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守宮砂·血色守宮砂
湊近床榻,他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床沿,定睛一看,卻癡了眼。
“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他喃喃吟道,目光不禁變得深邃熾亮。
床上女子雙眼緊閉,濃黑長睫低低垂掩,偶爾顫動,宛若蝶翅欲展。
面色白晢,仿佛無暇美玉,瓊鼻菱唇,無一不精致誘人。
筋“這瘟疫之城,竟有如此絕色!”段皓凌口中驚嘆,情不自禁地伸手探去。
床上女子倏地睜開眼眸,冷冷注視他。
他一驚,忙縮回手。
滑“你是何人?”藍清音坐起身子,神色清冷凜冽。
她雖頭昏混沌,但仍聽見了異聲,本想假寐看看這人有何意圖,卻不想竟是一個采花賊?
段皓凌尷尬了片刻,很快就厚起臉皮嬉笑:“美人,你醒了?我是端木神醫邀請來的貴客,莫怕莫怕。”
“貴客?”藍清音質疑地盯著他。哪有人會稱自己是貴客?
“我姓段,你可以叫我段哥哥。”段皓凌揚起唇角,笑得如春風親切。
“你是師父邀請前來?你懂醫術?”藍清音皺眉,這人吊兒郎當,絲毫不像醫者。
“你是端木兄的徒弟?”段皓凌眸底閃過一抺暗芒,旋即隱去,依然笑瞇瞇地道:“我自然是懂醫術的,不然又怎會特地前來暉城。”
藍清音心中存疑,便伸出手腕,示意他把脈。
段皓凌也不啰嗦,握住她的皓腕,細細診起脈來。
須臾,他松開手,搖頭晃腦說道:“姑娘的脈象虛弱,眼底發青,大抵是因少食缺眠引起的疲累過度,目前并無大礙。不過身在疫城,身子孱弱是可大可小的問題,越是弱的體質,就越易染上疫病。”
藍清音半信半疑地覷他一眼。雖然他說得并沒有錯,但這些只是泛泛之談。
段皓凌嘴角帶笑,站起深深一鞠,道:“在下段皓凌,還未請教姑娘尊姓芳名?”
“我姓藍。”藍清音簡略回答,無意和他閑扯,指著房門道:“還請段公子下次進房之前記得先敲門。”
“是,藍妹妹,是我疏忽,下次一定謹記。”段皓凌做戲似的又一揖,才施施然離去。
藍清音忍不住搖頭。
這人行跡怪異,但身上并無戾氣,不過她還是應該問問師父關于此人的來歷。
歇了半日,藍清音恢復了精神,便去看望范統。
范統并未躺于床鋪休息,正繃著臉在小院子里踱步,劍眉微皺,不知在煩惱何事。
“范兄。”藍清音走近喚道。
范統側過臉看她,舒展了眉宇,淡淡微笑:“藍兄,今日可忙?”
“尚可。”藍清音亦淺笑著回道,沒有告訴他她累得病倒。
“你的氣色不佳,要多注意。”范統叮嚀一句,低咳兩聲,強忍住喉頭瘙癢的感覺。
“范兄,快回房吧,你現在吹不得風。”藍清音上前,想要攙扶他,但被他避過。
“嗯,這就回房。”范統低著頭,徑自走回房間。
藍清音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囑道:“新藥的藥性劇烈,需要七八日時間才能確定效果,如果你撐不住一定要說出來,我和師父會考慮給你換其它溫和的藥。”
“我曉得。”范統語氣淡淡,靠坐在床鋪上,舉目看向她,“藍兄也去小憩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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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清音蹙眉,才剛一腳跨進門檻,另只腳就頓住。范統似乎有意避開她?
她思慮著,卻見范統已躺下,拉著被子里住自己,顯然一副逐客模樣。
低嘆一聲,她退回門外。
“藍妹妹?你也在這兒?”一道開朗得過分的高揚嗓音響起,旋即就見那明耀的墨藍色大步趨近。
藍清音不情不愿地扭頭,那人正眉開眼笑地望著她。
“藍妹妹認識范兄?”段皓凌手上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一面解釋道:“端木兄讓我監督范兄按時喝藥。”
其實是他自己多事,非要搶這樁差事來做。
藍清音不吭聲,淺淡地頷首。
段皓凌也不介意,自行入了房間,不一會兒又走出來,笑著道:“范兄喝藥就和飲酒一樣,咕嚕一口就喝完了。”
藍清音正眼看他,出聲問道:“段公子亦諳醫術,不知段公子認為這種藥的藥性會否過劇烈?”
