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出渝城的方法?”夏候睿面色平淡,但心中已暗留一分警戒。()看來他若不守牢她,以后她繼續肆意妄為。
“暫時沒有。”藍清音坦然回道,神色無辜。
夏候瑾然抿起薄唇,不再作聲。
事實上,他潛入渝城之前已有所籌劃。
孔明晨瑯城會再度發動攻擊,他可再次趁著戰亂混跡離去。但是她有孕在身不宜涉險。
可是若要等到攻下渝城,少說也需兩個月,他有諸多軍政需要處理,不能在此滯留。
“不如就讓臣妾留在渝城養胎?”藍清音面帶微笑,云淡風輕地建議道,“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妾,也可留下。”
陂“留下?”夏候瑾然挑眉掃她一眼,蔑視不接話。
“如果皇上放得下錦繡江山,其實有何不可?”藍清音笑容不減,語氣帶著調侃。
“朕是放不下江山社稷,又如何?”夏候瑾然的眉宇間隱隱飛揚一抺傲色,“朕既有此能力,那為何不將它發揮至極致?朕有信心,若由朕一統天下,天下必可安定繁榮。”
藍清音輕輕點頭。他從來都不隱藏他的野心和狂傲,她已不覺驚訝。
“朕知道你喜愛清凈的日子,給朕一些時間,將來我們的孩子長大誠人繼承帝位,朕就陪你過閑云野鶴的日子。”夏候瑾淡淡揚唇,伸手撫了撫她烏黑的長發。
藍清音對他微微一笑,啟口道:“其實有法子離開渝城,不會驚動他人。”
“哦?”夏候瑾然將信將疑地看她。
“如果要直接從渝城去瑯城,確實困難。”藍清音不緊不慢道,“先往南岐國北邊走,繞過兩座城鎮,再從水路到北頤國。最后從北頤國返回東翌國。不過如此一來,費時甚久,即使快馬兼程,也要近一個月的時間。”
夏候瑾然頷首,沉吟未決。
“皇上慢慢考慮。天色已晚,臣妾去命人多備些膳食。”藍清音凝視他右肩的血跡,再柔聲道:“傷口也必須換藥了,臣妾去端一盆清水來。”
夏候瑾然不吭聲,眸光暗灼,意味深長地凝睇著她。
“皇上放心,臣妾絕不會使卑鄙手段。”藍清音不由莞爾,笑著說完便就開門離房。
出于直覺,夏候瑾然信她所言,但為安全起見,他還是悄然翻窗而出上了屋頂。
夜幕低垂,漆黑的夜空沒有星月點綴,益發顯得漆暗陰沉。
藍清音親手端著盆清水,回了房間,見房內空無一人,不禁感覺啼笑皆非。
半敝的窗口,一道身影倒掛,旋即矯捷地躍入。
“皇上終究信不過臣妾。”藍清音嘆氣。
“朕只是認為應當謹慎一些。”夏候瑾然走到桌邊坐下,徑自解開鎧甲,半褪去衣襟。
藍清音站到他身旁,替他拆去透血的紗布,血跡已干固,紗布粘著傷口,一揭起,便能聽見‘嘶’的輕響。
“痛嗎?”她輕柔地問,手下動作卻利落快速。
夏候瑾然悶哼一聲,暗暗咬牙,未答話。
“如果皇上不怕臣妾的藥有問題,那臣妾現在就給皇上敷藥了。”藍清音揶揄他,一邊用干凈的紗布清洗血肉模糊的傷口。
夏候瑾然仍舊不作聲,牙齒卻磨得喀喀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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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師父未把解藥給皇上,今日臣妾正好可以親手交到皇上手中。”藍清音利落地為他上藥,纏好潔凈的紗布,才取出那瓶解藥遞給他。
夏候瑾然捏著那小小藥瓶,神情諱莫如深,難辨喜怒。
“臣妾為皇上敷的這種金創藥,效果甚佳,不過有些許麻醉的藥性。皇上去榻上躺會兒,臣妾先把這盆染血的水處理。好。”藍清音動作輕巧地幫他攏好衣領,溫言道。
夏候瑾然默然,但依言走去床榻,躺下歇息。
雖然此時他沉默寡言,但看得出他確是信任她。藍清音不自禁地彎唇淺笑。
見他躺好閉目,她才端著那一盆血水步出房間。
然而,就在她離開不久之后,這座院落逐漸被人包圍。
黑夜中,無數把了箭,對準了那間臥房。
整座院落被里外兩層地包圍著,簇簇火把照亮半邊的天空。
藍清音暗自深呼吸,不著痕跡地側耳凝聽房內是否有動靜。
夏候瑾然應該已經發覺外面的嘈雜,但房間里除了衣柜和床底之外,并無適合躲藏的地方。
過了片刻,一身戎裝的莊將軍大步而來,大手一揮,下令道:“搜屋!”
