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兒請旨去了浣衣苑。()”皇帝眉心蹙緊,深眸中閃過暗沉波光。
“皇上不舍?”藍清音淺淺一笑,直言問道,“皇上可是后悔了?”
“朕并非后悔。”皇帝搖頭,眸光越發黯淡。
藍清音凝視他半晌,忽然道:“斷了,何嘗不是一種新的開始。”
居皇帝舉目回望她,不期然低吟了幾句詩:“淚盡羅巾夢不成,夜深殿前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藍清音不由莞爾,溫聲道:“原來皇上介懷的是黎賢妃的那些話。”
“她已不是朕的妃子。”皇帝聲音輕淡,目光似蒙了一層塵,叫人看不清楚其中的情緒。
榷藍清音正色,嘆道:“世事難兩全,所以就一這定會有取舍。七年之前,皇上已經做出了選擇,現今也就無需再感懷。”因為,已無意義。
皇帝低眸,須臾,再抬眼時已昌無波無瀾,清寂沉朗。
“明日,刑部將會開堂審案。”他直視她,語聲淡淡。
“是,臣妾知道。”藍清音點了點頭,心中無端升起一念,便好奇問道,“如果重來一次,皇上會如何抉擇?萬里江山,抑或美人愛情?”
皇帝已沉淀了思緒,斜挑長眉,似笑非笑地答道:“要看美人有多美,況且要看那愛有多深。”
“臣妾可算美人?”藍清音亦笑,再問道。
“傾國傾城。”皇帝薄唇勾起,笑意漸濃。
“那若是皇上愛上了臣妾,會如何選擇?”藍清音心下自問,反過來若是她自己,又會如何?
“江山,美人,朕全都要。”皇帝朗聲而笑,眉目間霸氣頓生,與生俱來的狂妄傲然盡現雙眸中。
他已非七年之前初登基的皇帝,現如今他已有強大的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皇上如此自信,臣妾拜服。”藍清音輕淺微笑。如果是她,她會選擇舍棄其中一樣,她與他,終究還是有著不同的性格。
皇帝睇她一眼,深眸中掠過一道暗芒。
她對他沒有信心,那么他應該做一點事,令她改觀。
夜幕終于降臨,際最后一絲光線也被黑暗吞噬。
藍清音佇立殿門前,仰首靜望。晚風掠起她的長發,遮掩了她半張面容,越發幽幽動人。
韓律受宣前來,遠遠看見那一襲月白儒裙隨風飄揚,心文突地急跳。
塵封的記憶不期然被勾起,他旳腳步不禁變得緩慢沉滯。
十年前,他尚在修羅門,不例外地成為一名賞金殺手。
有一次,他奉命前去南岐國執行任務。
那日,他成功地殺了目標,卻曝露了行蹤,遭人追殺。
為了掩人耳目,他喬裝成乞丐,混跡于人群中。
當他佯裝沿街乞討時,有一個身穿雪白綢緞裙的小女孩扔了一樣方小說西到他的碗缽里。
原體他并未在意,后來仔轡一看,才發現那小女孩所給的竟是一瓶袪毒散。
他大感驚詫,再要尋人時,已無蹤影。
那時他確是中了毒,可他想不透為何那小女孩會知曉。
時隔甚久,如今更是無跡可尋了。不過他一直記得,那歲模樣的女孩有一雙繁星般璀璨的明眸,還有那一身潔白如雪的絲裙。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于殿前石階下駐足,他揖身行禮,收回腦中飄遠的思緒。
“韓大人無需多禮。”藍清音微微一笑,然后顧自走入正殿之內。
韓律垂首跟上,心中隱有不安。雖然皇后享有特權,但單獨召見一個男子終是于禮不合。
藍清音站在大殿中央,忽然揚手,掌風帶起殿門,便聽嘭嘭之聲,兩扇殿門即刻被重重關上。
“皇后娘娘?”韓律驚疑抬頭。
“韓大人不必害怕,本宮只是與韓大人說一些話。”藍清音笑容柔和眸光卻是鋒銳。
“不知皇娘娘有何吩咐?”韓律定了神,恭謹問道。
“刑部可查出新線索了?本宮的清白就在林手上,韓大人當真要叫本宮失望?”藍清音緩緩走近他,語氣沉凝。
“微臣無能。”韓律低了聲,聽起來有幾分真誠,并非全然的敷衍。
“韓大人過謙了。”藍清音又逼近一步,迫使他對上她的目光,“韓大人身受皇恩,又受朝廷俸祿,然卻為了一己之私,隱瞞所知,如此做法,可叫欺君之罪?”
