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上天讓她重來一次,就是想讓她看清楚,她上輩子到底為何而死。現在她看清楚了,真是既荒堂又可笑!
當天晚上,葉真留在晨園沒有離開,元初一謝絕了戚步君的陪伴,與梅香一起,回到了攬月居。
直到進了臥室,梅香才拍拍胸口,長呼了一口氣,“真可怕,少夫人,多虧五老爺及時把這件事說出來,不然葉家小姐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事來!”
元初一淡淡地“嗯”了一聲,和衣躺到床上,一動不動地望著紗綃帳頂,半晌,她開口,“梅香,我們大概在合慶園住不了多久了。”
梅香一愣,走到床邊看著元初一,見她面色坦然平靜,不禁好奇問道:“那要去哪?要去別院嗎?”
元初一笑笑,沒有回答,只是道:“明天你把我的首飾點一點,再去找我大哥,讓他把手頭能動用的銀子都拿給我。”
“少夫人……”
“大哥要是問起,就說我做了新買賣,讓他不必多問。”元初一說完翻了個身,“就這樣吧,你出去,我要睡了。”
梅香有點奇怪,以前從沒聽元初一提過,怎么就突然要做生意了?不過秉著“主子總是對的”原則,她應了一聲,吹熄蠟燭,退出門去。
聽著房門關上的聲音,元初一輕輕地吐了口氣。
這兩年她用了葉家不少銀子,時拿時補,至今仍有一萬多兩沒有還上,她本計劃著年底之前就能還得差不多了,可現在看,她等不到那個時候了。還有元憶“借”走的銀子,也得記著趕快要回來才是。
閉上眼,元初一細細地想著心里的事,可腦子里錯亂紛雜,一會是她嘔心瀝血打造出來的青龍賭場,一會是今晚老爺子仿若蒼老十歲的痛心面容,還有葉真,葉真……
朦朧中,元初一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下著朦朦細雨的日子,隔了一輩子,她已經記不清她為什么會在那樣一個雨天出現在遙州街頭,只記得那柄油傘,和傘下靦腆的少年。
元初一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睜開眼,天色已經大亮了,梅香和竹香正在屋里收拾,首飾匣子擺了一地。
元初一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這么多首飾,有些一她根本沒有見過,釵環珠翠金銀佩飾,快成一個小首飾鋪了。
看著元初一面帶詫色的模樣,梅香嘆了口氣,將一個楠木小盒送到元初一手中,“除了這個是少夫人的陪嫁,其他的都是這幾年大節小節的時候二公子送的。”
“嗯……”元初一點點頭,的確,葉真這幾年沒少送她東西,原因么當然不會是因為他們夫妻情深,多半是葉真覺得對不起她所以用物質彌補,可她之前一直跟著老爺子出入于三教九流的場所,根本用不著這些,所以日子一長,她都懶得一一查看了。
“行了,先收起來吧,你先去找我大哥吧。”讓梅香查首飾本是想以防外一,如果元惜手里沒那么多現銀,她還可以用首飾應應急,現在看,絕對是夠了。
梅香便將東西都交給竹香,出門去了。
竹香雖然打架很麻利,可收拾東西始終欠了點天賦,看她也不分類金銀玉器全都劃拉到一個盒子里,元初一搖了搖頭,親自動手將首飾分類裝好,正收拾著,小丫頭來報,戚步君到了。
元初一回頭就見戚步君站在門外不遠處,但一來這是臥房,不好請一個男人進來,二來這屋里實在太亂,人進來根本無處落腳,便由竹香去胡亂收拾,自己出門,迎向戚步君。
戚步君的臉色不大好,大概是昨晚沒太睡好的緣故,他見了元初一現出一抹略帶憂慮的笑容,“初一。”
元初一步下臺階,“五叔找我有事?”
戚步君輕輕地嘆了一聲,想開口,又像有些難言之意。
元初一笑道:“五叔向來是有話就說的。”
“我……”戚步君搖頭失笑,人也跟著輕松不少,總算又現出平日里的一些風采,“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小真和羅姨娘去找他母親的墓了,是二嫂給指的方向。”
元初一雖覺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葉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此舉動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緩緩點頭,“應該的。”說罷又見戚步君一副奇怪的樣子,不由笑道:“五叔剛才吞吞吐吐的,是認為他該帶我一起去?”
戚步君抿了抿唇,沒有言語,可表情已說明一切,元初一笑笑,并沒向他解釋。
戚步君雖有疑問,卻并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說:“二哥今早送瑾娘回去了,你……不必擔心。”
元初一點點頭,戚步君又是一陣遲疑,正想開口之際,梅香從院外走了進來,與二人見禮。
元初一奇道:“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婢子還沒去呢。”梅香將手里的帖子拿給元初一,“婢子一出門就見到韓公子在門口,這貼子是他送過來的。”
“韓公子?”元初一打開帖子,便見幾行賞心悅目的清瘦字體,看到最后,元初一唇邊泛笑,“我還以為他真打算吞了那筆銀子呢。”
戚步君微感好奇,“哪位韓公子?”
