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眸光漸炙,藍清音越發無措不安。()她終是不能甘愿,于她而言,把自己交付給一個人,需要極大的勇氣。
鴛鴦雙飛,鸞鳳合鳴,不僅僅是身體的交融,更是心靈的契合。
但在他眼里,是否只是一次征服,一次攻占?
他像是看透她的內心,低聲道:“清音,朕會等你甘愿的那一日。”
眷她半信半疑,輕問:“決不食言?”
他頷首,神色認真,俊容愈顯朗逸惑人。
她暗松一口氣,挪了挪身子,側躺于榻。
肩他支起身,微笑看她,眼神卻是復雜陰晦。她非楚子之身,對他來說,這是莫大的恥辱。
不可否認,他遲遲未要了她,此為其中一個原因。
但他自認不是迂腐頑固之人,她有她的過去,他亦然。
可再怎么說服自己,心頭終有一口氣堵著,難順難舒。
寂靜無聲的氣氛,令人窒悶。
藍清音找著話題開口道:“皇上,林淑妃正在凌宵宮,大概是有要事求見。皇上可要回凌宵宮看看?”
這話顯然有些掃興,皇帝淡淡回道:“等到亥時,她自會離去。”
藍清音好奇看他一眼:“也許林淑妃真有要緊的事情?”他似乎已料到何事?
皇帝似覺無趣地扯了扯唇角,緩緩自輿榻上站起,負手踱步,懶懶道:“不外乎爭風吃醋的瑣事。”
藍清音亦趕忙站起身,到此時才覺安下心來,看來今晚他不會再對她如何了。攏了攏凌亂的長發,她接言問道:“是不是后宮出了什么亂子?”
皇帝無奈搖頭,道:“其實朕都知曉,惜語和若馨之間的糾葛宿怨。她們兩人你爭我奪,委實叫朕頭大。”
“多子多孫多福壽,然而,多妻多妾多齟齬。”藍清音彎唇一笑,明眸中帶著幸災樂禍的促狹。
皇帝斜睨她,低哼道:“你當朕愿意享這齊人之福?”
藍清音笑容不減,溫聲詢問:“到底她們之間有何舊怨?”
皇帝眼光驟暗,似思起不愉快的往事。沉吟良久,他才道:“惜語與若馨差不多時候入宮,不過惜語先懷了身孕。朕血脈單薄,因此甚感欣喜,大宴眾嬪,昭告喜訊。”
他頓了頓,眉宇黯然。藍清音心忖,莫非江若馨因為嫉妒,使計害得林淑妃滑胎?
皇帝揚唇苦笑,再道:“后來才知,原來是空歡喜一場。惜語根本沒有身孕,是那名太醫誤診。”
藍清音微怔,轉念一想,猜透背后詭計。估計是有人串通了那名太醫,欲借此陷害林淑妃欺君。卻錯估皇帝的智慧,小小障眼法又怎能迷住他銳利的眼。
“那名太醫可被問罪了?”她問。此案之中,這太醫便是最關鍵的人物。
“事發當晚,那太醫畏罪懸梁,死無對證。”皇帝長長嘆息。
“皇上仁慈,定沒有追究林淑妃的無心過失。”藍清音也不由輕嘆。雖沒有證據證明是誰幕后搞鬼,但林淑妃卻已認定是江貴妃,因此種下了怨恨之根。
“那時朕方登基二年,社稷未穩,民心未定。許多事,不宜大肆嚴查懲戒。”皇帝凝眸看她,自嘲問道,“是否覺得朕無能?”
“皇上深思遠慮,顧全大局,實為大智。”藍清音好言寬慰。她能夠明白他彼時的苦衷,當時江氏一族位高權重,就算事情確是江貴妃所為,皇帝也不可追究到底。而他又心知林淑妃無辜,便索性不了了之,息事寧人。
“你說起好話來,倒也一點不含糊。”皇帝淡淡輕笑。
“臣妾只是實話實說。”她也微笑。如今江氏失勢,林家得勢,林淑妃想要報當年之仇,開始一再找江貴妃的麻煩。然則最感到煩擾的,應該是皇帝了。
“朕今夜不回凌宵宮了,與皇后一同去未央宮吧。”皇帝似頗覺倦意,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是。”她恭順應聲,忽又想起一事,轉而道,“近日未央宮不太平,皇上還是暫且別去了吧?”