“微臣惶恐,不明皇后所指為何。”韓律神色沉穩,微垂著眸子,恭謙回道。
“韓大人非要本宮把話說明白么?”藍清音輕聲一笑,嗓音肅冷,“你大膽隱瞞重要線索,是因黎薇想看本宮失勢。你與黎薇份屬同門,情誼深厚,所以你幫她。本宮可有說錯?”
韓律隱隱一震,但卻抿唇不語。
他與薇兒青梅竹馬,曾有多少次他練武受傷,是薇兒為他敷藥,曾有多少次他被門主責罰,是薇兒為他求情。
現如今薇兒只是求他瞞住那條線索,這樣簡單的要求他又怎能不答應?
“韓大人重情義,卻不辨是非。”藍清音眼光似芒刺,冷然掃過他,“既然到部無法還本宮一個清白,那本宮只好自救。”
“皇后?”韓律疑慮舉目,看向她。
“幕后真兇是何人,本宮不知,但本宮一人被冤枉,深覺孤單。”藍清音輕輕瞇起眼眸,一字一頓道,“本宮決定,請韓大人的師妹陪本宮一起同享牢獄之災。”
“皇后是何意思?”韓律皺起眉頭,清俊臉龐浮現憂色。
“伸冤困難,害人卻是容易。韓大人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本宮是何意思。”藍清音挺直背脊,眼神清冽,定定地盯著他。
是她就是在威脅他。如果他不說出所知道的,她就會設計拉黎薇一起下水。
“皇后貴為盟國公主,且母儀天下,豈可……”韓律生了薄怒,怎么也料不到,她會當面要挾他。
“身份尊貴又如何?帶來的不過是責任與災難。”藍清音唇邊挑起凌涼的笑容,話語突然一頓,寒了語聲,“不過,權勢有時確實是好方小說西。本宮若要韓大人的師妹生不如死,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韓律張口欲斥,可又語塞。是他理虧在先,又如何能怪她威逼?
“韓大人,你想清楚。如果你照實說,于你及你師妹都沒有損失。如果你不肯說,那么弊處就會立顯。”藍清音負手背后,冷淡晲他。
韓律心底幾番掙扎,怔怔看著她清冷的麗顏,莫名感到一絲心疼。她看起來這樣強硬毅然,可是他卻覺得那不過是她的面具。
“皇后。”默然良久,他終是開了口,低低說道:“微臣相信皇后決非卑鄙之人,微臣只希望,今日的對話只有皇后與微臣二人知道。”
藍清音鄭重頷首,靜待他的下文。
韓律輕幽低嘆,徐徐說道:“這幾年來,修羅門一直暗中注意著林家山莊和江氏的動靜。林家與江氏一向互不往來,形同水火。但不久之前,林家有人找上江老將軍。”
藍清音眼睫輕動,心中已隱約猜到其中一二。
“早前江貴妃不幸滑胎,其實江氏一族并未盡信蓮姑的說法,而是認為背后必有人主使。林家異常積極地查探此事,最終讓他們查到了頭緒。”韓律停頓下來,靜默地注視她。
“于是林家把消息告訴了江氏之人。”藍清音輕聲接言,慢慢說道,“江貴妃自滑胎之后,便與本宮交好,實則是潛伏蓄銳,等待一舉報復。”
“微臣知曉的都已說了,至于皇后的猜測,目前并無真憑實據,微臣不敢置評。”韓律面色沉著,沒有妄自下定論。
藍清音無奈揚唇,苦笑道:“難怪本宮孤立無援。原來是這樣環環相扣的關系。”
林家意在慫恿江氏與她為敵,不管結果是她敗,還是江氏被她反擊,林家都可坐收漁翁之利。
而江貴妃,怕是恨她恨到骨子里了。
雖非她親自下手,可卻真真實實是南岐國害她失去皇嗣,害她失去了那天大的希望。
“阻力太大,要查明真相實在太難。”韓律發自真心地感嘆。即使真相昭然咕揭,可是沒有證據又有何用?除了皇后,后宮每個人以及她們背后的家族都不希望此案真相大白。
“本宮心中有數了,多謝韓大人相告。”藍清音向他致謝,不再為難他,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微臣告退。”韓律揖禮,復又抬首望她一眼,低聲道,“皇后保重。”
藍清音在心里無聲地嘆息。因果循環,業報自受,原來她并不完全無辜的。
折身入了內殿,回到寢居,剛剛于桌旁坐下飲了盞茶,就聽‘砰’地一聲,寢門被人用力推開。
“皇上?”她驚異站起。
“藍清音。”皇帝反手關上寢門,冷冷地連帶姓喚她。
“發生了何事?”藍清音蹙眉,他為何滿目陰鷙?是知道了她單獨召見韓律?