藍清音一怔,尚不及發怒,就見房門已被士兵們撞開,一窩蜂地涌了進去。
“公主。”駐城將軍莊守義向她抱拳揖禮,話語鏗鏘有聲,“事關渝城安危,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公主海涵!”
藍清音已無心再多說,抿著唇舉步走向房內。
衣柜的柜門洞開,里面并沒有藏人,而士兵們正在搜查床底。
藍清音心中一突,不由擔憂。
“稟將軍,沒有人!“搜查完畢,士兵們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藍清音心有疑慮,但面上只是冷淡神色,作倦意狀擺了擺手,道:“都折騰夠了?本公主乏了,統統撤走!”
“是,公主!”莊守義歉意地再次行禮,“冒犯了。”
眾士兵逐漸散去,四周恢復了清寂。藍清音在房內繞了一圈,也無發現。
夏候瑾然憑空消失了?抑或他及時察覺危險,早就遁走了?
扶腰在桌邊坐下,她蹙眉沉思。
夏候瑾然逃得及時,但只怕他已經誤會是她布下陷阱要生擒他。
那告密之人到底是誰?誰知曉夏候瑾然來了渝城?
正思慮著,突聽外間又響起一陣喧囂聲。
藍清音眼皮一跳,嚯地站起。一定是段皓凌暗中使的詭計!
“押入地牢!”外面遠遠的傳來歡呼聲,夾雜著一道冷峻的命令。
藍清音已隱約猜到發生何事,心頭縈繞著一股不祥之感,但還是揣著一點希望往外走去。
行館外,近百名的士兵手舉火把大聲喊道:“把東翌國奸細就地陣法!”
喊聲震天,驚破這個幽夜。
藍清音站在門檻內,靜靜地舉目望去。
四把纓槍牢牢地橫架著一個人,那人黑發披散,蓋住了半邊臉,全身肌肉似乎極為緊繃,頸上青筋突起,但卻動彈不得,看情形應是被點了穴。
藍清音沉默望著,心已涼透。
能將夏候瑾然制服的,決不可能是普通士兵,必是段皓凌一早就埋伏在外,趁其不備暗算了他。
“此人是否東翌國奸細,還需嚴審!大家稍安勿躁!”莊守義粗著嗓門大喝一聲,等眾士兵漸漸安靜,才再喝道,“即刻關進大牢,待我盤查審問!”
四名黑甲兵將人架走,夜色中那人英挺的側臉被火把的光芒照亮。
只是一瞬的劃亮,但藍清音卻已看清,那一雙灼灼的深眸中涌動驚濤駭浪般的激憤之火。
行館外的士兵有序地退散,那人僵直的身影也消失于視野中,藍清音輕輕地攤開手掌,低頭一看,發覺手里滿是冷汗。
“公主。”低沉粗獷的嗓音突然在身側響起。
“莊將軍?”她抬起頭,一時有此恍惚。
“末將有一件事想與公主商議。”莊守義滿面虬須,但雙目炯炯磊落,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藍清音靜默地頷首,跟著他往議事廳而去。
廳門被關起,偌大的廳堂里變得寂靜而肅穆。
“末將在不久前收到一封密函。”莊守義神情嚴峻,目光熠熠地直視著她,“是關于方才被擒的奸細的身份。末將認為,寧可錯捉,亦不可放過。”
“莊將軍的做法并沒有錯。”藍清音淡淡一笑,掩去心中澀然。
“公主應該最熟悉那人,末將想請公主認一認人。”莊守義拿出一封信函,坦蕩地放在桌幾上,“這封就是密報,公主可以過目。”
“如果坐實了身份,莊將軍打算如何處理?如果不是那身份,又將如何?”藍清音不急于看信,語氣徐緩地問道。
“倘若確實是那人,自當上報朝廷,等候皇上圣裁。如若只是普通奸細,立斬無赦。”莊守義言辭直接而犀利,毫不迂回。
藍清音微低下頭,無聲嘆息,取起信函展開來細看。
這封密函雖無署名,但她敢斷定,確實是段皓凌所寫。
他不僅對于夏候瑾然的身份言之鑿鑿,而且還提出一系列的建議,甚至言及她腹中的東翌國血脈。