“朕不是說要保護你么?自然要好好守護著你。”皇帝望向她,似笑非笑。
“那么臣妾先謝過皇上圣恩。”她盈盈笑道。
皇帝伸手一攬,盈握她的纖腰,往御書房外走去。
才剛出了殿門,就見前方一道娉婷身影迎面走近。
“臣妾參見皇上!”清脆的嗓音似乎蘊含冰雪冷傲,且還帶著隱隱惱怒。
藍清音頓住腳步,舉目望去。
林惜語對上她的視線,這才向她行禮:“皇后鳳安。”
皇帝挑了挑長眉,略有無奈,開口道:“林淑妃有何事要見朕?”
林惜語并未馬上答話,目光掠過藍清音披散的長發,再定在皇帝扣在她腰間的手,眼神驀然轉冷。
藍清音知其生了誤會,大抵是以為她和皇帝在御書房纏綿,故而發髻散落。
林惜語抿緊紅唇,臉色益發難看,沉冷出聲道:“皇上今日應該不會去臣妾宮中了,臣妾備的桂花釀只好自飲了。”
皇帝聞言一怔,抬手拍額,歉意道:“看朕這記性,竟都忘記日前與林淑妃約好了。”
藍清音悄然揚唇,暗笑于心。這段時間皇帝奔忙于國事軍政,還要安撫各宮妃嬪,難免分身乏術。
“皇上政事繁忙,臣妾當要體諒。臣妾就不擾皇上和皇后了,臣妾告退。”林惜語曲膝一禮,冷冷折身離去。
皇帝嘴唇一動,本想留她,但見她怒氣沖沖,便也沒了耐性。
藍清音靜默旁觀,最是清明。雖然皇帝足智多謀,但對女人的小心思卻也未必捉摸得透徹。以林淑妃的脾性,倘若皇帝真是埋首政事,她也不見得會使性子,可偏偏眼下情景,讓她誤以為皇帝在廝混。
“皇后唇畔含笑,似乎甚覺歡快?”皇帝側眸看她,輕嘲道。
藍清音淡淡聳肩,以表無辜。
皇帝攬著她纖腰的大手略一使力,似在懲罰她愜意看戲的悠然態度。
被他掐中腰肉,她感覺癢,悶聲一笑,輕巧旋身掙脫他的手臂,身姿宛若狡兔靈敏輕盈。
夜色濃重,月懸天幕,如水光華灑落大地,照得兩人身后的琉璃殿檐流光四溢。
皇帝定睛凝視她,見她頰畔露出小小梨渦,趣致動人,而清美眸子在月光下閃著明亮光澤,狡黠俏皮。他的心頭倏然一窒,竟感目眩神迷。他早知她絕色傾城,可卻不知,即便朝夕相對,仍亦令人深受吸引。她的魅力,不是驚鴻一瞥的片刻美麗,而是經得起日月磨煉的恒久絢彩。
“清音,你可會跳舞?”他忽然問道。
“略懂皮毛。”藍清音點頭,疑惑看他。不期然間憶起,曾有一次,父皇新納的妃子帶著討好的笑容來找她,問她想不想學歌舞。那時她尚年少,對一切新鮮的事物都好奇不已。用心學會了一支驚鴻舞,她就獻寶似的跳給師父看。師父看完之后,卻臉色凝重,如臨大敵。她失望而困惑,可師父只說了一句話——“清音,記住,除卻你將來的夫婿,切莫再在其它男子面前跳舞。”
“為朕跳一支舞可好?”皇帝直直地望著她,深邃眸子熾光閃耀。
“在此處?”藍清音詫異莫名,環顧周遭。就在這殿前臺階下的空地?他的興致來得也太突然了吧?
皇帝眸光微閃,神情有些奇異,盯著她半晌,卻又道:“罷了,此處不宜,改日吧。”
藍清音頷首,心下更覺不解。如果她沒有看錯,他眼中的神色是掙扎?可是他在掙扎什么?