“朕問你,之前若馨滑胎,是否與你有關?”皇眉目沉冷,渾身透著一股森寒之氣。
藍清音一怔,本能反問道:“皇上派人監聽臣妾的言行舉動?”
“你還敢質問朕?!”皇帝陡然大怒,一掌拍在桌沿,震得茶盞啪霹飛跳,“朕知你召見韓尚書,這也就罷了,但你將殿門緊閉,朕才命人暗中守衛。豈料竟真讓朕發現了驚天秘密!”
“什么秘密?”藍清音凝了心神,抬眸望著他。
“你還想裝傻?”皇帝冷笑,額角暴起青筋,“你沒有毒害夢兒,但殺害了朕未出世的皇嗣,一樣罪不可恕!”
“臣妾沒有。”藍清音輕應,低了眸子,長睫垂蓋下來。她沒有做過,但卻是她父皇所為,也與她親手無異了。
“沒有?好!朕就聽聽你如何狡辯!”皇帝伸手鉗住她的下巴,扳起她的臉,冷厲地望入她的眼底,“說!讓朕再次你善辯的口才!”
“皇上既已認定,臣妾說什么也都無用。”藍清音微皺著眉心,下顎被他捏得生疼。
“枉朕還為你苦思明日脫罪之法!你根本就不配朕為你花一分一毫的心思!”皇帝五指收緊,毫不留情地掐得兩頰透出指痕紅印。
藍清音眉頭越皺越緊,連牙關都發疼,不禁惱怒,抬手使力揮開他的手臂。
皇帝松開她,瞳眸土迸出花,竟似要將她焚燒般的猛烈。
藍清音退后一步,直直望著他,清聲說道,“妾紀對沒有對江貴妃下過手,但江貴妃是否對小帝姬下手,卻是不淮猜測,皇上不去向江貴妃問罪,獨獨質疑臣妾,這是何道理?
皇帝森冷地盯牢她,胸膛輕微起伏,似有許多怒氣囤積于內難以紓出。
夢兒之死,他自是要徹查到底。但是,他也不會輕饒她!
“當初江貴妃失去胎兒之時,皇上可有懷疑過臣妾?”藍清音扯了扯菱唇,自嘲道:“那時皇上就已有懷疑,為何當時不追究?臣妾明日訧將被嚴審,皇上偏于今日雪上加霜,可是想要臣妾的性命?”
皇帝面部繃得極緊,眸光陰暗變幻,緩緩揚起一手,頓在半空。
藍清音凝望他一眼,閉上了雙目。
皇帝的手掌凌空攥緊,硬生生抑制住瀕臨爆發的怒氣。當時與現在怎么相同?
那時他并不在乎她是怎樣的女人,即使她毒如蛇蝎,即使她非完壁之身,他也僅是憤怒,從未覺得痛心。
“皇上。”她平靜地凝視他,語聲沉靜,“臣妾確實起過那樣的念頭,但并沒有真的下手。稚子無辜,臣妾做不到。”
她說得極為真誠,近乎袒露心扉,“皇上與臣妾之問,信任感稀薄,究竟根本便是身份立場的不同。不到最后時刻,臣妾都不會做有損方小說翌國利益的事。其實皇上與臣妾的心態應該也是相差無幾。那么又何苦不斷互相質疑猜忌,徒添心累。”
皇帝沉默,目光冷寂了下來,仿佛被她當頭澆下一壺冷水,熄滅了熊熊怒火,只余冰冷無溫的灰燼。
過了許久,他才冷淡啟口:“傷害朕子嗣之人,朕都不會輕饒。”
他的掌心拂過她白晢的臉頰,不輕不重,似摑似撫。
“皇上打算怎么做?”藍清音心中無懼。舉眸凝睇著他。
“朕已經安排好,明日你會無罪脫身。”皇帝半瞇狹眸,寒芒閃耀。
“然后呢?”藍清音再問。她很清楚,他不會就這樣放過她。
“然后?”皇帝突然迫近,鼻尖碰觸上她的瓊鼻,聲線低沉而攝人,“朕借用你一句話……蹂躪至死!”