他建議南岐國扣留夏候瑾然,以此為談判條件,要求東翌國停戰,同時讓她返回東翌國,若能誕下皇子,便繼位有望。
待到她腹中的孩子繼承皇位,再放夏候瑾然回國。
此信表面上看起來全是為了南岐國著想,但其中深意十分微妙。
“方才距離甚遠,未能看得清楚。”她擱下信,平靜地道,“此事關乎我南岐國的未來,應當謹慎處理。請莊將軍帶路,本公主要當面確認是否那人。”
“公主請。”莊守義頓首,打開廳門。
夜色幽暗,沒有星月的光輝,只有松油火把的照耀。
莊守義命人備轎,與藍清音一同趕往府衙。
因事關重大,他并未過早張揚那名被擒者的身份。
府衙的大牢年久失修,到處充斥著潮濕發霉的氣息,沿路的墻壁上點著盞盞油燈,光線昏黃黯淡,照得四周景物異常詭異。
大牢盡頭的那一間陰暗石室,素來是關押極刑重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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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清音才走到石室門口就聽見凌厲的鞭聲,頓時心尖一顫。
旁側的莊守義看了她一眼,推門而入,大聲斥道:“誰準你們用刑?”
藍清音跟著踏進囚室,臉色微微泛白。
石墻上掛滿森森的刑具,觸目驚心。
刑架上捆綁著的那人,早已衣衫破碎,鞭痕處處,連面頰上都有一道血痕。
“將軍!他的啞穴已解,但始終不肯開口說話,所以屬下才決定用刑!”手執軟鞭的將士上前行禮,但并不認為如此對待敵國奸細有何殘忍。
“都退下!”莊守義一邊道,一邊再次瞥向藍清音。
獄吏和將士都退了出去,石室中只剩下火苗暴跳的噼啪聲,一時間靜得有些詭譎。
藍清音定定地注視刑架上的那人,心底痛楚彌漫,但臉上卻是神色如常,冷靜的近乎冷酷。
她對上的那雙眸子,深邃如昔,可卻有兩簇火焰在眸底跳動。
悲、怒、憤、恨,全都熔在那熊熊烈火中,被他望上一眼,就似燙傷般的灼痛。
視線交纏不過是片刻,他的唇邊泛起一絲令人寒入骨髓的冷笑,低啞地開口:“要殺要剮就痛快些!”
“公主?”莊守義面色肅冷的地掃過他,轉而向藍清音詢問道。“可認得?”
藍清音抽回眼光,淡淡道:“倒真有幾分相像。”
“公主的意思,他并不是那人?”莊守義加重了口氣,再道。“公主確定他不是嗎?”
藍清音微仰起下巴,不悅道:“難道本公主還會認錯不成?”
莊守義沉吟地再望了刑架上的那人一眼,緩緩道:“并非末將不相信公主,著實是茲事體大,既然公主不認得此人,那么必定不會介意末將要把此人懸掛城樓,讓瑯城的東翌國軍民來認。”
藍清音心中狠狠一震,不由地抬眼看向刑架上的那人。
他目光仿如寒冷的深海,已不見火光,只余刺骨的冰森。
他是九五之尊,一世尊貴,如今卻要遭受掛于城頭曝曬的羞辱,這讓他今后還如何能抬起頭來做人?
藍清音心里艱澀地想著,但面上沒有表露絲毫情緒,冷冷淡淡地拋下一句話,便就顧自出了囚室。
“莊將軍決定便是。”
藍清音怔坐房中,如石化般一動不動,手腳有些冰涼,但腦中異常明。
終于挨到子夜,她慢慢站起,從衣柜里找到一套黑色錦衣換上,然后做了簡單的易容。
五個多月的身孕確實令她不便,但此次不能找任何理由退縮。
敏捷地翻窗而出,攀上屋頂,在漆黑的夜幕掩護下她暢通無阻地離開了行館。
之前她去府衙時已經暗中留意地形和路線,故而潛入得十分順利。撂到守門的獄卒,一閃身,便進了囚室。
迎接她的是一聲嘶啞的冷笑:“何必來!”
