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門開處,二虎同學側靠在墻上,已經光脊梁了。一手端著個紙盒兒,里面紗布棉花小藥瓶兒,搜羅得很齊全,另一只手很低調地垂著,抓了一團破衣服。人看著倒是比才剛在樓下的時候精神了些。
他的眼光高高越過寶然的頭頂,打量了一下后面一覽無余的小小屋子,書架上按高矮個兒排列整齊的雜志書籍,纖塵不染的地面桌面,平平展展的藍格子床單,規規矩矩的被褥枕頭,皺了下眉:“出來,到你哥屋里來!”
完了也不等她,率先進了隔壁屋。
寶然乖乖跟過去。
得益于寶然爸時不時的突擊檢查,這間男生宿舍雖然遠遠比不上寶然那里的井井有條,但已經強過許多男孩子的豬窩式房間了。寶然有時也會順手幫著歸置一下,找找有沒有可以搜刮的好東西。
二虎進門徑直撲在靠門口的下鋪上,反手把紙盒子遞給寶然:“來,幫個忙,先拿棉花把水蘸干凈了!”
寶然一路跟過來,已經充分欣賞了他背上從左肩頭到右肋下那長長的一道,心理準備充分,也就沒有再多話,只是依言扯下一團脫脂棉,從肩頭輕輕往下按。
肩膀頭這邊比較深,表面的肉都有些翻起來,還有絲絲的血在往外滲,下面較淺,已經被沖洗得發白,只見清清楚楚一條長口子。嗯,背后偷襲,刀口順滑,是匕首嗎?看起來二虎躲得還算挺快,傷口較深的地方只占了三分之一,這幾年在廖所長寶晨克里木江各色人等手下的罪沒有白受,希望他能一直如此好運。
旁邊的肩頭,脊背,胳膊上,還有幾處淤青血腫,這些倒不要緊,大家都已經習慣并無視了。
二虎繼續吩咐:“行了!再給擦一遍碘酒,會不會?”
寶然換過一塊兒棉花,蘸了碘酒抹上去。
碘酒一碰傷口,小男生年輕的背肌一跳一跳。
寶然毫不憐憫,眼不眨手不軟,一絲不茍地繼續抹,完了回頭在書架上抽出本雜志,對著傷口扇了一會兒,看看快干了,打開云南白藥,手指敲著瓶底兒一點點抖上去。
二虎這時正在接著指導:“等干一點兒再灑云南白……,你已經灑上啦?誰教的?”
寶然仰頭想想:“我大哥。”
二虎高興得一捶枕頭,接著“嘶——”一聲兒,得意忘形用了左手了,肩背上又滲出一片紅。寶然拿碘酒棉抹去,再補上一堆白藥粉。
二虎毫不介意地換了右手,揮舞著繼續得意:“原來他也有這種時候哇!看平時裝得人模狗樣兒的!”
……你高興得太晚了,那是上輩子的事兒了,這輩子自你老爹我干爸的那頓牛皮帶之后,寶晨沒再給任何人傷到自己的機會。
寶然不理會二虎自以為揪住了寶晨小辮子的張牙舞爪,回自己屋里找出剪刀過來,方方正正剪出幾塊兒紗布,疊好,用白膠帶一一貼上。
好在這里氣候干燥,只要他別那么想不開去跳大泉溝,養兩天也就好結疤了。
站起來隔遠一看,酷似背了條白色武裝帶,還是比較有型的。寶然有點兒懷念丟在四川的那個病號布娃娃。
寶然收拾著棉花膠帶藥瓶。二虎爬起來,在寶晨寶輝的衣柜里埋頭一頓翻,找出一條舊汗衫來套上,然后把剛才進門時隨手撂地上的血跡斑斑的兩件衣服撿起來,窩吧窩吧塞進自己扔在這屋里已經不知有幾天了的書包里,可能是打算拿到哪兒去毀尸滅跡。
等寶然下樓放好了東西,收拾一番再上來,二虎居然還沒走,也沒去床上休養生息,而是端坐在寶然屋里的小桌子邊,手里滴溜溜轉著她的鉛筆,一面滿屋里東張西望。這家伙,恢復得還挺快,看來還是挨得輕了?
見寶然進來,二虎伸手點點對面:“來,坐下,坐下。”
寶然依言坐下,全神貫注準備談判。
二虎捧著腦袋又想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怎么措詞,最后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別拿你對付寶晨寶輝那套來糊弄我!你就明說吧,今兒這事兒,要怎么樣,才能保證誰都不告訴?記住,真正的——保密!”
哼,真正的保密?殺人滅口,你敢嗎?
寶然想,居然能說出這個話來,他到底是大智若愚呢還是大愚若智?
“為什么要保密?”
二虎磨牙,這家伙,又裝糊涂!沒辦法,現在有求于人,只能放低了身段:“還能為什么?給誰知道了,我都少不了一頓打!”
