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夏日午后,籠子里的雞們都昏昏的睡了,寶然一個人在葡萄架下畫著畫兒。
都是水彩,一幅碩果累累的紫葡萄,一幅纏藤綴蔓的牽牛花。
這不是用來參加畫展的,而是為了慶祝兒童畫展一等獎的獎品,一盒大大的二十四色水彩的首次啟用。配套的,還有石桌上一只白色的花瓣形塑料調色盤,這兩樣東西現在來說都是財富呀財富!寶然計算著成本:一盒小蠟筆,寶晨友情贊助,三大張素描紙,美術老師官方提供。百分之百的純利潤,不錯不錯。
順手揪起了桌邊花架上一朵紫紅的大喇叭花,已經是蔫揪揪縮成了一個小拳頭,不復清晨打線稿時迎風招展的動人樣兒。
寶然給畫紙上的牽牛花抹上最后一筆淺紫,又添上點兒水,小心地同花心上的粉紅潤開。提起筆來端詳端詳,滿意了,將毛筆扔進旁邊裝了大半瓶清水的玻璃罐頭瓶子里,又端起拳頭大一只小茶缸喝口水。
運動會和兒童節畫展,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寶然笨手笨腳的,好歹在女子兒童丙組跳繩比賽中混了個第六名,撈回個末等獎,獎品就是這只非常袖珍的軍綠色小搪瓷缸,還沒寶然的一只巴掌大,看清了,是現在這個不滿七歲的寶然的小巴掌。大家都笑,說給她用著倒是正合適。
寶然很滿意,水在轉來山不轉,盡管跳了級,感謝運動會公正嚴明的年齡分組制度,她依舊跑回到一年級的比賽組里,找回了這只念念已久的小茶缸,當然,它比記憶中的更新了……
看看水彩都差不多快干了,寶然小心地拎起這兩幅完成作,轉移到旁邊的石凳上去,再次攤開畫紙,書包里翻出一本小人書,《三個火槍手》。
這是寶輝他們不知從哪兒弄來有償饋贈的,條件是一張三劍客的大幅合影。三劍客,是臭味相投的寶輝少虎和紅彬給他們的小團伙起的最新番號。自打讀過了從寶然爸的書柜里摸出的一本泛黃的《俠隱記》,這三個小子就堅定地認為,只有這部傳世巨著,才能充分表達出他們之間的友誼,忠誠和默契。他們的這個小組織不同于寶晨奸詐趨利的拉幫結伙,也不同于二虎逞強好勝的打架斗毆,他們的理想與行為準則都是高尚的,純粹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最起碼能套上個騎士精神的大帽子。
如此出類拔萃的一個優秀團體,自然會需要一張能夠充分體現他們精神面貌的宣傳品,這時候沒有海報大招貼,他們不知又去禍害了誰家的收藏,翻出了這本圖文并茂畫功深厚的小人書,要求寶然幫助放大,再加工,再潤色,并許下了一周的室內衛生兼學校值日。
咳,用人手軟,人家的報酬昨天就已經全部付完了,寶然再不好意思往下拖,準備趁這個周末,用半天時間給他們還債。
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將小人書又草草翻過一遍,閉目琢磨了一會兒,開始在雪白的畫紙上勾下草圖。
一邊畫著,一邊在心里對號入座:紅彬嘛就是那個嫉惡如仇的阿托斯;狡黠的少虎呢自然就是阿拉米斯了;寶輝,哼,其實也是個好名利的,那就只好去當那個波托斯啦,雖然他自以為比人家要仔細謹慎得多。
……要不要照原畫一樣給他們加上小胡子?寶然腦海里設想著三個胡子版的小哥哥,忍不住想笑。
籠子里不知是哪一只做了美夢,“咯咕”一聲,烏嚕嚕一會兒又沒動靜了。
陽光透過濃密的花葉枝蔓,灑下點點碎金,一絲風也沒有,所有的金星刺目,綠蔭濃淡都是靜悄悄的,如刻畫在石桌水泥地上的嵌花底紋。
埋頭畫了一會兒,直起來伸伸腰,抬頭向上面望一望,竟然有些暈眩。順手將水彩毛筆收好,看看具體輪廓已經出來,小人書暫時不用了,也塞到書包里去,往旁邊一推。
“啪”地一聲,沒封沒底兒的半本破書從里面滑了出來,掉在地上。
寶然搖搖頭。這是二虎同學受了那三劍客的啟發,也弄了張自己的偶像過來要求放大。可是二虎同學啊,不怪我把你的作業放在最后,你看看你,求人幫忙吧也不給弄本差不多的過來,這是從哪兒扯下來幾張破紙啊,也不嫌寒磣人!