段皓凌毫不考慮地點頭:“參雜了毒草,確實冒險。可試著減少毒草的分量,觀測效果。”
藍清音沉吟,再問道:“段公子師承何派?”
“無門無派。”段皓凌聳了聳肩,道:“年少時百無聊賴,翻閱了一些雜書,所以略懂皮毛。”
藍清音抿唇微微一笑。
“藍妹妹不信?”段皓凌揚起眉毛,不滿地斜睨她,“我說得可是大實話。”
藍清音不答,只道:“你為何叫我‘藍妹妹’?我何時認了你做兄長?”
段皓凌咧嘴,笑得戲謔而邪氣:“一看就知你年紀尚小,不是妹妹難道是姐姐?”
藍清音心下好氣又好笑,未搭腔,忽聞房內傳來幾聲重重的咳嗽聲。
“范兄?莫聽他胡扯。”范統口氣不善,瞪了段皓凌一眼,才又道:“此人身份可疑,死皮賴臉要留在暉城,藍兄無需理他。“
“范兄知道他身份?”藍清音奇道。聽這話語,范統與段皓凌似是熟識?
范統悶哼一聲,道:“以前打過照面。”
“范兄這么說實在太見外了。”段皓凌笑吟吟地插言,“我與范兄乃是患難之交,當初在涼州,范兄遭人暗算,還是我幫了范兄一把,范兄莫不是忘記了?”
“北頤國的涼州?”藍清音心中一凜,狐疑地看向他,“段公子是北頤國人?”
“正是。”段皓凌臉上掛著陽光笑容,魅惑的桃花眼閃著迷人的光芒。
藍清音瞇眼,冷淡了語聲:“失敬,原來是段氏皇族光臨暉城。”
段皓凌忙擺手,神情無奈:“我只不過是掛名王爺,閑散無權,藍妹妹千萬別介懷。”
“我為何要介懷?”藍清音綻唇一笑,帶著點椰揄,“莫非你已知曉我的身份?”但卻仍有膽子叫她“藍妹妹”,可見此人并不簡單。
段皓凌攤開兩手,一副清白無辜相:“端木兄只收了一個女徒弟,所以不難猜出藍妹妹的身份。”
藍清音點了下頭,不再理他,轉而對范統道:“范兄,我有些事與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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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統躊躇,但終是沉默地走回房。
藍清音也踏入了房門,各氣地對外說道:“段王爺,不送了。”繼而毫不留情地關上門扉。
段皓凌盯視著門板,摸了摸鼻子,識趣地離去。
房間之內,藍清音斂了神色,認真道:“范兄,我明日就回宮,你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范統怔了怔,垂下眼瞼,默不作聲。
藍清音靜靜凝視他,心情微沉。她是否做錯了?
她應該堅持反對。
就算他身體底子強健,但反復以毒草試藥,只怕終會傷身。
“范兄,你身上哪一處開始有麻痹感?”藍清音凝眸看他,見他又不吭氣,索性伸了手按上他的臂膀,“你若不說,我就一處處按過去。”
范兄面色窘袖,急急掙開她的手,低聲道:“右腿……”
藍清音心頭一震,視線下移。
范統不自在地背過身,低啞著嗓子道:“只是偶爾出現麻痹的感覺,不礙事。”
藍清音抿緊嘴唇,未發一言地出了房間。
一路直出行館,往醫營疾步而去。也許是走得太急,也許是午后驕陽太耀目,她的眼前又漸發黑,胸口悸痛。
再次暈厥之前,她心中電閃過一個念頭……
是否宿疾惡化了?
昏迷之中,藍清音朦朧地醒過,只覺耳邊熙攘喧吵,胸口益發窒疼,便又陷入了黑暗懷抱。
再度醒來,已是夜深時分。
周遭寂靜幽謐,卻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
睜眼環顧,她不禁怔然。桌旁那人,如此眼熟……
“清音!你醒了?”那人見她醒來,驀地站起,眸中露出驚喜之色。
藍清音怔仲望著,疑惑道:“皇上?”
