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官員商議了整整一個上午。()最終確定下來,三方出擊的作戰方案,即兩隊人馬分別去搗毀沼澤水寨以及瀧澤海群島中的海賊窩點,而大部隊依舊留在凌江北岸,一方面等待這兩邊的消息,另一方面則派人私下接觸各派人馬,許以官利以達到渙散軍心、挑起紛爭的目的。
隨后眾人又為委派何人領兵去搗毀匪徒老窩的問題上爭論不休,秦亦的提議是由張宏領水軍一萬,步兵兩萬前去斷掉沼澤水寨,而海盜的老窩,則由熟知海盜情況的王夢陽領一萬水軍殲滅。
她的意見還未說完,張宏馬上就跳出來反對道:“憑什么讓我去沼澤水寨,我是奉圣上的命令前來剿匪的,我要去瀧澤海殲滅海盜。”他還有幾句話沒說出來,水寨中,都是老弱病殘,秦亦還要求盡量不傷人抓活的,哪里有什么搞頭,以后就算勝利了也不是首功,所以他當然不同意,他是抱著大干一場的心思來的。怎么肯就這么被打發了。
秦亦聽了這話神色登時嚴肅起來:“張都尉,你的確是奉圣旨南下剿匪,不僅僅是你,帳內所有人都是,大家的目的也都是一樣的。既然都是剿匪,去沼澤水寨和瀧澤海群島,又有什么分別?我明白,你是覺得沼澤水寨那邊沒什么難度,顯示不出來你的過人才干對不對,再深一步,你也許心里覺得,是我故意打壓你,不讓你出風頭,是也不是?”
被秦亦說中心事,張宏有些訕訕,但是嘴上是不可能承認的,嘴硬道:“我沒這么想過。”
“我現在想問問你,你可知道什么是沼澤?”秦亦看著眼前的這個滿腦子立功的愣頭青,如今是越來越不喜。
“不就是一大片稀泥嘛!”張宏嗤之以鼻。
“沼澤是土壤水分飽和甚至過飽和的形態,地表也常有積水,生長有喜濕性和喜水性沼生植物的地方,我跟你說這個你也不懂。而我之前與李勇參將詳細了解過,水寨附近的沼澤,植被以蕨類植物為主,都是貼近地表生長,沒有較高的植被遮擋,而且沼澤表面水分少。土壤多以黏土為主,所以人一旦陷入,瞬間就會沒頂,而且沼澤中,存在多種水生蚊蟲乃至水蛭,曾經有過官兵光腳在淺水處站立半晌,再出來一只腳都被啃噬得只剩白骨。這般易守難攻的水寨,若不是信任你的能力,我會提議讓你去嗎?”。秦亦并不想在戰前把關系弄得過于僵硬,便換了個方式說話,希望張宏不再多加挑剔。
不料張宏卻并沒理解她的苦心,甚至聽了沼澤的情況以后,更加覺得之所以給自己這塊沒什么肉卻十分難啃的骨頭,就是秦亦看自己不順眼,抑或是怕自己搶了頭功,于是滿臉不悅地口不擇言道:“反正我就是不同意這樣的調配,你要是覺得那邊十分重要,有本事你自己去。而且讓王夢陽去殲滅海盜我也不同意,他原本就是海盜那邊的人,誰知道他的歸降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而且就憑他的官職。哪里有資格領一萬水軍?”
他這番話一說出來,大帳內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秦亦、張宏和王夢陽之間逡巡。
秦亦被他氣得夠嗆,端著茶碗的手不住地抖動,帳內就只聽到茶盞和托盤碰撞的咯咯聲。而王夢陽對于這種事情,雖然早已習慣,卻不代表他心里不難受,只是表面上不動神色,似乎張宏說的根本不是自己。
張宏梗著脖子站在原地不動,他早就敏感地察覺到,尉遲晞對自己有些激賞甚至可以說偏愛,從態度上就能很明顯的看出來,若自己這回能夠攀上這棵大樹,能從內河的水軍調到沿海,那可就是真的發達了。
他這邊正打著如意算盤呢,卻冷不防尉遲晞喝道:“胡鬧!張宏,你這是想干什么?且不說秦大人職位高于你,你這般口出狂言、頂撞上官意欲為何?你身為軍士,服從命令安排是你的本分,哪里容得你這般討價還價!”