當然,寶然自覺地對那幾個整齊利落的大樹坑進行了選擇性遺忘。
隨手撿起來,翻兩下,繼續皺鼻子。看看,寶晨為了升學這才疏忽了他不到一年,那廝的精神偶像居然就墮落成了魯智深!雖然也算是個武藝高強的大和尚,可他要真敢修煉成這副腆胸疊肚的肥碩樣兒,寶然家的院門就要考慮對之拒開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曹操嘛,總是來得很快的。寶然正在接著念破鑼不經敲也,院門吱扭一響,二虎同學一閃身就進來了。
好吧,其實這人不是魯智深,看他這飄忽迅捷的樣兒,稱得上大俠陸小鳳,本來想說楚留香的,風姿差得太遠,還是別糟蹋人了。
今天的二虎同學有些古怪,沒有如往常一樣直撲廚房切西瓜灌涼水,或者直接上樓踹門而入呼呼大睡,而是順勢就停在院門左首的蘋果樹下,院墻和樹枝的陰影里,先是把院子里外上下張望一遍,然后看著寶然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用到二虎同學的身上實在很是詭異,但這會兒寶然就只想到了這個詞兒。于是也不說話,警惕地保持以靜制靜。
這家伙最近的行蹤越發莫測了,寶然曾經考慮過要不要提醒爸爸抽空請廖所長來吃頓飯,可苦于一直抓不著確鑿的證據,只好靜觀其變。今天,他這是終于要送貨上門啦?
還好沒多久二虎就開口了:“你爸你媽呢?”
寶然如實以告:“爸爸加班,媽媽跟唐阿姨去逛新開的百貨大樓。”
二虎點點頭,又問:“你大哥他們呢?”
寶然接著匯報:“寶晨和大虎哥去學校,說是幫他們老師改卷子。”
二虎再點點頭,再問:“那幾個小子呢?”
“寶輝和少虎哥哥去紅彬家了,幫周叔叔家整菜窖。”想想免得他擠牙膏似地一個接一個問了,主動交代:“紅玉和紅梅姐姐在家里幫忙,高靜要五點才過來。”
“哦,就是說別人都不在?”二虎總結。
“都不在!”
“那就好,很好!”
好什么?您是打算入室洗劫啊,還是要拐賣兒童啊?
都不是,二虎接著下令:“你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
二虎對寶然的遲鈍大為不滿,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叫:“回樓上你自己房間里去,快點兒!”
……您不會是要在我家院里擺場子吧?
寶然側耳聽聽,外面什么動靜也沒有,不像大戰將臨的樣子。
再看看二虎,這家伙已經開始臉色陰沉了。奇怪的是,平時他虎起臉來,面色發黑,今天怎么覺著有些泛白了呢?
寶然想,夏天真是不該看太陽,這不眼睛都有點兒發花了。
更怪異的是,自他進門,這半天一直不動不挪窩兒。大熱的天兒,平時只穿一件短袖背心的他,不知從哪兒撈來的一件襯衣,一直用手抓著搭在背上。
有情況哦?
二虎濃眉擰成了結兒,給她下最后通牒:“我再說一遍:上樓去,馬上!”
吼完了自己身子一晃,一只手在樹干上撐了一下。
寶然低頭,默默地迅速地收好自己的東西,無言獨上二樓。
躡手躡腳到了陽臺上,扒著欄桿往下看。院門已經從里面給別上了,看不見人。
欄桿給六月的驕陽曬得滾燙,寶然趴不住,翹起胳膊轉回去,拿出一條小被子來搭上,嗯,順便曬一曬,晚上蓋著太陽味兒睡覺,再舒服不過。
這時只聽見樓下傳來稀里嘩啦,水龍頭沖水的聲音。聽上去那家伙正在陽臺下,餐廳外窗口下砌的水池子邊上洗洗刷刷。隱約有絲絲拉拉的抽氣聲。
寶然抬頭看看可堪入畫的藍天白云,光天化日啊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這幫臭小子們竟是如此的猖獗,可見人心不古,治安大大不如以前了,擱寶晨那個時代,至少還曉得要等到月黑風高。
想到這兒低頭瞅瞅濃密的葡萄花架,再張望一下隔壁院子里,似乎沒人。轉身取出一只小沙包,小心尋了個綠葉枝蔓間的縫隙,用力砸了下去。
下面的聲音一下頓住,接著是二虎沒好氣的嚷嚷:“干什么!”
寶然趴在欄桿上,沖著下面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餐廳碗柜上面第二層,小黑瓶兒的是碘酒,旁邊的是酒精。電視下面轉角柜底層靠左邊,藍條花盒子里,有紗布,脫脂棉,旁邊白紙盒里帶棉塞的小瓶子里,有云南白藥!”
下面靜了一會兒,二虎又罵:“小丫頭片子關你什么事兒!回你屋里去!”
然后腳步聲踢拖踢拖,進里屋去了。
寶然回屋,在小桌上擺開家伙事兒繼續描畫。忙著呢,誰愿意管你閑事兒呀!我又不是我干媽!
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踢拖踢拖上樓。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咚咚咚”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