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屏風的雕花小孔,杜熙月覺得二太太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她有些亂了方寸。為何兩世為人,她見二太太仍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打從心里害怕、抗拒這個女人。
杜熙月轉念又覺得自己太過敏感,定了定神,沒等周福荃家的出來,便踱步進去。
“二太太好。”
杜熙月請福完,一抬頭正對上二太太的眸子,深邃的讓人看不見底。
“你坐到四姑娘旁邊吧。”二太太的語氣溫和笑道。
杜熙月點點頭,挨著四姑娘虛坐下來。旁邊的小丫鬟走過來,把茶盅放到杜熙月的手邊,一切發生自然又悄然無聲。
杜熙月端起茶杯,才注意到茶盅是景德鎮制的白瓷八駿杯。
再看看二太太紅木底座炕塌上墊著的金邊掐絲蟒紋猩紅氈子和玄色底金線百蝶繡緞面靠枕,紫檀木小幾和白玉沉香爐,滿屋飄著細細的檀香,與屏風外簡單的擺設截然相反,華麗得讓杜熙月覺得自行慚穢。
她不敢出神,聽著二太太的話像在耳邊嗡嗡回響:“聽說你前兩日去了西院。”
“是的,母親。”杜熙月垂了眸子,學著四姑娘的口吻,改口稱道,心里冷笑,周福荃家的果然記仇不帶隔夜的。
“看來身體已無大礙,這就好。”二太太笑著點點頭,又轉向周福荃家的問道:“給二姑娘多撥一兩銀子的藥錢發下去沒?”
周福荃家的畢恭畢敬答道:“發了。初六我就給下面已交代下去了,以后每月照此發錢。”
“嗯。”二太太滿意點了下頭,喝了口茶。
周福荃家的面色閃過一絲落寞,被杜熙月看見了,心里暗笑大概二太太沒如周媽媽的意吧……
四姑娘在一旁順著杜熙月的眼光也偷瞄了周福荃家的一眼,并無看出端倪,便含笑道,“母親就是對二姐好。”語氣親昵軟糯,聽不出半分惡意。
杜熙月立刻哂笑道:“你可不能學我,不然都沒機會來親近母親了。”
“那是自然。不然我都不能好好伺候母親了。”四姑娘笑著,走到二太太炕塌邊,跪下來。旁邊的小丫頭眼疾手快,忙放了個軟墊在踏腳上。四姑娘給二太太捶起腿來。
二太太看著姐妹一團和氣,眼里多了幾分笑意。她拉起跪在地上的四姑娘,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如何能和你二姐比,她身子骨弱,你們做姐妹的還得多體恤她才是。”
說著,從靠枕下拿出一個精致朱漆盒子,放到四姑娘手里,示意她坐回去:“這下可別說我只對你二姐好。”
周福荃家的見機附和道:“四姑娘還不打開來看看。”
四姑娘拿著盒子望向二太太:“母親,可以嗎?”
見二太太點頭,她迫不及待地把盒子打開,還不忘在杜熙月面前炫耀一番:“二姐也來看看嘛。”
杜熙月笑著稱好,起身走到四姑娘身邊,瞧著朱漆木盒里的東西——是一對五彩翠珠的銀壓發。
四姑娘自然樂不可支,走到二太太身邊拉著袖子撒嬌道:“母親為孩兒這番費心,孩兒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說著,她看見小幾上描金雙鳳齊鳴大紅底的茶盅,立刻學著小丫鬟的模樣端了起來,囁聲囁氣地說道:“母親喝茶……”
引得屋里的婆子們一陣笑聲。
二太太接過茶,臉上笑意更濃,只說“喜歡就好,喜歡就好”。一時間整個屋子其樂融融,親情分外溫暖。
杜熙月想到前世一模一樣的畫面,只笑不語,低頭喝茶。
一陣喧鬧過后,二太太說想回西院休息。
一行人又陪著二太太走到西院。
剛走到西院口,四姑娘被周福荃家的叫住,拉到一旁耳語幾句后,四姑娘興高采烈的帶著茜雪和纓歌離開了。
杜熙月看了眼身后的含巧,示意她等會別亂說話,就跟著眾人魚貫進了西院。
二太太剛進屋歇下,就把杜熙月叫到跟前,漫不經心地說道:“王姨娘昨日來信,想下個月你去看看她。我問問你意下如何?”
