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二三:紛至沓來,煙波畫橋合兩更
來人不作他人,正是曲離殤,他瞇著雙眼,嘆言道:“浮生寂,一場悲歡一折戲,何人徑自曲中溺?”
言罷,其指錯落掃合,引得琴弦合鳴,只聽得:
空靈泛音晶瑩而又飄渺,獨倚寒窗,孤琴清冷,殘箋無語,弦音零落,欲訴柔情萬千。》,
空沉按音婉轉而又細膩,階涼憑欄,遙寄相思,蕭索綠枝,鎖魂數載,無言落寞留影。
空蒙散音沉靜而又剛勁,白云飛澗,瀑布傾注,銀漢一瀉,擊水千里,挽起三千惆悵。
咚咚,叮當,汩汩。
這一刻,云如帆,風如紗,雨如酒。
幾經輾轉,一曲離殤云破霧來,音韻悲愴,聲調悠揚,意切而情悲,旋律慷慨,徒惹人心神迷醉。
東方木逸破虛而來的身影停懸當空,他直直凝視著曲離殤,神情何嘗不做忌憚沉郁?
秦萬里斜眼瞟了瞟曲離殤,神色中隱含激憤埋怨,他本該在東方龍翔對千葉等人出手之際便現身,卻被曲離殤喚到了一處落花飛雨之地。
史大彪看了看一襲黑袍撫琴而坐曲離殤,言道:“此曲抑揚起伏,實有敲金戛玉之聲,虛有枕石漱流之致,撫弦者可自知?”
指頓,聲停。
曲離殤沒有理顧那一臉陰沉似水的東方木逸,反是饒有深意地望向史大彪,訝然道:“閣下也懂曲?”
史大彪笑了笑,應道:“我不懂曲,我只聽曲。你之曲,凄然感慨,潔己自愛之懷,獨惆孤悵,紅消香斷。一曲盡是離殤,無邊皆為斷腸。”
曲離殤悠然一笑,笑得頗具釋懷,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能聽懂他那離殤之曲的人很少,若不然,他的曲子也不會越彈越悲殤。
讓曲離殤始料未及的是,史大彪對其傳神而來的目光,竟置之不顧,反是再言道:“你的曲子雖然出神,但傳之指下,卻不是曠世之奇調。”
曲離殤臉色一沉,問道:“敢問閣下,什么樣的曲子才能稱得上是曠世奇調?”
他對曲的鐘情,就如戲子對戲的執愛,曲離殤對于自己所撫的離殤之曲一向自得,他不認為這世上有人能在撫曲上超越自己。
史大彪道:“你的曲子,低沉抑郁,小家之氣,何以曠世?你可能用膝上的琴瑟,彈一曲睥睨**,奏一出氣雄萬古?”
曲離殤沉默,史大彪寥寥幾語便將他質問地無言以對,他本就不喜多言,他擅長地只不過是撫曲以憂罷了。
史大彪微微笑了笑,繼而起身開始將武忘等人攙扶在一起,小貂佇立在其肩頭,一對寒星冷眸,時不時地便會落定在東方閣的人身上。
秦萬里的目光牢牢將東方龍翔鎖定,后者不顧身份對千葉等人出手,激起了他的滿腔震怒,今日若無意外,他會與東方龍翔分出一個生死。
曲離殤道:“萬里,你動了殺念。”
秦萬里道:“我的殺念,只為執念。誰要斷我執念,我便斷誰生念。”
語落的一瞬間,秦萬里的身影已從原地消失不見。
見狀之下,那停駐半空的東方木逸滿面陰沉,他沒有理會秦萬里,因為他知道,曲離殤不會給他那樣的機會。
東方木逸道:“離殤兄,之前聞聽你一曲離殤,我之心沉醉不歸,內有余音不絕,不知今日可有幸再聞一曲?”
曲離殤道:“看來這一次你似乎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既是如此,我要是將你拒之曲外,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說著,東方木逸與曲離殤的身影相繼從這一片風雨飄搖之地中消散。
與此之際,秦萬里已是手持藏空棍虛點東方龍翔而去。
這一刻,疾風驟雨翻飛而動,破空聲,呼嘯聲,急切而又凌厲。
一棍點落,煙消云散,海闊天空,磅礴浩蕩的元力直若驚濤駭浪般朝著東方龍翔等人襲殺而去。
見此一幕,東方龍翔的臉色瞬間大變,連忙厲喝道:“布蒼龍陣!青龍衛出手拿下無憶等人!”