藍清音一顫,連連后退兩步,直至后腰抵上桌角,那四字……
“怕?”皇帝勾起薄唇,神情邪惡且陰沉,“膽大包天的藍清音怎會知道‘害怕’二字如何寫?
藍清音怔然,他是否受了喪女打擊而瘋魔了?此刻的他看起來陰邪之氣甚重。
皇帝壓下身子,灼灼盯視她,口中話語清晰而冷酷:“藍清音,給朕聽清楚。明日事了之后,你就乖乖待在這寢居里,不準踏出寢門一步,否則朕打斷你的腿,你大可試試朕舍不舍得下手。”
藍清音低著桌沿往后仰,皺眉道:“皇上要軟禁臣妾?”
皇帝頎長的身軀壓得更低,直迫得她幾乎站不穩。
“你方才之言,朕深感認同。”他不答她的話,顧自道:“立場不同自然會有矛盾。朕就看看你在方寸之地的禁錮中能有何作為。”
“皇上莫不是想軟禁臣妾一輩子?”藍清音支起手肘,一京京推開他的壓迫。
“你南岐國見不得朕延綿子嗣,所想見的不就是由你誕下皇子?”皇帝站直身子,眉宇間染了一抺陰鷙厲色,“朕就如你們所愿。”
藍清音扶著桌邊站穩,黛眉緊鎖。他的話是何深意?
皇帝瞇眼掃過她,冷漠地拋下一句話便就轉身離去。
“你只得這最后一夜的自由,往后朕不會再縱容你。”
藍清音盯著他挺拔的背影,愣然片刻,漸漸覺得可笑。他何時縱容過她?
一夕之間,刑部突然掌握了許多新證據。
帝姬寢殿的兩名宮婢被押入天牢,疑為西覃國奸細。
那兩名宮婢供認不諱毒殺了小帝姬,并嫁禍于皇后,意欲破壞方小說翌國和南岐國的結盟關系。
藍清音得知這個消的時候,正在寢居中酒彈琴。
清雅的桂花酒香飄散一室,襯得裊裊琴音愈加動人悅耳。
“娘娘,皇上對外宣稱,娘良舊疾發作,需靜養。”靈月乘順地侍立旁側,待到她止了琴聲,才聲稟道。
藍清音緩緩站起身,打開窗柩,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才淡淡道:“江貴妃那邊,可有動靜?”
“回娘娘,江貴妃深居簡出,未見異狀。”靈月恭聲回道。
藍清音似有若無地揚起菱唇,明眸中浮現嘲諷之色。看來皇帝不打算通過刑法途徑為小帝姬討回公道,而要用另一種手段了。
“娘娘。”靈月輕輕一喚,皺眉憂心道:“皇上有旨,除卻送膳送藥之外,奴婢及其它宮人都不可隨意來此擾了娘娘清凈。”
“無妨,你退下吧。”藍清音沒有回頭語聲清淡。
靈月垂首,隱去眸中異光,欠身退離。
聽著寢門被上鎖的聲響,藍清音目光漸顯清冷。
這就是帝王家,不需要證據,不需要真相,皇帝一句話便足以決定一切。
自古以來多少俊杰梟雄渴望占地稱王,便是被這可一手遮天的權勢魅力所誘惑。
悠悠走至茶幾旁,端起就白玉酒杯,一口飲盡杯中溫熱的瓊液,然后往內室走去。
她輕巧地入了密道,沒有打亮火褶,順著壁沿席地坐下。在漆黑中,她聽到輕微平穩的呼吸聲。
“師父,你回來了?”她輕輕開口,低淺的嗓音在幽謐石室中回蕩。
“嗯。”沉著的應聲在石室的另一角響起。
“師父之前所說的劫數,就是指清音會被軟禁么?”她疑問。
那一端的角落沉寂了片刻,才低沉回道:“我本以為你會有血光之災,但現在看來應該是皇上替你解了厄運。”
藍清音微微蹙眉,想起上一次刺客潛伏凌宵宮之事。
那次也是皇帝為她擋了劫,難道皇帝是她命中的貴人?
“師父,如今外面的時局如何?”拋開雜緒,她沉聲詢問。
“方小說翌國和西覃國對峙不下,戰況膠滯。但據我之見,最遲年未,形勢就會明朗。”端木痕聲線溫潤,隱有一絲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