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熙月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是我帶含巧去的。”
瑞香一愣,抬起的手慢慢落了下去,轉身對上杜熙月靜謐的雙眸,用充滿懷疑的語氣轉身問道:“二姑娘,真是你帶她去的?”
杜熙月一臉平靜地點點頭。
瑞香立即像放了氣的球,沒了方才的氣焰,訕訕地說道:“二姑娘,我真去拿食譜去了。我哪也沒去,真的哪也沒去……”
說著,又從袖兜里掏出一張折好紙,攤在杜熙月面前。
杜熙月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字,對瑞香淡淡笑了笑:“你也忙了一天,累了。先下去歇著吧,這里由含巧伺候就行了。”
瑞香神情落寞地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這樣的事發生在榆萌苑,自然逃不過四姑娘的耳朵。沒過多久又傳到周福荃家的那里。
周福荃家的聽了哈哈大笑說了句:“嬌慣的畜生不懂道理……”
話里大有諷刺的味道。寧坤府哪有不透風的墻,過了兩日,話又一句一句傳回來,等傳到瑞香耳朵里,已變成“周媽媽大罵瑞香是畜生”。
事已至此,瑞香聽到這些不由對含巧由怨生恨。她原想在二姑娘那里討個說法,要治一治含巧這小蹄子,沒料想杜熙月聽罷,只淡淡說了句“閑話莫理……”就不了了之。
瑞香以為二姑娘是害怕得罪周福荃家的避而遠之,便將滿心惱怒都遷于含巧身上,心里暗暗記下一仇。
因為下月初二要去王府探母,西廂房便忙開了。瑞香被園子里的丫頭婆子議論過一番后,脾氣收斂了不少,與含巧說話也甚少,若非得要說上幾句,也是冷言冷語相對。
屋內倒是安靜了幾天。
杜熙月自從上次看過二太太后,又開始每日的晨昏定省,自然瑞香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也多起來。
“其實你們沒必要這么早準備。”在回榆萌苑的路上,杜熙月側頭笑道。
瑞香見二姑娘難得與自己主動說話,忙迎合道:“二姑娘,我們提早做準備是以備不時之需。等清理好了,再點一遍,萬一差些什么也好補上,不至于臨走時亂了陣腳。”
杜熙月聽罷,點點頭。她想,撇開瑞香為人不說,就論辦事能力在丫鬟里也算中上的,這丫頭若能平心靜氣沉下來好好歷練幾年,做個一等丫鬟也是指日可待。只可惜……
想到這,她內心五味雜陳……
瑞香眼尖,走了兩步,看見前面甬道有個熟悉的背影,立刻拉了拉杜熙月的衣袖,小聲提醒:“二姑娘,前面好像是大姑娘。”
杜熙月一怔,順著看過去,前面果然是大姑娘和秋棠,便跟了上去。
平日里去榆萌苑的人不多,自然走這條甬道的人也少了。空曠的甬道里,大姑娘并無發現后面跟著的人,在前面抱怨道,話語也斷斷續續地傳過來:“……他們也不嫌膩,年關時熱鬧熱鬧也就罷了……現在又辦什么社火……高蹺啊,煙火,舞龍舞獅的……不都是一樣的玩意,有什么新奇的……”
秋棠在后面一一附和著,無非是一些“普天同慶,我們跟著熱鬧”的體面話。
兩人一直走到榆萌苑門口,才發現杜熙月跟在身后不遠處。
大姑娘朝她白了眼,小聲罵了一句“晦氣!”,跨進門去。
秋棠朝杜熙月福了福,趕緊跟了進去。
“呸!神氣什么!不過是個大太太不待見的庶出而已,擺什么臭架子……”瑞香見杜熙月沒作聲,打抱不平地說道。
杜熙月向后斜睨了一眼,淡淡說道:“住在這榆萌苑的都是杜家的庶女。”
那意思是,都是庶出,大房二房亦有什么區別。大姑娘不受大太太待見,難道她和四姑娘就受二太太待見?到頭來,還不都是太太們手上一步棋。
瑞香尷尬朝二姑娘笑了笑,暗想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杜熙月也未追究什么,打發了瑞香先回去,自己一個人靜靜地走了一會。
其實她并不在乎大姑娘對她的態度,只是被“社火”兩個字攪得有些心緒不寧。春分那天是皇帝最寵的德妃誕下的五皇子的百日,皇帝深知德妃愛熱鬧,便舉辦社火以示昭告普天同慶。前世她就是在社火那天被劉秉孝家的陷害了。雖然后來二太太消除了這場風波,但她的事成了整個園子的笑柄,被四姑娘恥笑了足足一個月不說。因此拖延了她去探母的時間。王姨娘不知寧坤府發生的事情,以為她偏向二太太,有意怠慢自己,從而對她疏遠起來……
或許就是那時,她已失去自己唯一的靠山……無論王姨娘在寧坤府的身份如何,可外祖父家的背景是不可小覷的。不然老太太對王姨娘長住娘家一事為何不聞不問,連二太太也睜只眼閉只眼……如果將來凡事王姨娘能為自己說上一句半句話,那結局是不是又會不同?