蒼龍七宿與青龍十八衛心領意會下,紛紛出手,自蒼龍七宿的手中各有一面陣旗拋射而出,青龍十八衛則如星火流光繞取無憶等人之所在。
秦萬里見狀,手中藏龍橫豎一記擺撩,厲嘯作聲:“藏空棍域!”
晶瑩長棍劈斬之下,這一方時空突起錯亂之勢,蒼龍七宿尚未布陣有果,青龍十八衛也不及著地,連帶著東方龍翔,相繼從天幕消失。
無憶與武忘一臉蒼白地看著這一幕幕,兩兄弟的眼中皆閃爍著不甘,沒有強大的實力,那便只能任人擺布與宰割。
武忘道:“小白,來人實力太強,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在他們的眼中,我們就如螻蟻般弱小。”
無憶道:“小武,我們應該向老大看齊,這一丁點打擊,可消磨不掉你我的斗志。”
這一刻,武忘沒有稱呼無憶為小白臉,無憶也沒有叫武忘死胖子。
武忘稱呼無憶小白,白是月白的白,無憶稱呼武忘小武,武是癡武的武。
武忘笑著點了點頭,神情中飽含堅定,無憶同樣眸帶磐堅地笑了笑。
看著兩人這般傻笑,史大彪道:“你們倒是挺會談笑風生的,這一場暴風雨,似乎才剛剛開始呢!”
此時,幽云遮山湖,沉昏對落花,葉絮帶飛雨,青煙撩愁緒。
凄風涼雨中,有兩名女子拈花帶雨而出。
兩女笑靨如花,一者笑得熱情奔放,就如她那一襲赤紅長袍一般,一者笑得含蓄內斂,就如她那一襲素衣青袍般淡雅。
赤幽掃視著史大彪等人,目光在無憶與武忘的身上多逗留了片刻。
青幽噗嗤一笑,言道:“三姐,來的路上你說我犯花癡,我看真正犯花癡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赤幽道:“你看那穿著一襲赤袍的小子,與我是不是很般配?”
她瞟眼看了看武忘,眸帶的嫵媚絲毫不加掩飾。
青幽道:“三姐,那你先告訴我,那穿著一襲青衣的小哥,是否與我有良緣不期而會?”
她打量著無憶,自其眼中傳遞而出的魅惑攝人心魄。
被兩女這般凝視著,武忘與無憶只覺如坐針氈,心下瘆意連綿,膩味得慌。
就在兩女互相打趣之際,她們的腦中突起一道傳音:“別浪費時間,趕緊將不忘的這些伙伴擒住!”
赤幽與青幽無奈地撇了撇嘴,若不是礙于眼下形勢緊急,兩女可不會白白浪費掉這樣一場風情雨趣。
下一剎,赤幽與青幽同時消失在了半空,現身之際,兩女已然抵至武忘等人的跟前。
兩女各探一手,各有一股幽冷森寒的元力朝著眾人纏繞而去。
見狀,史大彪輕聲一嘆,提懸在手的衍天筆,眼看便要發作,但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這一方時空突作變幻,凄風厲雨不復在,沉昏抑郁逝無蹤,四野天地,重歸蒼翠蔥蘢,遠山含黛,近水鳴波。
赤幽與青幽呆愣當場,他們的跟前,哪里還有半分人影?
赤幽道:“五妹,暗中還有高手潛藏。”
青幽道:“的確是一高手所為,我找不到他虛掩的時空方位。”
赤幽陰沉著一張臉,道:“我也找不到!”
