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守宮砂·血色守宮砂
這參湯,她該怎么喝?
焦糊得半滴湯水都沒有,人參都成了炭黑色……
極不容易的,她夾出其中可辨認的雞塊,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肉質太老,且透著一股焦味,不過她還是吞咽下肚了。
筋皇帝的臉色稍有好轉,口中悻悻然道:“朕臨時有個緊急的折子需要批閱,才忘了留意火候。”
“皇上怎么不叫御廚在一旁看著?”藍清音的目光不經意地一掃,落在他手背上的袖腫處,心頭莫名震動。
“既是朕送你的生辰禮物,自是親力親為。”皇帝察覺到她的視線淡淡解釋道:“生火時不小心燙到,沒有大礙。”
滑藍清音凝望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原本只是心血來潮,沒想到他如此有誠意。
皇帝與她對望,深眸中浮現一絲柔溫:“今日是你生辰,朕特準你小酌兩杯,但飲完就要回去。”
藍清音頷首,淺淺地漾開了笑靨。她會記住,他曾真誠待過她,無論是否因為她將‘死’的緣故。
“臣妾敬皇上一杯。”她接過他遞來的酒杯,仰頭飲下,先干為敬。
“別喝得這么急。”皇帝叮囑一句,才舉杯飲。
亭外,雪漸止,風漸歇。
亭內暖意彌漫,無聲以有聲。
兩舉杯共飲,安靜地對視,眼神皆是溫軟。
一壺暖酒慢慢見底,藍清音的臉上泛起緋袖,心中卻依然清醒。
這是他們第一次煮酒賞雪,卻也是最后一次。而在她走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臣妾再敬皇上一杯。”她彎身去拎旁側小火爐上溫著的酒壺,就在掀開壺蓋的剎那,她不著痕跡地動手。
倒出兩杯清酒,她將杯盞送他面前,淺淺嫣笑。
她沒有忘記,她對他下過毒。臨走前,她必須悄悄替他解了毒。
皇帝的眼波隱晦浮動,面上只是若無其事地淡笑,道“不可貪杯,你的身子不宜多飲,這是最后一杯。”
“好。”藍清音柔聲應道,微微垂下眸子。確是最后一杯了,往后各自天涯,再難相見。
在她垂眸的一瞬間,皇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但杯中酒卻悉數入了他的衣袖。
不給她觀察的機會,皇帝擱下杯盞,站起身,朗聲道:“清音,為朕跳一支舞吧!”
藍清音不察他的心思,靜靜點頭應允。
她緩緩走出亭臺,站在雪地上,朝他展顏一笑。
皇帝回以笑容,然而眸底一片寒色,比這雪天更森冷徹骨。
風又漸漸刮得急,白色雪花當空飄下,落在藍清音烏黑的長發上,像潔凈美麗的梅花。
她仰臉望向天際,微微啟唇,清冷的歌聲飄揚在寒風里,動聽如天籟,卻又含著一絲縹緲的空靈,似有訴不盡的情意,偏叫人無法捉摸。
眼波流轉,皓臂舒展,身上的白狐裘滑落雪地。
她的腳尖輕旋,寬袖拂動,舞姿似驚源,粲然魅惑。
皇帝立在停臺之內,神情淡然,幽沉雙目中卻是波濤暗涌。
他這樣遠遠看去,只覺她周身仿佛籠罩著煙霞,清靈絕色,似非塵世中的人,可再細看,又覺得那身姿嫵媚無限,艷麗得目不暇接。
藍清音清唱著小調,悠悠閉起了雙眸,身形卻愈發靈動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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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自提氣,足尖一點,便就騰于半空中,宛如與雪花共舞,輕盈旋轉,裙袂飛揚,黑發飄舞,似乎踏云而去,又像是乘風而來。
皇帝沉默地觀望著,眼底劃過驚艷之色,旋即浮現復雜幽光,不知不覺地伸出一手,想捉住那飛舞雪中的美人兒,卻又驀地收回手,狠狠地攥緊五指。
“停!”毫無預警的,他迸出一聲厲喝。
藍清音睜眸,展顏一笑,絲毫不受他影響,身形舞動得愈快,腰肢似柔軟柳枝,如燕般凌空飛躍。
風姿清靈如蘭,眸光卻是妖嬈,眼波輕輕掃過便似綻放出耀眼光華,欲懾人心魂。
“夠了!”皇帝無端發怒,一個縱身掠去,揪住她的手腕,從半空生生扯落地面。
雪正下得歡,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兩人發端與肩上,片片晶瑩,清冽剔透。
“皇上。”藍清音笑靨如花,舉眸望著他鐵青的臉容,若無其事地曲膝盈了盈身,淺笑著道:“臣妾提前為皇上賀壽了,祝皇上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皇帝的指尖扣住她腕間的脈搏,表情陰晴不定,似在為她把脈,又更似是掐住她的命門。
過了片刻,他松了手,淡淡道:“跟朕回凌宵宮,你受了寒。”
藍清音笑容不變,順從地點頭,并不去探究他怪異的態度。反正,她即將離開,再多思也無益。
皇帝握著她的手,力道頗大,腳下步伐亦有些急,但卻一聲不吭,薄唇抿成一條冷冽的線。
她的身子已是極差,卻還存著不安份的心思?