“你不是經常挨打嗎?”寶然貌似更迷糊。
“可這次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二虎抹把臉,耐著性子:“這次動刀了,所以不一樣!”
“啊?”寶然作大驚狀,“你動刀啦!”
“不是我!你傻啊!”二虎忿忿,“是別人!搞清楚,挨了刀的是我!”
寶然更奇怪:“那干嘛不能說?又不是你的錯,挨了刀,你就這么算了嗎?”
是啊,二虎也清楚,真要是坦白了,自己是逃不了一頓打,反正也已經打習慣了,頂多再瘸兩天,但老爹和大哥也絕不會放過那個捅刀子的。可是……,可是自己不還想親自報仇來著嗎?他可不想因為這件事兒就給那幫家伙看的低了。
“你不懂!”二虎試圖以年齡優勢來糊弄她:“大人的想法兒和辦事兒方法不一樣的,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以后長大了就知道了!總之,到底要怎么著吧?怎么著你才能給我保守秘密?你隨便提,要什么都好說,可要是給我說出去了,我可就保不準……”說著臉上帶了兇相兒,一雙眼睛微微瞇起,到底考慮了寶然的年齡,沒有跟著呲起利牙。
呦嗬!居然敢威脅我!
寶然鄙夷著,卻如其所愿地瞪大了眼睛,身子向后瑟縮了一下。“……那好,我不說。不過……”
“不過什么?要什么?小人書嗎?《紅樓夢》已經給你湊齊了,還想要什么?再給你弄套《西游記》?”二虎高興起來,只要開始講條件,就有門兒!
西游記啊!寶然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搖頭。“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保證……”
二虎以微笑鼓勵她說下去。
“……保證今天的事,再沒有第二次。可要是再有一次,我可就保不準……”寶然頓了頓,到底沒有惡俗地繼續學著二虎故弄玄虛:“保不準能守得住這么多的秘密啦!”
二虎的笑容在臉上凝固。
寶然卻沒時間再跟他耗了,院子外面有人大力拍門,高靜在大叫:“寶然!江寶然——”
寶然跑到陽臺上喊:“來啦——,我這就下來啦——”
回來對還在糾結地揉著臉部肌肉的二虎說:“我和高靜要去同學家,你……要是出去就直接鎖門吧,我們都帶了鑰匙。”
然后就丟下他,從廚房拎出了早就備好的一只小小竹籃,開院門出去了。
高靜是昨天就和寶然約好了,今天下午一起去王晶家。
王晶媽媽五一動了手術,聽說是效果還不錯,一直在家里休養。臨近期末,又去醫院復查一次回來,王晶又請了一次假,這回楊老師有些著急了,動員班里的學生們多多關心同學。葉曉玲抓緊時機,積極地策劃了一次關心互助的主題中隊活動,以小組為單位,去王晶家慰問探望。
高靜不屑:“同學的媽媽生病了,看就看唄,還非要趁機給她自己臉上貼金!”硬是拖著寶然紅玉請了事假,回頭她們三個自己去。
見寶然出來,高靜埋怨:“大白天別著門干什么!快點兒啦,還得去叫周紅玉哪!”
“我睡覺呢!”寶然把裝著十來只雞蛋的小竹籃遞給她,“幫我拿著!”又順手接過高靜手里一只小小的面口袋,打開看看,回廚房里又加了兩把掛面。
二十一世紀,人們去探望病人都送什么?水果,鮮花,或者干脆是禮金購物卡,請病人隨意,以免犯了什么忌諱。現在呢,寶然她們手里的,算是基本配置:雞蛋,掛面。
又拐過去叫了紅玉,三人一起到了王晶家。
王晶的媽媽累了,正在睡覺,三個人就悄了聲息,隨著王晶來到她的小房間里。
王晶卻是心情很好的樣子。“昨天班里同學就來過啦,你們又來!楊老師也太擔心了,其實沒事兒!這次我媽去醫院檢查說結果不錯呢!就是上次拆完了線有些感染,又上了一回藥,這兩天不好動,我得在家里盯著。下周就去上課啦,耽誤不了期末考試的!”
高靜嘿嘿笑:“我們昨天沒來,人太多,怕吵得慌!”
王晶難得吐了吐舌頭,顯見是深以為然:“是啊,幸好昨天那會兒我媽精神還好,沒有睡著。”
寶然不多話,打量著王晶簡陋整潔的小房間,心里卻在轉著昨晚上乘涼時聽見的爸爸媽只言片語。
“那個王晶的媽媽,不是說已經好了嗎?怎么又去醫院了?”媽媽聽寶然匯報了第二天要出門的原因,問爸爸。
爸爸說:“其實她做的這個手術,風險還是太大,愈后情況怎么樣,誰也說不準。”
“那她怎么就敢做了?”
“還不是為了女兒。拖下去反正是不行的了,不如搏一搏。唉,就看能不能過了今年冬天啦!”爸爸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