“一切隨母親安排。”杜熙月低著頭回道。
二太太并沒說不,定了下個月初二就打發她回去了。
一切如前世發生的一樣……
杜熙月一出西院,忍不住笑起來。
她心里明白,生母想要看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同胞弟弟隆哥。她的生母王姨娘出生官宦之家,因為家道中落才做了二老爺的偏室。王姨娘嫁到寧坤府倒也爭氣,一年多后為二房生了對龍鳳雙胞胎。當時二太太還未生育,也不知從哪里打聽來的偏方說要抱養一個“引殼蛋”自己方能生子,所以三爺隆哥自打一出生就被二太太收養了。王姨娘一直懷恨在心。
新帝登基沒多久后,外祖父又重新得以重用,被提升為湖廣布政使,官任二品。王姨娘借著娘家背景硬氣,和二太太大鬧了一場,結果不如她愿。最后王姨娘負氣回了娘家,這一住便很少回來。只有過年團圓之時,才能見到王姨娘的身影。
想到這些前世的回憶,杜熙月心里苦笑。她自記事開始,王姨娘便住回娘家,她和三爺一直都稱二太太為“母親”,命運也都掌握在二太太手里。尤其是她,庶女、不得寵。
她曾抱怨過自己的母親,嫡出、家世好,為何要嫁到寧坤府做個偏室……她好不容易打探點眉目,就去見了閻王。這次她要問個明白。
另外就是關于瑞香的事。她曾想過把瑞香放到王姨娘身邊去,只是眼下,她與王姨娘之間來往并不親密,即使是生母,感情難免也生分些……
到時王姨娘不答應怎么辦?
杜熙月想到這,決定抱著賭一賭的心態……畢竟王姨娘是自己生母,這個關系比什么關系都來得原始、純粹……
回到榆萌苑,瑞香已把食盒提回來,放在堂屋桌子上。
杜熙月看見沒吭一聲,進了耳房。
含巧跟在后面嘀咕一句:“總算知道回來……”
這句話聲音雖小,卻被瑞香聽個正著。
她正服侍著杜熙月換上褻衣,輕哼了一聲,提高聲音說:“聽說有人趁著我不在,就立馬攀高枝去了,想借著二姑娘在二太太面前混個臉熟。今日怕是沒如愿吧……真沒見過這么急切,這么不要臉的人。”
含巧本來為下午的事暗暗惱怒瑞香,現在又聽見她的埋怨,氣不打一處來,反唇相譏道“有人說去找食譜,找了一天,也不知是不是躲到哪個旮旯和婆子們談天偷果子吃去了?”
原先瑞香罵含巧時,含巧不敢多言半句,就算不服也是敢怒不敢言。現在含巧不但不聽還敢頂撞自己,瑞香哪里受得住這個氣,叉腰罵道:“你個小蹄子,你倒是說說看,我到哪里去貪玩了?要是說不出來,看我今天不打爛你的嘴!”
“哼!今天下午一直到我們出去,你都沒回來。你倒是說說,你去哪拿食譜了,跟誰拿的?你說啊!你說啊!”含巧不甘示弱嚷嚷起來。
瑞香被質問,覺得面上掛不住,心想今日要是不好好收拾收拾這小丫頭,明兒定是要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便冷笑一聲:“我去哪里難道還要跟你回稟嗎?”
話說到這份上,含巧知道瑞香是真生氣了。她偷瞄了一眼二姑娘,見杜熙月正托著腮幫子望著窗外,仿若充耳不聞,便心領神會,大著膽子說:“今兒若不是你跑得不知去向,二姑娘怎會帶我去見二太太?你只顧自己貪玩,從不替二姑娘想一想。明兒別人只怨姑娘沒教好我們。”
瑞香被含巧教訓,滿臉通紅,上前一步,咬牙切齒說道:“好你個小蹄子還敢教訓我,看我今天不撕爛你的嘴!”
眼見這一巴掌就要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