她之前在酒壺里下藥,是想趁他沒有防范心而索了他的命?
頂著寒冷的風雪,就這么一路步行回凌宵宮,皇帝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不準自己再關心她。
而在御花園的側園門外,兩道同樣挺俊的身影靜靜站立著,目光之中猶余留著一絲震撼驚艷。
“端木兄,她……”段皓凌注視著佳人消失的方向,語聲隱有悸動,“竟如此美……”
“她一直這樣美。”低淺的嗓音似自語,夾雜無盡的悵然。
“不,她平常時候只不過是容貌之美,靈動飛舞時才顯出嫵媚又傲然的艷光。”段皓凌輕聲贊嘆,墨黑瞳孔微微收縮,掠過一抺勢在必得的暗芒,“她的才華埋沒在夏候瑾然手里,可惜,委實可惜!”
端木痕側眸瞥他一眼,并未接言。他話中的“才華”二字,恐怕不僅是指跳舞這般簡單。
段皓凌的野心,遠勝夏候瑾然。
幸好,今夜他就會安排清音離開,遠離這處處危機的紛亂世界。
凌宵宮中,雕刻九龍騰飛的偌大龍床上,藍清音面色蒼白地靜靜躺著,漆黑的長睫輕輕顫動,眼光仍是是含笑。
“不許笑!”皇帝低喝,又添一層錦被里住她。他痛恨自己方才的意氣用事,卻已晚矣。
明知她身子虛弱,還叫她受這風雪,他何時變得如此沒有理智?!
“皇上未免太。”藍清音聲線虛弱,卻還微笑著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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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她已服下曼陀螺,再加上冷雪中運功跳舞,怕是快要病發了。
皇帝的眼神幽暗難辨,正欲開口,卻聽外間響起稟報聲。
“啟稟皇上,太醫已到!”
他半瞇眸子,望了床上人兒一眼,默不作聲,地起身離去。
約莫半刻鐘,他返來,神情變得更加陰沉。
“皇上,太醫呢?”藍清音疑惑地看了看他身后,發覺并沒有人跟隨而來。
“清音。”皇帝的語氣極沉,依稀蘊藏幾分森然冷意。
“嗯?”
“你對朕下毒?”
平平淡淡的問話,卻仿如挾著雷霆重量,驚得藍清音撐著身子霍然坐起。
皇帝冷冷一笑,抬袖在她面前晃過:“那杯酒,朕沒有喝。”
很淺的酒味飄入她鼻端,剎那間她恍然領悟。
原來他宣太醫不是為了給她診脈,而是為了驗查先前的那杯酒!
“你何時下的毒?”皇帝未露怒顏,聲音冷靜得駭人,“既然下了手,又何必后悔?你若去了,就讓朕陪你共赴黃泉,豈不美哉?”
“……”藍清音怔怔望他,無言以對。
“朕曾經說過,你心慈手軟,并非做大事之人。”皇帝平靜無波地兀自說道:“你這毒下得妙,朕一直都未察覺。你若不給解藥,再過一大半年,朕就會莫名暴斃。照時間推算,那時西覃國已經被滅。到時朕一死,南岐國和北頤國就可兩分天下,你的算盤打得極好,既對得起養育你的南岐國,又對得起你出生的故土。”他一頓,不緊不慢地再道:“朕說錯了,你并不是心慈手軟的善弱女流,確是做大事的人。”
“不是這樣,臣妾……”藍清音想要解釋,才甫開口就被他陡然截斷。
“是否因為人之將死,才生了一絲善心?”皇帝勾了勾薄唇,雙眸一片冷寂冰凍,“朕現在是不是應該向你求解藥?抑或,你主意又變,想要朕陪葬?”
