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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個腦筋好使的智者說過，當你覺得前途光明的時候，往往會被路上突起的石頭絆個跟頭；當你面對絕境垂頭喪氣憂心忡忡的時候，現實卻時常會峰回路轉，給你個驚喜。
好吧這純屬扯淡，而舒嬈眼下面臨的也算不上是什么絕境。但峰回路轉這回事，倒是真的發生了。
誰也想不到，上前來主動伸出手的那個英國人竟然說一口流利的中文。
“你好，兩位美女。”那個黑發綠眼的英國人說著，帶著外國人說中文時慣有的別扭神情。“我叫安德魯。”他說，接著又向舒嬈打了招呼。
平心而論，安德魯確實挺帥的，年紀也不是很大。更難得的是頗有教養，并不緊緊盯著舒嬈看。
“我姓謝。”謝幼瓊和他握了手，臉色不是很好看。舒嬈知道，她肯定是想到了上回德國人的事情。
“現在翻譯這碗飯越來越不好吃了。”趁著安德魯回過身去的當空，謝幼瓊湊近來對舒嬈說，“會說中文還找什么翻譯？這不是浪費我的時間嗎。”
她覺得這簡直就是胡鬧，可比她所想象的更糟糕的狀況還在后頭。安德魯回過身去朝另一個剛步進大堂的外國人打了招呼。
“嘿，科林伍德，這兒！”他用英語喊道。
舒嬈正和謝幼瓊說話，她驚奇地發現，謝幼瓊的臉色竟然發綠了。
這是真正的綠色，就好像面部的血液忽然被抽干了一樣，呈現出一陣見了鬼似的青白。
她艱難地轉過頭去，就好像脖子內部裝了一組蒸汽時代的螺旋機關，老舊的齒輪部件已經不堪使用了一般。舒嬈甚至出現了幻覺，仿佛隨著她扭頭的動作，有一陣咔咔咔的生澀響動正從她的頸部關節傳出。
舒嬈隨之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有如移動廊柱般的高個子，以及相比身高有些小得過分的腦袋。來人那高得異乎尋常的身量簡直引人注目。他神情嚴肅不茍言笑，體貌消瘦，削臉的正中間長著一只分外突出的鷹鉤鼻，就好似古代宮殿大門上的銅首門環一般。
時隔兩月，赫爾曼•科林伍德，那個舒嬈曾在葉倩文的訂婚禮上見過的德國人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他穿著一條棕褐色的燈芯絨褲子，搭配黑色的薄夾克。直筒的長褲和緊身夾克顯得他的身子越發瘦長，真是失敗透頂的搭配。
“你好，謝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他首先向謝幼瓊打了招呼，用的是英語。
之后他轉過頭來，開心地朝舒嬈伸出手：“舒小姐，再次見到你非常榮幸。”
這回他說的是中文，帶著外國人那固執的生硬口音。舒嬈神情呆滯地和他握了手。即使已有一米七幾，可科林伍德的身高還是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壓力，估計謝幼瓊的壓力只會更大。真奇怪，這么明顯的體貌特征，謝幼瓊怎么從來沒談起過。從她剛才那極端不自然的表現來看，科林伍德應該就是上回那個惹她出丑的德國人沒錯了。
人生的際遇真是不尋常……上回匆匆一見，舒嬈可沒想過還會再見到這個德國人。說到底科林伍德只不過是叔父的朋友，跟自己并不認識，也不知道他那興高采烈的模樣是出于何故。
科林伍德表現得太過熱情，舒嬈反倒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才好；在一方熱絡一方生疏的情況下，人們常常會有這種感覺。其實她本就不是善于交際的人，隔了一會兒，反倒是在旁觀望的謝幼瓊弱弱地問了一句：“你們認識？”
“不。”舒嬈果斷地說，接著覺得不妥，又點點頭說道：“是。”
科林伍德寬厚地一笑：“沒關系。舒小姐不認識我，但我認識舒小姐。”
他眨巴著眼，冷峻的五官拼湊出一個孩子氣的神情，說道：“我跟舒先生是極好的朋友，極好極好的。”
“我似乎明白了。”舒嬈抱歉地說，“您的中文說得很不錯。”
科林伍德指著自己的鼻子。“對于一個德國人來講，我已經很不錯了。為了來這個國家，我下了很大努力。”
“您花了很長時間嗎？”舒嬈找到了一個話題，好奇地問道。
“不長，不太長。”科林伍德搖著頭，“我在芬蘭待了一年，做科研工作。那里的人不愛說話，太無聊了，只好學多一門語言。”