說著,兩女在不做停頓,身影虛晃,憑空消失。
此時,展現在武忘等人眼幕的,依舊是之前的那一片天地,蒼山佳木依舊,靈水湖泊尚存,不外乎脫了陰郁昏沉,披上了青衣霞衫。
當然,最為惹人驚疑的是,那一處風波不興的湖面之上,泛著煙波,煙波之上,落有一長虹臥波的畫橋。
這一幕,無憶與武忘自不陌生,這之前,他們也曾途遇一煙波畫橋之地,那時,有一青衣女子自橋面上濯凈而來,繼而帶走了不忘,說是姐姐有邀。
此時,千鈺等人尚且還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
史大彪看了看遠處的煙波,言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
就在其“瘋言癲語”之際,自那畫橋之上,有一女子款款而來,她還是一襲青衣薄紗,還是那般地不染纖塵,她叫青蓮,百花之人。
青蓮道:“諸位,我家姐姐邀諸位到青蓮亭內小憩片刻,不知是否賞光?”
說著,她隨手一揮,自她的手中宛若揚灑而出了一片星光清輝,做完這一切,青蓮不在停留,轉身沿著來路折返而去。
不消多時,其人已消失在薄霧輕紗中,也正是在此時,那一直倒臥在地昏迷不醒的千鈺等人紛紛醒轉過來。
當然,青霖并沒有醒來,他依舊沉睡著,睡得很安詳,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好若笑一般。
醒轉后的千鈺等人茫然而望,當見得那一煙波畫橋之景時,他們只若身處在幻夢之中。
無憶與武忘神色大駭,在那女子的揮袖灑輝之下,兩人的重傷之軀竟是瞬間痊愈,精氣神也達到巔峰狀態。
無憶道:“她的元力中的生息好強大,但又不是木元之力。”
武忘道:“小白臉,你應該說她的實力很強大,強大到你我皆無法洞悉其分毫。”
千鈺道:“武忘,我們怎么到這里了?不忘呢?”
幻茵也做焦急,四顧而盼,卻并未見到天翊的身影。
千葉與阿布同做驚疑,四目滴轉,青山依舊,云淺風薄。
小笨憨態可掬地眺望著跟前的那一片山水湖泊,大青攙扶著青霖,神色中飽含關切。
見得千葉醒來,小貂連忙飛竄到其懷中,千葉也若司空見慣地予以接受,繼而輕撫了撫小貂的額頭。
無憶道:“這里應該是一虛實之境,老大此刻應該正與弓六激戰在一起。”
一言出,眾人的神色頓陷入凝沉疑重,他們擔心天翊的安危,偏又落得毫無辦法,怎一個無可奈何了得?
下一刻,史大彪掩手一揮,一壇佳釀頓被其提懸在手,他仰飲兩口,悠然而笑:“百花始出半籠面,似玉凝醉半沙煙。”
說著,他從容闊步而出,三兩時息,其步已邁入煙波畫橋之上。
武忘等人稍駐片刻,連連踏上橋面,朝著那煙波深處漸遠而去。
與此同時,一處虛幻之地內,天翊與弓六迎空而立。
這里,凄風,孤月,落紅。
這里,單弓,黃昏,遠山。
一片天地,兩面風景,天翊的身后,作一片孤月照落紅,凄風嚦嚦。
弓六手持單弓,他的身后,遠山在黃昏的映照下,顯得孤影落寞。
此時,天翊大口喘息著,他的胸前,有一傷孔透穿而過,鮮血汩汩。
弓六笑望著天翊,姿態隨意,言道:“不忘,沒想到你的年少輕狂下,倒也有著幾分實力,受我一弓之力而不倒,風瀾小輩中你是第一人。”
天翊泛冷一笑,鄙夷道:“風瀾大陸,如你這般不持身份者,老輩中你是第一人。”
弓六臉色一沉,言道:“你要知道,風瀾大陸是一個強者為尊的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作云煙過眼,不值一提。”
天翊笑了笑,不再作聲,他被弓六牽引至這一方虛實之境內,這里的一切都似受弓六操控,他無可以破。
弓六道:“不忘,交出北冥布道圖,我可以讓你埋骨在這一片虛實之境內。你應該預見得到,若是我帶著你回到北冥閣,你的下場會很凄慘。”
天翊神情一凝,早在虛空戰場中,他便已預料到了己身布道之謎恐遭泄露,眼下看來,倒也得到了印證。
弓六道:“不忘,別枉費心機了,這一方虛實之境,乃是由我開創,在這里,我便是為尊為主的王,而你,不過是一任我擺布的階下囚罷了。”
說著,弓六仰天大笑,他笑得很瘋狂,瘋狂中帶著一股凄厲寒涼。
天翊道:“你怎知我在枉費心機?北冥布道圖的確在我身上,而且我的身體已經同其相融在一起。你若是逼急了我,我就自爆,只是不知你這一方虛實之境是否承受得了布道的摧毀之力?”