“夜深了,皇后自行回宮吧,朕打算返凌宵宮。”皇帝的面色變得冷淡,語氣疏離。
“是,臣妾告退,皇上夜安。”藍清音懶得深究他的善變,一欠身便就徑自離去。
皇帝佇立原地,眸色深沉,緊鎖她修長玲瓏的背影。她如一朵罕見奇花,引人遐思,想要趨近細賞。但是,這朵花他只能摘折,不能鐘情。
藍清音自是不知皇帝在郁悒什么。她棄攆車不用,獨自閑散地于月光下漫步。
似乎已經很久很久,她沒有散步賞月的閑情逸致。記得從前在南岐國,她住在自己的公主殿內,無人管束,逍遙自在。有時師父前來教她辨認珍稀草藥,她起了玩心便就說,良藥釀酒,補身益氣,非要煮酒下棋附庸風雅。師父棋藝奇差,每次不出一刻鐘就輸得狼狽不堪。但她總懷疑,師父是故意讓她。有次她不滿地問師父,是否小覷她,才不肯展露真本事。師父笑答,她野性難馴,若贏了她,她定會糾纏不休,不斗到贏,不罷休。
顧自仰望天邊皎月,她微微淺笑。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便是師父,就連父皇都不知,其實她任性頑皮,經常不受教。幼時她剛剛學得一點拳腳功夫,就愛攀樹翻墻,自詡女俠。但無論她再淘氣,師父都不曾打罵她,也不對她說重話。可不知為何,她一看到師父面露些微不悅,就會乖乖聽訓。
天下萬物生生相克,也許師父就是那個命數里能夠震住她的人。
抽回遠望夜空的視線,她低低一嘆,不禁聯想到這皇宮里至高無上的那人。他,是否是另一個能夠克住她的人?
步行良久,下意識地經過太醫署,忽覺有道極淺的呼吸就在身后。
她猛地轉頭,不由一愣:“師父?”
“清音。”端木痕微笑望著她,語聲溫潤如玉,“遠遠便看見你,你卻兀自出神,不察附近有人。”
“方才在想一些事,未留意到有人。時候不早了,師父怎么還未就寢?”她赧然一笑,不便直說自己沉浸于往昔回憶。
“今夜不平靜,似乎有一股蠢蠢欲動的殺氣隱匿密處。”端木痕依然眉目清雅淡定,不疾不徐說道。
藍清音驚詫,疑道:“莫非是今日未得手的刺客,潛藏宮中,伺機而動?”
端木痕未答,沉聲靜篤道:“清音,我早前卜了一卦。今夜子時,你或許會有血光之災。能替你化解此劫的人,近在朝南十里內。”
藍清音低眸思索,以皇宮地形來看,朝南的宮殿均是皇帝的政殿及居所。也就是說,皇帝是可助她渡劫之人?
“清音,亥時已過,子時將近。莫回未央宮,速去凌宵宮。”端木痕溫聲催促,黑眸寂靜無波。
“是,師父。”藍清音對他的建議從不置疑,向他告了辭,便前往凌宵宮。
她惦記著時辰逼近,步伐疾速,沒有回頭。因此她沒有看見,端木痕沉寂的眼眸中掀起層層波瀾,痛苦之色再無遮掩。
深宵露重,透衣清涼。一陣夜風徐徐吹過,藍清音漆黑長發隨風飛揚。
站立于殿堂前的檐下廊道,她忽然生了遲疑。如若今夜不會發生驚變,那她來凌宵宮,豈不是主動向皇帝投懷送抱?
正思慮著,眼角余光瞥見左方廊尾有一道窈窕身影。那女子似乎十分躊躇,隱于梁柱后,輕步徘徊著。
藍清音眼力甚好,看那宮裝的一角裙袂就知是何人。林淑妃為何在此逗留?難道……刺客之事真與她有關?
一隊巡邏侍衛朝長廊走來,發現了林淑妃。藍清音便就躲入檐下陰影,靜觀其變。
“淑妃娘娘,皇上已經就寢,請娘娘莫在此停留。”侍衛統領拱手一揖,話語鏗鏘。
只聽林惜語似窘似怒道:“本宮這不是正準備離開么!”
那侍衛恭謹而冷峻再道:“卑職去吩咐內侍太監備攆。”
“不必了!”林惜語衣袖一拂,語氣不悅。她只是心忿難平,想向皇上討個說法,但又拉不下面子,才在這里躑躅不前。現在卻被侍衛們看見,倒像她鬼祟做賊了!
“卑職們恭送淑妃娘娘。”眾侍衛目不斜視,沉穩行禮。
林惜語轉了身,正要舉步,但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濃厚夜色中,幾道模糊的黑影驟然從殿頂飛下,手持利劍,直襲一干侍衛!
藍清音暗驚,果真如師父所料,今夜不平靜。
林惜語受了驚嚇,面色轉白,但她終究是出自武林世家,反應尚算鎮定,快速退離打斗圈,揚聲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快來人啊!”