“就是合香居的那個。”元初一將帖子合上扔給梅香,“我不見他了,你給他回話,就說生意的事我暫時不管了,讓他等幾天,二公子會去和他談。”
梅香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戚步君眉間更添郁色,他不再回避,直接問道:“初一,你與小真打算和離的事,是真的嗎?”
元初一笑著低下頭,看著石板間隙中冒出的一根細草,慢慢地說:“他的確和我提過這件事。”
“你答應了嗎?”戚步君的語氣有些急。
元初一抬頭,認真地看著他,“五叔覺得我應該答應嗎?”
戚步君久久不語,半晌,他移開盯著元初一的目光,清俊的面上微現沉重。
他內心的糾結任何人都感覺得到,元初一不禁失笑,請戚步君到堂屋去坐,借此結束了這一話題。不過此后的戚步君總是心事重重的,甚至連說話的時候都會出神,最后,他似乎也覺得自己過于失常,在梅香再次回來的時候,起身告辭。
梅香從元惜那帶回了一萬六千兩的銀票,在元初一訝異居然有這么多時她解釋道:“大舅爺說里面有九千兩是小舅爺的債。”
元初一翻了個白眼,都讓他別理元憶的事了,真是吃虧不嫌多!不過這事也提醒了她,她還忘了一件事。
“你再去我大哥那,把桐城那邊的地契和一些契約……”說到這,元初一又仔細想了想,擺了擺手,“算了,先別去了。”
一下子動這么多東西,太容易引起他的懷疑和嘮叨,還是等這邊的事都辦得差不多了再說。
不過過了幾天,元初一把首飾也當了、債也補了、借據也收回了,她最著緊的那件事,還是杳無音訊。這讓元初一有些氣惱,她決定以后再也不相信什么“近期”、“就快了”的說辭了!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戚步君將棋子落至一角,笑著問元初一。
這幾天他每天都過來與元初一聊天下棋,并再沒問過有關和離的任何事情,這讓元初一十分感激。
“還不是書院那邊的事。”元初一也不隱瞞,沒心思地將棋子扔回棋盒之中,“總是說‘快了快了’,結果到今天都沒個準信!”
“這種事總要水到渠成才好。”戚步君將她扔下的棋子拈起來,想了想,放到有利于她的位置上,而后抬頭,“你著急么?”
元初一沒什么心思地搖了搖頭,“我是想讓公公開心一點,最近他的心情也夠差的了。”
戚步君面色微凜,“是啊,自從小真找到他母親的墓后,二哥一直郁郁寡歡的,連賭場的事都不大上心了,過幾天就是他與蕭家的談判之期,希望一切順利才好。”
“我就是想在那之前把這件事確定下來。”元初一輕輕咬了咬唇,“不行!我得讓人去催催!”
“坐下坐下。”戚步君眼含笑意地望著元初一,“再等一天,好么?”
如此溫柔的勸誡讓元初一很難拒絕,她郁悶地坐下,托著腮長長地出口氣,抬眼間,不經意地與戚步君對視個正著。
這么久了,元初一仍會時不時地被戚步君如少年般陽光漂亮的容顏晃花眼,今天亦然,不過……總又覺得哪里與平時不同。
“怎么?”戚步君輕聲問。
元初一連忙收回目光,“沒什么,聽你的,就再等一天。”
戚步君笑瞇瞇地點頭,“嗯,這樣才乖。”
明明是往日常說的話,換了個語氣,溫軟輕柔的聲音傳到耳中,不知怎地,竟讓元初一感到些許無措。再次抬眼,正想像往常一樣說笑應對,卻發現戚步君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那一如既往清澈純凈的目光中,除了笑意,還帶了些萌動的寵溺,久久不散。
忽然間,元初一的心神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明明十分努力,卻無法移開看他的視線。
心弦微亂,似乎有些東西被輕輕地觸動了,可元初一不敢留戀,她低低地嘆了一聲,“五叔……”
這兩個字如同咒語一般將二人間彌漫的一切打碎,看著戚步君微現懊惱地別開臉去,元初一雖覺惋惜,卻不后悔。
“少夫人。”梅香適時進來,“有人要見少夫人,在府外候著呢,好像是大少夫人派回來的。”
蘇晴?最近事情太多,元初一幾乎把她忘到腦后去了。
“讓他進來吧。”
“你有客人我就回去了。”戚步君微有些恍神地站起身來。
元初一笑笑,沒有挽留。
沒一會,梅香領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施禮過后,那男子堅持要梅香回避,而后不放心地問:“請問夫人可是姓元?”
元初一點點頭,不知他為何如此謹慎。
那男子道:“小人的內子是蘇府三小姐的乳母,有一封信,我家小姐要小的帶過來,。”
蘇府三小姐,那便是蘇晴了,元初一從男子手中接過信封,心想大概蘇晴在信中寫了些有關她身體的事,所以才會如此小心,可當她展開信箋,立時怔在當場。
小心五叔,望會面相談。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