“一定要來。”藍清音回以溫和的微笑,向刑架走去,“即使明知是一個陷阱,也必須來。”
“為了證明你的清白?”夏候瑾然微瞇眸子,臉頰上的鞭痕血跡初凝,神情看上去異常凜冽。
“不是。”藍清音輕輕搖頭,一邊解開捆綁他四肢的繩索,“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皇上遭受示眾的恥辱!”
就算這座府衙里埋伏著許多士兵,就算莊守義將會認定她是南岐國叛徒,她也必須救他。
夏候瑾然抿著薄唇,捆繩得解后轉動了下發麻的手腕,不做聲地往囚室外走去。
其實他并不曾懷疑她設計害他,但先前她否認認識他的那一刻,他確實感到一瞬間的心寒。
不過待她走后,他漸漸想明白她的用心,也預料到她會悄然再來。
“身上的傷,要緊嗎?”藍清音跟在他身后,望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到安定。
縱使衣衫被鞭破,顯得狼狽不堪,但他的姿態依舊傲如松柏。
“皮肉傷罷了。”夏候瑾然沒有回頭看她,語聲淡淡,但是似有若無地擋在她身前,先行探路。
陰暗的大牢走道散發著一股霉味,燭火幽幽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映照于墻壁上,周遭極靜,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辨。
“外面有埋伏。”夏候瑾然突然停住了腳步,轉身朝她伸出手。
“而且人數不少。”藍清音對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在這一刻,兩人有著一種奇妙的不需言語的默契,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沒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搏。
男人的尊嚴,勝過性命。
靜默地緊緊牽手片刻,夏候瑾然忽然松開了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留在這里殿后。”
“好。”藍清音并不反駁,溫順地點頭,她自是明白,她不可任性沖動,應顧慮著腹中的孩子。
夏候瑾然嘉許地勾唇,視線線緩緩下移,落至她的腹部,停頓了須臾,而后決然舉步,出了囚室。
隔著一扇鐵鋳牢門,藍清音聽到外面嗖嗖的箭聲,可以想象無數的羽箭穿透了夜風,凌厲而連綿不絕。
大抵只過了片刻,夏候瑾然就退回了牢門內。
兩人相視苦笑。
“莊守義并非想要皇上的命,只是要確認皇上的身份。”藍清音舉眸凝望他,輕聲道:“臣妾也知道他正等著臣妾自投羅網,但臣妾無法不來。”
她終是怕他誤會,因為這個誤會太大,她發覺自己承受不起。
“不必解釋。”夏候瑾然輕揚唇角,劃過一抺淡笑,再次握住她的手往囚室折返,“那姓莊的渝城守將正享受著貓捉老鼠的樂趣,應該不會太快帶兵涌入。”
藍清音跟隨他,并不問為何要返回囚室,只分析道:“莊守義不似這種心思奸險之人,恐怕背后另有高人出謀劃策。”
把人逼至絕境,是為了激出君王的傲氣。這般用心計,不像是守義所為。
“背后傷人,算何‘高人’?”夏候瑾然冷嗤,深眸中染上幾許寒色,“這筆帳,朕遲早會與他算!”
“皇上知曉是何人?”藍清音接言問道,心中卻不意外。
夏候瑾然沒有回話,貼上囚室的石壁輕輕敲打,似在尋找什么。
“皇上想破墻而出?”見他如此動作,藍清音不由眼睛一亮,但隨即就暗下來,“即使出其不意,可府衙的前后也必定都有士兵重重包圍,仍舊不易逃離。”
夏候瑾然皺著眉頭不吭聲,仔細地摸索著斑駁的墻壁。
不一會兒,他忽地道:“找到了。”
“有何玄機?”藍清音疑惑地湊近。
粗木刑架原是靠著墻壁,現在被夏候瑾然移開,便只剩下一面沾染血跡的灰墻。
“朕被綁于刑架上時,拳頭碰撞過墻壁,內里似乎是空的。”夏候瑾然以指節輕敲石墻,篤篤有聲。
藍清音一聽那聲響就知有異狀,趨前細看。
“是機關。”她碰觸著磚與磚的邊沿,綻唇一笑,“不知哪位前輩曾經被囚于此,致力于逃獄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