現了他的“偷梁換柱”之舉,但后者既然沒點破,他也就當自己未曾暴露了。
一行人的儲物袋中,最讓閆帥感嘆的,自然莫過于史大彪的儲物袋,只有真正探視其儲物袋,方才知道什么叫殷實。
史大彪的儲物袋,袋中有袋,如此往復好幾,方才見終,特別是其置放在最深處的那一紫金儲物袋,就連閆帥也無法探視絲毫。
閆帥在想,他偷盜史大彪的儲物袋,后者或許也應知曉在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