弓六突地緊皺起了眉頭,好半響后,他眉宇舒展,微微一笑:“不忘,你莫不是當我弓六是三歲小兒不成?你若真有那能耐,不妨將北冥布道圖自爆給我看看!”
天翊一怔,心道這弓六果真是老奸巨猾之輩,北冥布道圖的確相融在了他的體內,但天翊根本就無法驅用其力量,更不說引得其爆裂了。
見天翊遲遲不語,弓六道:“不忘,我說過,別枉費心機了,你的實力太過弱小,所以你只能做著身不由己的事。”
天翊依舊沉默不言,心下卻連忙同辰南子傳音道:“辰老,眼下該怎么辦?”
若說弓六只有煉虛境實力,天翊斷然不會這般沒轍,以他現如今的實力,全力爆發之下,未嘗就不能與煉虛一戰。
只是讓人無奈的是,弓六的實力可不止煉虛境,他踏足虛實鏡已有多年,一身實力只道深不可測。
眼下天翊被其攝入到這一片虛實天地內,進不了與天地共鳴的狀態,僅以持器與五元之力,天翊并不認為自己能與弓六正面一戰。
他胸前的那一箭孔,只是弓六隨意間的一記開弓之力所造成,至于弓六成名的“冥弓六連”根本就未動用。
辰南子道:“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你可能要遭受些皮肉之苦。”
天翊道:“辰老是讓我與他盡情一戰?”
辰南子道:“沒錯!當年老夫尚還在北冥閣時,弓六的實力尚未踏足虛實。北冥之變后,大批強者追殺于我,卻被我反殺了個七零八落,這弓六的運氣倒是不錯,重傷未死,實力反是突破到了虛實境。”
天翊有些無奈,每每聽得辰南子提及他的曾經,天翊都能感受到其言語中的叱咤與霸氣,偌大一北冥閣,強者盡出,也未能將其拿下。
天翊道:“辰老,你既然曾打得這弓六重傷逃遁,要不今日你出面,讓他懷舊懷舊?”
辰南子沒有好氣道:“小子,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調侃我?你還是考慮下如何讓自己變得皮糙肉厚一些吧!”
接著,辰南子阻斷了與天翊的聯系。
見天翊久久不作回應,弓六道:“不忘,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交出北冥布道圖,我不殺你,我只禁錮你在這虛實之境內百年。”
聽得弓六話語之變,天翊洋裝一詫:“只禁錮我百年?”
弓六點了點頭,道:“沒錯,百年期滿,我會放你離開。”
天翊似一副動心模樣,他沉思著,好若真的在考量弓六的提議一般。
見此一幕,弓六一臉堆笑,好似這般笑著便能給人以誠摯。
有那么一刻,天翊突然大笑出聲:“哈哈!真是可笑,禁錮我百年,虧你說的出口。你以為你那點心思我會不知道?”
弓六的臉色頓變陰沉,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被天翊給耍了。
天翊道:“北冥布道圖乃是北冥閣閣主欽點之物,你自然不敢貪墨,但你卻覬覦我身上的其他靈器靈物,我說的可對?”
被天翊一語道破自己的心思,弓六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了,他緊了緊手中單弓,言道:“你既然這般不識好歹,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言罷,弓六搭弓作引,一道水元箭矢赫顯當弓。
弓開,手松,箭出。
只聽“嗖”地一聲,箭矢破空呼嘯,直從黃昏遠山的那頭,貫射到孤月落紅的這頭。
見狀之下,天翊自不會坐以待斃,他挽手一揮,追滅長弓兀地顯現在手。
拉弓成滿月,五彩箭矢若飛虹般貫空倏射而出。
霎時間,漫天箭飛如雨,凌亂了孤月所在的天幕,遮掩了黃昏遠山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