在場的人都笑了，就連一直臉色不好的謝幼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芬蘭人的隱私空間之大舉世聞名，連等公交排隊相互間的距離都超出兩米之遙，想必她也聽說過這一點。
氣氛就因為這個小小的玩笑話輕松了起來。謝幼瓊調整好情緒，開始發揮自己的專長。舒嬈這才知道兩個外國人結伴的原由。安德魯是一名大學講師，此來中國是為了旅游，既到鵬城便順便逛逛自民路。而科林伍德和他父親曾在同一家科研機構工作過，是多年舊相識；因為正好都在鵬城，便自然地結了伴。雖然兩人都會說中文，可安德魯想要體驗一下“不同的樂趣”，于是就托外代公司找了名“向導”，這事說起來當真是巧合無比。
既然不是商務目的，那就好辦多了。謝幼瓊領著安德魯逛著電子市場，碰到有疑問的逐一解答。而科林伍德對這些似乎沒有多少興趣，全程都和舒嬈跟在后頭。當安德魯和謝幼瓊進店參觀時，兩人便站在外頭交談。
舒嬈在科林伍德身上并沒有感受到那種來自男性的不適感，頂多是他身上自然散發的那種白人獨有的體味讓敏感的她有些不舒服，但并不妨礙兩人間的友好交流。就這點來說，已經十分難得了。
“……父親前不久剛回國，現在還在水南。”舒嬈說。
科林伍德點頭，有些意味深長地說：“舒先生總是這么忙碌。在中國，像他這樣喜歡做事的官員并不多。”
舒嬈對此深以為然，但還是提醒道：“父親已經退休了，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
“可他還是在忙。”
叔父在做什么誰都不清楚，舒嬈不想就這個話題深聊，于是便岔了開去，轉而興趣盎然地參觀起了一臺液晶測試架。
自民路人來人往，稠密的人口密度和飛速的經濟增長在這里得到了直觀的體現。你很難想象以移動通信設備和一些小型電子產品，就能夠支撐起這跨越數條街的繁榮商業圈。可自民路做到了。中國人喜歡扎堆做生意的習慣使這里在短短幾年間迅速發展，漸成規模，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財富的匯聚有時就如流水匯向低洼一般簡單，可有些方面的增進卻并不那么容易，比如文化。舒嬈走在街上，看到最多的是拉著大大小小的拖車運送貨物的勞力，這里頭不乏年僅十來歲面容稚嫩的少年人。即使在義務教育減免學雜費的如今，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中的許多人還是選擇了輟學打工，用綿薄之力使勁鼓動，吹起了這新興城市泡沫般的繁榮。
拖車拉動的轆轆聲，街邊門店高音炮播放的令人煩躁的網絡音樂，汽車通行的喇叭聲……種種噪音彼此交織。行人搶道引起的交通堵塞不止一次讓舒嬈等人穿行艱難，電子市場內繚繞的煙霧在人們頭頂形成了一團云霧。臟、亂、喧鬧，這是自民路留給舒嬈的第一印象，也是這積木一般迅速擴張的龐大城市投在角落里的一片縮影。
“幼瓊，你工作的地方就在這里嗎？”
安德魯在一家音響制品店跟老板侃價，謝幼瓊難得清閑，正咕咚咕咚地喝著一瓶康師傅綠茶。音響放著吵鬧的DJ舞曲，舒嬈不得不擠到謝幼瓊身邊，伏在她耳邊才能讓她聽清楚自己的聲音。
謝幼瓊擰上瓶蓋。“是啊。怎么了？”
“沒什么。”舒嬈說，“不過你不覺得這里讓人有點喘不過氣嗎？”
謝幼瓊有了短暫的沉默，而后緩緩地搖頭。“不。”她說。
“什么？”舒嬈有些聽不清楚。
“我說，我習慣了。這是我的工作。”謝幼瓊說，“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能夠輕松地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舒嬈猛然向后仰起上身拉遠了距離，看清了謝幼瓊臉上的神情。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有個有錢的好父親，這是舒嬈從謝幼瓊臉上讀出的話語。直到看見她眼中的神情，舒嬈才確定自己并沒有理解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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