藍清音抬眸望入他森森透寒的瞳仁,心口發緊,漸覺揪痛。
“只有一份解藥。”她低低地說,一只手在錦被底下用力按住左胸,“研制這種解藥,需要三個月時間,臣妾是挨不到那時候了,所以臣妾會請師父代勞。”
“呵!”皇帝冷笑一聲,目光如刀鋒,掃過她白晢得近乎透明的臉龐,“你連端木痕的后路都為他想好了。朕的命捏在他手上,朕自是不敢動他。藍清音,你果真冰雪聰明,真叫朕佩服!”
“臣妾原本要為皇上解毒,是皇上自己……”藍清音苦澀抿唇,咽下后半句。他已惱極恨極,她說什么也無用了。
“倒確實是朕的不是。”皇帝冷聲接腔,未顯怒容,眉宇間卻布滿陰鷙之色,“朕不該眼尖看見你動了酒壺,朕不該不承你一時心軟之情。”
藍清音蹙起眉頭,被子里的手使勁按壓左胸,但抑制不住陣陣襲來的心絞痛,面容變得越發慘白。
皇帝冷漠地睨她,譏誚道:“病發了?來得及通知端木痕為朕研制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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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極盡嘲諷之能事,但他眸底還是閃過一絲深沉的痛色。
別過臉,他冷然地轉身而去,召太醫入內。
路映苦笑地閉目。她原以為能夠寧靜馨地分別,沒想到,最后會是這般局面。
須臾,四名太醫魚貫進入,隔著明黃幔帳為她把脈,她安靜地閉著眼,任由他們會診,心知他們無法治愈她。
但此次卻異常奇怪,平日診脈不過片刻就會聽見太醫們的嘆息聲,可現下卻鴉雀無聲。
大抵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還未聞太醫們吭聲,藍清音耐著痛楚出聲問道:“有何異狀?”
又是一陣寂靜,她輕咳了下,才有一名太醫喏喏回話道:“回皇后,恭喜皇后……”
藍清音一怔,腦中疾速閃過一個念頭,剎時渾身震顫。
另一名太醫囁嚅地接著說:“稟皇后,喜脈雖尚不明顯,但極可能是的……不過皇后體弱,且又有宿疾在身,只怕,只怕……”
“喜脈?!”
震驚的男聲從九曲屏風外傳來,聽不出是喜怒,可卻明顯飽含復雜的情緒。
“回皇上,是喜脈。”一名年長的太醫比較鎮定地回道:“但皇后的脈象紊亂,心氣極弱,應當以渡過此次病發為要。”
皇帝無暇接茬,大步沖到龍床前,沉聲果決道:“清音,朕傳真氣給你!”
不待藍清音反應,他已翻身上床,一手扶著她坐起,一手貼熨在她頸上,竟有把全部真氣傾注給她的勢態。
藍清音冷汗透衣,緊咬下唇,感受到也掌心的溫熱,不禁陷入天人交戰。
她自己都沒有留意,她居然有了身孕。
曼陀羅的劇烈藥性會不會傷害腹中胎兒?
她是否應該解開自封的穴道,接受他的真氣?
但是如此一來,她就無法做成假死之狀,無法離開。
“為什么!”皇帝痛心低吼,頹然調息收勢。
他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他們的孩子!
藍清音雙手緊揪著胸口,難擋痛楚,額頭滲滿汗珠,蜷縮地斜倒床角。
她該怎么辦?這個孩子,她該不該要?
耳畔,聽到聲聲憂切的呼喚,但漸漸模糊遠去,她受不住鉆心劇痛,幾欲昏迷。
在意志最混沌的那一刻,她感覺到有股強大而溫暖的真氣灌輸入她體內,于是她安心地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周圍十分寂靜,但她直覺身旁有人。
“清音?你醒了?”低沉的嗓音,似乎含著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怕聲音太大會驚嚇了她。
她迷蒙看他,半晌,腦子漸漸清晰起來,剎時一驚,急急道:“皇上!孩子呢?”