“清音,可還有不適?可覺頭暈?”皇帝走至床畔坐下,聲音異常溫柔。
藍清音搖頭,支著身子欲要坐起。
“躺著。”皇帝伸手輕輕按著她的肩,替她蓋好被褥,一邊道:“朕接到消息,知你今晨昏厥,下了朝便就趕來。豈知你又陷入昏迷。”
藍清音逐漸緩神,憶起一些事。在她半睡半醒間,聽見了兩個人的對話。
“端木兄,藍妹妹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有心疾之癥,自娘胎帶來。原本我可以用自己的血替她鎮壓痛楚,但現在……”
“現在如何?”
“她頸上有一朵芍藥花,是藥引。如今花色淡褪,即表明藥性漸消。沒有了藥引,我的血也起不了作用。”
“藥引,再下藥便是。”
“王爺有所不知,不久前清音替夏候瑾然渡了寒毒,身體陰虛,再融合不了剛烈之氣。”
“夏候瑾然?西覃國皇帝?”
“是。”
“這廝可真卑鄙!竟叫一個弱女子替他渡毒!”
“并非如此,是我勸清音那樣做。”
“為何?”
“他們注定有袖鸞天喜之緣,我希望清音能得良人愛惜。”
“良人?嗤!那夏候瑾然豈會是可依托的良人?端木兄,你的心思不僅于此,毋須再在我面前隱瞞。”
“王爺睿智,我自是不敢隱瞞。將來南岐國與東翌國總歸要決裂,我私心里希望夏候瑾然能因愛憐而對清音手下留一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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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風姿絕世的女子,夏候那廝不要,我段皓凌要!”
后面的對話,她再記不清。只清楚記得,師父的語氣恭謹,段皓凌口吻狂傲。那自詡閑散王爺的段皓凌,必然不是無實權不攝政的閑人。她心中隱隱懷疑,此人是否玄門背后的操控者。
“清音?可是不舒服?”眼前,一張英俊面容帶著幾分關切凝視著她。
“皇上,臣妾無礙。”她回過神來,朝他微微一笑。
“無礙?”皇帝哼了一聲,不悅道:“當真以為自己是鐵打鋼鋳?你去照照鏡子,眼下黑了一圈,憔悴得不像樣。”
“皇上這是嫌棄臣妾貌丑?”她不由又笑。本來明日她就要回宮,卻不想他會連夜趕來。又是柔情攻勢嗎?抑或含有一絲真心?
皇帝沒好氣地掃她一眼,抿著薄唇不響,起身出了房門。
藍清音靜望著,在被子底下一手搭上自己的腕脈。
須臾,皇帝返來,手上端著藥碗。
“皇上親自為臣妾端藥,可要折煞臣妾了。”她淺淺笑著,話語謙卑,面上卻無卑微屈臣之色。
皇帝不睬她,顧自于床沿坐下,低頭吹著溫熱的湯藥。
藍清音笑容恬靜地凝望他,心中有一股暖暖的熱氣流淌而過,可又夾雜著酸澀的凄楚。
她方才為自己把脈,發現脈息緩慢,陽氣虛損,血氣運行受阻,脈象遲而無力。
照此下去,倒真成了矜貴嬌弱的身子,半分操勞都不可。
“喝藥。”皇帝單手扶起她,把藥碗湊近她嘴邊。
“嗯。”她低應一聲,就著碗口慢慢喝。
分明喝得不快,卻還嗆著,她咳著抱怨道,“皇上是要一口把一碗藥全倒入臣妾嘴里嗎?”
皇帝原本抬手要替她拍背順氣,聞言手勢一頓,惱羞成怒道:“你自己喝!”
藍清音舉眸瞥他一眼,忍著笑接過他手上的藥碗,待一口口喝盡,才再悠悠開口道:“皇上是否第一次服侍人喝藥?”
皇帝低哼:“知道就好,你可是天大的面子。”
藍清音連連點頭:“臣妾天大的榮幸,謝皇上隆恩。”
皇帝橫她一眼,薄怒地奪過她手里空碗,走去桌邊重重放下。
“皇上前來暉城,明日如何早朝?”藍清音斂了神色,正容問道:“現下是什么時辰了皇上可要趕回宮?”