張宏沒想到尉遲晞會這么說,一時間進退兩難地站在帳中,接受著各方面或是嘲笑或是責備的目光,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是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羞辱打擊。
尉遲晞卻并沒有打算放過他,接著又說:“再說這次剿匪,吾提前也與官員們了解過情況,在海中作戰與在江河之中,差距還是很大的。海中多暗礁、暗流,氣候變化無常。沒有海戰經驗的人,弄不好就會落得船毀人亡的局面。最后說,是人就會有犯錯誤的時候,王參將雖然當初加入過海賊,但是早已歸順朝廷,定王殿下能夠將他派來,就證明了對他的充分信任,所以我也對他毫無疑心,你這般詆毀同僚,又是何用意?”其實讓他對張宏的好感磨滅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他與秦亦頂嘴,大半是因為他對王夢陽的攻擊和不信任。王夢陽此人是定王派來協助剿匪的,還帶來了定王的親筆信,信中說此人腦筋靈活、有將帥之才,經過在定昌近十年的磨礪和打壓,也早已經褪去了恃才傲物的棱角,已經到了委以大用的火候,還斷言只要善用此人,不出十年,瀧澤海沿岸將安穩無憂。
這等于是定王送給尉遲晞的一份大禮,將這個提拔重用的機會交給他,他又怎么能放過這個收攏人心的大好機會。
王夢陽果然被尉遲晞的這番話感動的紅了眼圈,起身走到帳中。一撩袍襟跪地叩頭道:“末將叩謝殿下信任之恩,此番剿匪,定然身先士卒、萬死不辭。”
“哈哈,王參將言重了,萬死可不行,吾還期望著,你如后能在沿海水戰中發揮更大的力量呢!”尉遲晞爽朗一笑。
王夢陽的眼淚這下實在控制不住,滴落在身前的氈毯上,哽咽道:“臣……”
“好了,什么都不用說了,你只要籌備好剿匪的戰事。就是對吾最大的安慰了。而且,吾還將離間曹天一伙人,并且最后分化殲滅的任務也一道交予你。記得當年秦亦說過一句話,我今天在這里也送與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直接調撥一萬水軍、兩萬步兵歸你全權指揮,不要有心理包袱,放開手腳去做吧!”
尉遲晞最后的一番話,完全擊潰了王夢陽的心理防線,讓他腦中只浮起一句話來,那就是士為知己者死,能得到這般的信任和期望,這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還又什么可猶豫和踟躕的。想到這里,他鄭重地叩頭道:“聽憑殿下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收服了王夢陽以后,尉遲晞就對張宏不是十分在意,見他一臉的落敗和不滿,心中已經全然沒有之前的激賞之情,微微皺眉環顧帳中道:“既然張宏不愿意去沼澤水寨,哪位愛卿愿意請戰?”帳中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與張宏有同樣的想法,覺得沼澤水寨不過是塊難啃卻沒肉的骨頭,所以全都不敢直視尉遲晞的眼睛,紛紛垂下眼眸、低下頭去。
秦亦騰地起身道:“臣愿為殿下分憂。”
她此言一出,大帳內登時開始響起紛紛擾擾的議論,秦亦不過是個文官,還是因為順康帝的隆寵才步步高升的,如今卻口出狂言要外出帶兵,底下文武官員止不住地竊竊私語,都對她十分不信服。
尉遲晞也有些踟躕,他是相信秦亦的能力,但是領兵打仗畢竟不是小事,需要的不僅僅是能力,更多的是系統的兵法理論和實戰經驗,而這兩點秦亦全都不具備。其實他對沼澤水寨的重視程度并沒有上升至秦亦心中的那種高度,他總覺得那個寨子并不會對戰局起到什么關鍵的作用,但出發之前,父皇給他的命令是剿滅匪徒。所以他不想斬草不除根,這才決定要圍攻水寨。他剛才聽了沼澤內艱苦情況的講解,對秦亦前去剿匪十分不放心,一群土匪的老弱病殘,哪里抵得上自己的心腹有價值,所以他只沉吟不語。
李錚也十分不滿秦亦的突然請戰,覺得她似乎把打仗當成了兒戲,一個連戰場都沒上過的人,怎么能一下子就領兵獨自作戰。