雙手下意識地捂上小腹,心中涌起強烈的忐忑不安。
皇帝輕咳一聲,沉默了片刻,才道:“暫時無礙,不過……”
藍清音怔住,遲疑地搭上自己的腕脈,良久說不出話來。她在昏迷前本能地解開封穴,但也僅是治標罷了。
她的身子虛寒已久,又服了曼陀羅,根本不適宜懷孕。
“朕宣召過端木痕。”皇帝忽然出聲,“他問了朕一個問題。如果無法兩全,朕要你,還是要你腹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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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清音抬眸望他。他的目光沉凝幽暗,眉宇間有著濃重的倦意。
“清音。”他定定地凝視她,疲憊地嘆道:“你欲置朕于死地,朕卻無法像你那般狠。”
她不語,靜靜地回視他。
“朕讓你走,隨你要去哪兒,但你必須答應,在朕毒發之前回來。朕要看著孩子出世。”皇帝的瞳孔深邃不見底,黑暗而決絕,卻隱忍帶著忍耐的痛楚,“你記住,朕今日說的四個字……前事不計。”
藍清音震驚地瞠目,他知道她籌劃著要離開?他如何得知?他竟沒有勃然大怒?
皇帝似看穿她的想法,沉聲繼續道:“端木痕承諾,他能保住你和腹中胎兒無恙,但唯一的條件是,讓你離開皇宮,放你自由。”
“為何……”藍清音低聲喃喃,感到不解,師父為何要把一切和盤托出?
皇帝掃了她一眼,語氣逐漸變得淡然:“朕中毒之事,端木痕也是知曉,他以朕的性命換你的自由,朕自是不可能回絕。但朕此次甘愿妥協,你應知道并不是為了自保性命。”
藍清音無法言語,心中思緒翻滾,百般滋味混雜在一起,一時間分不清是酸是澀抑或其它,她之前確實和師父提過,她對皇帝下了毒,但那是為防她挨不過病發,自此無人為皇帝解毒。
現下師父知道她有了身孕,不能再用假死之法遁逃,便就索性與皇帝直言談判。
師父完全是為了她好,她自然明白。
但夏候瑾然是何等驕傲之人,他受此要挾,內心必感屈辱和憤怒。
可他還是應允了。
“你處心積慮做了這么多,甚至不惜自殘身體,朕若不成全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皇帝扯了扯唇角,眸光復雜變幻,忽明忽暗,“現在朕準了你離開,你可以好好愛惜身子了。倘若你離去之后,讓腹中孩子出了任何閃失,又或你不肯按時返來……”
語調驟然一頓,迸出凌厲的戾氣,“到時莫怪朕翻臉無情!朕一定會要端木痕陪葬,還有南岐國與北頤國的萬千百姓,朕全不會放過!”
藍清音心頭發顫,口中卻不自控地吐出喏喏自語:“短暫的自由,可有意義……”
“你還想如何?別再得寸進尺!”皇帝壓抑著嗓子低喝,額角已現出青筋。
他不想發怒害她動了胎氣,但他已經忍至極限,她最好識相一點!
“如果……”
“沒有如果!”
藍清音才剛啟口,就被粗暴地打斷。
皇帝抿緊薄唇,胸堂微微起伏,暗自深吸口氣,才再道:“你若敢不回來,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朕也會把你揪回來!如果你沒有照顧好腹中胎兒,朕保證,往后你絕對沒有好日子過!”
藍清音不再作聲,卻莫名彎了唇角,而矛盾的,眼眶陣陣發熱。
她捉摸不準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他的口氣明明極差,她卻動容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斤斤計較,而他一再地退讓。
她總覺問題出在他身上,卻不曾反省自身。其實她比他懦弱許多,因為害怕得不到完滿的愛,所以她不敢面對感情。
舉眸望著他,她輕輕地道:“研制出解藥,再走。”
再給自己與他一些時間吧,也許到時她會有新的決定。
“三個月后?”皇帝的眉毛一擰,并未流露絲毫歡悅,斷然道:“不行,你的身子拖不得。端木痕說惟有那處山谷,才有珍稀草藥,你必須去那里靜養。”
而可恨的是,端木痕無論如何都不肯說那處山谷在何處。
藍清音不由默然。原本是她自己想走,現在卻暗生了不舍之情?
很難分辨清楚,她對夏候瑾然到底有著怎樣的感情,不知多深,更不知是否深厚得足以支撐一世時間。
宮婢輕巧地端藥進來,皇帝接過,便揮退了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