“你的身子可吃得消連夜趕路?”皇帝微皺濃眉,徑自脫了靴,翻身上床,“朕陪你睡一會兒,待天亮了再一同回去。朕來暉城之前,已將明日早朝改至晌午。”
藍清音靜默了片刻,出聲卻道:“皇上不寬衣么?滿身塵土。”
皇帝正要伸手抱她,嚯地坐起,極度不滿:“朕從前未發現,原來你這般挑剔!”
藍清音呵呵笑出聲來,看著他動作粗魯地脫去外袍,復又躺下,將她樓入懷。
她的眼角暗暗濕潤,心尖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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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為醫者,自然知曉自己的狀況。只怕,她命不久矣。
未曾料到,她比范統幸運沒有染上瘟疫,可卻引發了宿疾。
暉城里四處籠罩著病氣,她本不該前來。也許范統說得對,她太任性了。
“清音。”低沉的喚聲,近在耳畔。
“嗯?”她輕應,感覺到擁著她的手臂愈加收緊,似怕松了力道她就會溜走。
“朕命人明日起對外宣揚,這兩日,在城中出現醫者之一,是皇后。”皇帝的聲線極低,有些模糊不清。
藍清音卻聽得清楚,心中微震。他要用她的名聲,來挽救民心。
雖然早已估到,但親耳聽見他這樣說,仍感澀然。
“朕親口對你坦誠,是不愿我們之間產生更多的猜忌。”皇帝低低地繼續道:“你此次病發,朕才醒覺,如果失去你,朕的心會很痛。”
藍清音默然無言,枕在他臂膀上一動不動,似已入睡。“我們”二字,他說得特別清晰,仿佛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一定是師父已經告訴了他,關于她的病況。
他因憐生愛,故而態度分外溫存。
但這樣的愛,又怎能算是愛呢?至多只是對將死之人的憐憫。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朕此時此刻所說的都是真心實話。”見她一味沉默,皇帝沉篤了聲,接著道:“朕承認利用了你,但原以為不會對你造成傷害。倘若朕知道你來暉城會引發舊疾,朕絕不會允許你來。”
“臣妾相信。”藍清音輕聲回應。她相信這一點,但不等于相信全部。
聽她啟了口,皇帝又抱緊她一些,粗厚手掌撫上她冰涼的臉頰,嘆道:“是朕不好。當初若不讓你為朕渡寒毒,也就不會使你身體虛寒。”
“當初是臣妾自愿而為。”藍清音平靜回道,心里卻想及,那時她并不知道代價會這樣大,若是知道,她不可能為他舍命。
可是,師父也沒有料算到嗎?
師父最清楚藥引的特性,但卻不曾阻止她。
“不怪朕?”皇帝低醇的話音吹拂她耳畔的發絲,令她生起一種奇異的癢感。
“不怪。”她輕幽嘆道,心緒翻涌。
自從她知曉玄門依附于北頤國以后,就越發不信任師父了。
她怎能懷疑師父會存心要害她丟了性命?
這背后必定有原因。她要找師父問個清楚明白。
“往后,朕不允許你再勞心勞力。”皇帝輕輕扳過她的身子,與她對視,聲卻霸道地說道:“拋開你背負的包袱,拋開那些所謂的責任,拋開一切,安安心心做朕的女人,朕會為你撐起一片天。”
他的瞳眸深如寒潭,卻似漾著溫暖波瀾的旋渦,吸引著她縱身投入。
“拋開一切……”她喃聲念著,良久,綻開嫣然笑靨,道:“那么,臣妾就此隨心而活了。”
“好,朕準了!”皇帝亦揚唇而笑。
“臣妾想在暉城多留兩日。”她笑望他,一派理所當然。
“不行!”皇帝不假思索地駁回。
“皇上不是準了臣妾隨心而活?”她好整以暇地拿剛才的話堵他,然后正了神色,再道:“師父研制了一種新藥,范俠士正為此藥試驗,效果如何尚是未知。臣妾想確認新藥不會令人殘疾,再回皇宮,不然即使回去了,也是難以安心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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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濃眉皺起,疑問道:“小范目前情形如何?”
“右腿已有麻痹現象,恐怕是毒素竄行于下盤。不過,萬幸并非積毒于內臟。”藍清音輕嘆。
那樣剛毅的一個男子,將來若是癱了腿,叫人怎樣的扼腕痛惜。
“朕明早必須返回。”皇帝眉心緊鎖,沉吟道:“你若不放心,就多留一日,但只此一日,你莫忘記你亦是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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