不料還沒等他開口反對,帳中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老臣愿為副將,隨秦大人西行圍攻水寨。”
眾人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到大帳角落的那個略有些佝僂的身軀,原來是在寧遙邊關駐守多年的老將章冬澤。此人多年駐扎在邊關前線,大大小小的戰役經歷不下千余,多次有升職回京的機會都被他讓給了別人,他總說,當兵就是要沖殺在前線,回京坐在衙門里喝茶寫字,算什么戰士。他的倔脾氣也讓他得罪了不少的人,所以到最后也不再有人替他調職,所以便在邊關前線一呆就是二十余年。
秦亦見狀大喜,忙轉身又對尉遲晞道:“臣愿給章老將軍做副官,共同去端掉沼澤腹地的水寨。”
尉遲晞見狀也不好再反對,便下令由章冬澤任主將,秦亦為監軍,共領水軍一萬、步兵兩萬,前往嶺東道,攻破叛賊水寨。
得到了差事,秦亦沒有多少欣喜,只是在心里暗暗思量,沼澤這個天然屏障究竟應該如何突破,不知不覺就已經散會,各隊得到任務的人馬,就要準備即刻出發。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帳篷,掀簾進去就道:“阿布,給我收拾衣服,半個時辰之后就要出發了。”
“干什么去?”桑布在帳篷里都呆的無聊死了,秦亦一天一夜都沒有回來,除了熬藥送藥,她就一直呆在帳篷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等到秦亦回來,不料卻又說馬上要走,忙一骨碌起身,扯住她的衣角問:“要開始打仗了嗎?你不是文官嘛,你去干什么?”
“我要去剿匪啊!”秦亦見桑布不動,便自己扯出包袱皮,鋪開收拾衣服,“去嶺東道靠近天虞那邊,端掉匪徒的老窩。”
“嶺東?匪徒老窩?”桑布自己喃喃重復道,忽然很緊張地抓緊秦亦的手,“你說的可是沼澤水寨?”
“咦?你怎么知道?”秦亦停下收拾東西的手,回頭來問桑布。
“額,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是以前聽說過,你剛才一說匪徒的老窩,我就猜會不會是我聽說的那個。”桑布支支吾吾地遮掩道。
“阿布,你看著我的眼睛。”秦亦上前扭正她的身子說,“當初咱們說好的,彼此開誠布公,你怎么還能有事瞞著我?”
“我不是要瞞著你,只不過、只不過我的養父母,家就住在那邊的沼澤中……”桑布低頭看著腳尖兒,吭吭哧哧地說。
“你的養父母也是沼澤水寨中的人?”秦亦瞬間就皺起眉頭來,她對那些匪徒其實并沒有什么偏見,更說不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深仇大恨,其實她一直覺得,那些人大多數也都是被逼無奈的可憐之人。但是現在尉遲晞的任務是剿匪,所以她就要為他謀劃和出力。但若是桑布的親人也在水寨,那就要另做計較,畢竟在她心里,桑布跟尉遲晞一樣,都是弟妹一般的分量,她也絕不會厚此薄彼。
桑布一聽她這么說,連忙擺手道:“不是的,當然不是,只不過他們也住在那片沼澤靠近嶺山的地方,因為沼澤里有很多有用的藥材和動物,他們常去沼澤里面采藥或是下套子抓獵物。”
秦亦一聽這話,喜出望外,扔掉手中的包袱,一把拉住桑布的手道:“那你還能不能找到你養父母的家,若是有熟悉沼澤的人帶路,我們端掉匪徒的窩點,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了。”但隨即就看到桑布的小臉兒變得皺皺巴巴,神色也暗淡下來,秦亦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觸到了桑布心底的痛楚,抬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罵道:“真是嘴賤,怎么能說這樣的話,阿布你別不高興,是我沒睡覺腦子不聽使喚了,你千萬別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