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張霈倫的勸說,李高陽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侑樵,你是來給那林逸青當說客的么?”
聽到老師語氣頗有些嚴厲,張霈倫朗聲說道:“老師多心了,那林逸青來京已有一陣子了,學生雖對其頗為贊賞,但為避風言,從未與其見面,今日向老師建言,一是為國薦才,二是為老師設身處地著想,并無私意。老師可以不納學生之言,學生只是擔心,日后老師會為今時不受林氏門生禮而后悔。”
李高陽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些過了,但又不好意思向張霈倫道歉,只能嘆了口氣,垂下了頭。
見李高陽似有悔意,張霈倫也放緩了語氣,換了一個角度再次勸道:“老師,就算您不肯收林逸青這個探花為門生,可狀元和榜眼二人并無過錯,您一體拒見,也極是不妥,消息傳將出去,老師當如何向天下人交待?難道是皇上主持之殿試一甲三名全都選錯了不成?您如此當置皇上于何地?”
李高陽猛醒過來,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說的是,侑樵,我……真是老糊涂了!唉!”
“老師勿憂,學生料定,這幾日他們三人還會再來,”張霈倫安慰李高陽道,“少則三日,多則五日,老師等著便是了。”
“今日若非侑樵,幾乎壞了大事。”李高陽又一次嘆息起來。
張霈倫又安慰了李高陽一番,師生二人在又談論了一會兒之后,張霈倫告辭而出。在張霈倫走后,李高陽心中不再糾結,感到精神也好了不少,于是他便靜下心來,決意安心休養,等著新科狀元榜眼探花的再次上門。
正如同張霈倫所說的,時隔五日之后,新科狀元陳冕、榜眼王桂琛、探花林逸青三人聯袂來拜。向李高陽執弟子禮,遞門生帖。
這拜師禮自有一套繁文縟節,但林逸青注意到,狀元陳冕和榜眼王桂琛在向李高陽遞門生帖時。李高陽接了帖子,卻并未向他們回禮,而獨獨接自己這個探花的門生帖時,李高陽起身向自己回了一禮,他當時心下便感到奇怪。以為李高陽是有意為之,可能是想要藉此挑撥自己和另外兩人的關系,但他發現陳冕和王桂琛似乎是知道個中緣由,并無異色,心中更加疑惑了。
在拜師禮完事之后,李高陽便和他們三人交談起來,和林逸青原本想象的他有可能給自己難堪不同,李高陽對他們三個都很和藹,言談之中也沒有刻意的冷落自己,除了談論圣人之道的話題外。李高陽竟然還和他們聊了一會兒洋務,并談了一些他自己的見解,并非象林逸青想的的那樣,是一位保守頑固的老儒生。
在談了一會兒之后,有仆人前來提醒李高陽服藥,林逸青三人知道他這是借身體不好向他們暗示送客,于是全都起身告辭,李高陽親自送他們三人出門,上了車轎。
到了晚間,林逸青在得月樓酒家作東。請陳冕和王桂琛二人吃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最看中科甲同年,同榜者日后分別為官,遇事都會相互照應,已經成了官場慣例。他們三人是一甲,自然要好生親近。
三人說起白天遞門生帖的事,林逸青特意問起為何李高陽不向他們二人行禮,二人都笑了起來。
“瀚鵬,咱們三人雖然全都沒有官職,但你可是有爵位的。老師雖是大學士,卻并無爵位,你向他行禮,他自然要回禮,我們倆雖然科考名次在你之前,但卻是白身,并無官職爵位,又是晚輩,因而他便不必向我們倆行禮。”陳冕笑了起來,“瀚鵬可莫要小看了這小小一級男爵哦。”
“原來如此。”林逸青恍然大悟。
“上一次老師不見咱們,可能也與此有關。”王桂琛笑道,“堂堂內閣大學士,卻要向門生行禮,老師雖然雅量高致,卻也難平心懷,也是人之常情。”
“其實上次咱們三個給老師拒之門外,是我林某人連累了二位。”林逸青嘆息道,“要是你們二位分頭前去,我想他是不會拒絕你們的。”
“你我三人同為一甲,已是一體,哪有分頭前去的道理?”陳冕搖頭道,“老師不見瀚鵬,乃是拘于夷夏之見,其實夷務也好,洋務也罷,只要利國利民,如何辦理不得?老師實在是……唉!”
“是啊!老師不見瀚鵬,便是為了林文襄的‘鬼奴’之名。”王桂琛也嘆道,“林文襄一代洋務先驅,任事敢為,文章蓋世,凡利民之舉,無不施行,我一直敬佩不已,但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老師竟然還溺于成見……”
“今天咱們三個再去他府上,我原來以為還會和上次一樣,吃閉門羹,但卻沒成想他竟然轉了主意,見了咱們,真是意想不到。”陳冕笑著對林逸青說道,“而且他還特意談起了洋務,真的是很給瀚鵬面子啊!瀚鵬可要記在心里才是。”
林逸青回想著白天的情景,不由得大笑起來。
雖然知道李高陽未必是真心贊同洋務,但眼前的這兩位科舉出身的傳統文人對洋務并不排斥,卻讓林逸青看到了一絲希望。
陳冕和王桂琛和曾伯函一樣,受儒家“濟世安民”思想影響,屬于經世派,希望通過科舉實現治國安邦的政治理想,凡與國與民有利的事情,都愿意去做,從這一點來看,他們的眼界和心胸比李高陽這樣的位高權重的朝廷重臣還是要高出不少的。
而今天和李高陽的第一次碰面,也讓他摸清了這位“北清流”領袖的虛實。
這位看似頑固保守的大學士,其實并不是堅冰一塊!有必要的話,他也是會放下身段的!
現在自己和這個人有了師生的名份,接下來,就是該好好利用這個名份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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