更何況,她還要把瑞香送到王姨娘身邊……
這都是有求于生母的事情。
杜熙月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悲哀……原來庶出和嫡出差別那樣大,現在的她只有防著劉媽媽這樣的人。
她望向灰蒙蒙好似要哭的天空,眼睛清亮起來。
自打這天起,一連兩天,含巧起夜時都見二姑娘房內還亮著光,外面已是三更天,還能聽見床上翻來覆去的窸窣聲。有時白天,她看見杜熙月拿著那張食譜發呆好久。她覺得二姑娘有心事。
“姑娘晚上還是早點歇息吧。你看這熬得,臉都變憔悴了……”
一早含巧為杜熙月梳妝時,擔憂地勸道。
杜熙月望著鏡中的自己,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大概是沒睡好的緣故,十三歲粉桃般的面容顯得有些蒼白,一雙深褐色的眼眸藏在鴉羽般的濃密睫毛下,猶如起了薄霧般的一汪秋水。雖未施粉黛,更多了幾分清麗。杜熙月知道自己猶如一朵欲放的花蕾,正慢慢舒展開來。
這便是她比大姑娘、四姑娘出眾的地方。
可女人光有美貌是沒用的。杜熙月想到自己前世不得善終,得出結論。總得做點什么……因為離社火的日子大概只剩兩三天的樣子了,她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暗暗想到。
當瑞香提著食盒回來時,杜熙月沒動筷子便帶著瑞香去給二太太定省。
剛進西院,屋內就傳來四姑娘的談笑聲。
“四姑娘可來得真早。”瑞香上前耳語一句。
杜熙月敷衍“嗯”了一聲。
一進屋,周福荃家的眼尖,看見了杜熙月,提高聲音說道:“喲!二姑娘來了。”
語畢,四姑娘的聲音也隨即停止,就聽著二太太說了句:“進來吧。”
杜熙月跟著周福荃家的進了耳房。
四姑娘正陪著二太太坐在炕塌上,見杜熙月進來,嘻嘻笑道:“二姐,你可來晚了。”
杜熙月心里厭厭地想,四姑娘就是拿她作對比,好在二太太面前表現自己的勤快。于是將計就計裝著糊涂笑道:“不是定在早食前來定省嗎?難道我錯過了?”
四姑娘笑得更得意,側目看了二太太一眼,嬌嗔道:“二姐當然是錯過了,我剛陪著母親吃過早食。”
二太太聽罷,輕輕點了四姑娘額頭含笑道:“你這丫頭,今日不過吃早了些。我就知道你個鬼靈精會拿你二姐打趣。”
轉頭又問杜熙月,吃了沒有?
杜熙月點點頭,哂笑道:“吃過了。”
“呀!二姐既然一個人躲在屋里吃獨食。”四姑娘說著,捂嘴咯咯笑起來,又拉著二太太的袖子撒嬌,“母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嘛。”
二太太無奈地笑罵了句:“瞧這潑猴……”
端果子進來的周福荃家的聽見了也跟著笑起來,又討著二太太的高興說,讓姑娘們吃些果子再走。
杜熙月不動聲色地陪笑著,看著四姑娘的笑臉心里有種吞了蒼蠅似的惡心。她原本以為今天二太太要告訴她們關于觀看社火的事,連早食都沒吃就趕過來,沒想到被四姑娘在嘴上得了便宜。
自從上次四姑娘在自己屋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就大有來勁的趨勢。
杜熙月想著,暗暗觀察了四姑娘一會,看她在二太太面前笑得開顏,卻只字未提“社火”一事,就確定四姑娘還不知情,于是抿嘴笑了笑。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在寧坤府里不懂反抗,就只有被人欺負份,沒人幫得了自己……她覺得是該還四姑娘一點顏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