藍清音定睛探視,仍舊未現身。眼下看起來,林淑妃不似在做戲,她與刺客到底有否關聯?
那邊,侍衛們已和刺客纏斗在一起,形勢極為兇險。刺客們的武功皆不一般,非普通侍衛能抗衡。但幸好林惜語的喊叫聲尖銳高揚,不過片刻,前殿大門內沖出十數名佩劍侍衛,凜凜無畏。
藍清音本想出手相助,但腦中倏有一念電閃而過!
她顧不得再觀戰,縱身飛躍,掠上廊頂,舉目遠望。果然,未央宮的方向起了火光!一團滾滾黑煙,渲染得夜幕更顯陰沉詭譎。
她定下心神,貓腰俯身,側耳細聽。如果刺客的目標是她,怎會未確定了她在未央宮就放火?
疑慮濃重,陡然間,一股凌厲殺氣寸寸逼近!
她扭頭看去,輕輕地瞇起了明眸。
一名魁梧漢子身著黑色錦衣,冷冷佇立于廊瓦上,離她只有不到一丈的距離。
聽他極細微的呼吸,藍清音便知曉這是名高手。
“何人主使你刺殺我?”她緩緩站直身子,沉聲問道。
那漢子并未蒙面,表情冷酷,嘴角一扯,手中寶劍已直面擊來。
藍清音不慌不忙地側身閃避,口中故意激道:“林家死士只會些三腳貓功夫?”
那漢子眼中隱有一絲波動,異芒閃爍,冷聲開口道:“將死之人,還逞口舌之快!”話未落,鋒劍已如白練襲出,挾著雷霆之勢,直刺她的咽喉!
藍清音腰肢后仰,堪堪躲過這一殺招。她心下暗凜,此人劍術平凡,但內力深厚,單是劍氣就已如薄刃飛來。而他方才那一應聲,似是默認林家人。這反倒令人生疑。
那漢子一招未得手,但毫不停歇,劍尖一抖,發出清冷劍鳴,復又兇猛襲來!
藍清音手無兵器,又思及師父說的血光之災,便不欲與刺客硬拼,迅速凌空躍起,跳下廊頂。
豈料廊下恰巧一人急急奔來,生生與她撞個嘭響!
“清音!”一聲低喝,夾雜著隱痛的惱怒。
藍清音原本渾身戒備,欲要一掌拍上這莽撞者的胸膛,但聽此嗓音,不由一愣。竟是夏候瑾然?
兩人來不及多談,那名彪漢亦已躍下,持劍追擊。
藍清音順勢一閃,躲到皇帝背后。皇帝聞聲有備而來,隨身帶著寶劍,立時舉劍擋去。
看著皇帝與刺客凌厲過招,藍清音退到旁側,落得輕松,但卻見回廊另一端,林淑妃正被一名刺客逼得節節后退,險象環生。
她看了皇帝一眼,見他游刃有余,就往林淑妃那邊趕去。
她雙手運勁,強大真氣籠于掌心,手腕輕旋,猛烈掌風破空擊出!攻襲林淑妃的那名刺客頓時噴出一口鮮血,軟綿倒下。
“皇、皇后?!”林惜語大驚,她知皇后會武,卻不知皇后的武功如此之高強!
藍清音朝她微微一笑,走近倒地的刺客,伸手一探,猶有一息尚存。她要留活口盤問,但想來也是徒勞,既為死士,便不可能泄露絲毫口風。
“請皇后速去助皇上一臂之力!”林惜語無暇驚疑,擔憂皇帝安危,心急如焚。
藍清音懶懶抬眼望去。皇帝根本不需人擔心,只是她覺得有些意外,皇帝未先替林淑妃解圍,反而急于救她?只因那一言承諾?而這林淑妃,也頗令人訝異,系出武學名門,卻只會花拳繡腿。
林惜語看藍清音一副賞戲的悠哉模樣,不禁大怒,狠狠瞪她一眼,然后匆匆跑向皇帝。
藍清音忍不住搖頭,那廂皇帝都快要解決刺客了,但林淑妃這一去攪和,不就前功盡棄?
如她所預料,因為林淑妃的出現,彪漢刺客眼中剎時大放光芒,轉而招招攻向林淑妃。
皇帝受掣肘,只得以保護林淑妃為要,半守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