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漪三山很大,正中的方正峰不僅是三山最高峰,也是九連山脈的主峰,險峻雄偉直插云宵。5cCc.nEt在山勢極高之處,卻有一個巨大的平臺,放眼望去足有數百丈開闊,平臺后面是陡峭的懸崖如一面巨幅屏風,懸崖上就是方正峰的巔峰,終年云霧繚繞。
梅振衣飛天而來,落在這個巨大的平臺中央,席地而坐閉目不言,孤獨的身形在這巨大的山峰中看上去是那么渺小。遠處突然傳來滴答滴答的蹄聲,跑來一匹小馬駒,這匹小馬腦袋大脖子粗酷似一頭小毛驢,腦門正中還有一撮漩渦狀的花紋。
它就是梅振衣在西海岸邊見過的那頭青海驄,怎么跑到方正峰上來了?
當初張果與梅毅等人離開西海岸邊返回蕪州,走了不遠在道邊碰見了這匹馬,當時它正臥倒在地很是虛弱。那天與西海湟相斗時,張果及時出手救了它的命,但它的腿還是讓西海湟的法力所傷,不能疾奔,被馬群所拋棄。
車馬經過之時,青海驄一眼看見了昨天救它的張果,掙扎著從草叢中跳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追在后面連聲嘶叫。星云師太在車上對張果說:“快停下看看那匹小馬,它好像受了傷,又被馬群拋棄。”張果也看見了,點頭道:“救人救到底,這匹馬是只異獸,我干脆把它帶回蕪州吧。這匹青海驄的傷勢對于人來說不算太重,調養一個月左右也就完全無礙了,但對于荒野中的畜生卻是致命的,離開馬群的庇護它很難帶傷活下去,也幸虧是遇到了張果把它帶走。張果見它長的瘦弱,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蔥”,也是取青海驄的諧音。
小蔥很聰明,天生特異且靈智已開。能聽懂人的話,但還不能開口吐人言。一行人當中卻有提溜轉這么一個特殊地小鬼,它能與小蔥交流。使的是陰神托舍之法,就像它當初附體在何仙姑的神識中一樣。這種交流并不完全用語言,而是類似于神念地心念。
使用這種陰神法術有兩個要求,一是修為要遠高于對方,二是要對方愿意,不在神識中排斥。提溜轉如今也很有些根基了,修為與別人不能比卻比小蔥高多了,小蔥也愿意與它交流,于是張果等人也知道了小蔥的來歷。
小蔥就是一匹野馬,做為畜生。它肯定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它的母親就是馬群中很正常的一匹母馬。但它是馬群中的異類,越長越像一頭驢。小蔥天生力大無窮,奔跑如電,嘶吼聲中還有破空的法力,一開始很弱,隨著成長在它的有意無意的鍛煉下,變得越來越強。
小蔥不是普通的馬,它是一種叫“青驄”地異獸,就與金蟾一樣。雖然出現在普通的蟾蜍之中,很多年、很多代蟾蜍偶爾會出現像“金蟾”一樣的異類。
馬群中其它的馬并不喜歡小蔥,也許是群居動物天生排斥異類的本能吧。但小蔥也有群居的本能,雖然總是遭到其它馬的白眼。卻一直留在馬群中。這群馬遭遇那只西海妖湟不是第一次了,小蔥的母親就是在岸邊飲水時被那妖湟吃掉。
小蔥受了傷。被馬群拋棄,恰好遇到張果把它帶回了青漪三山,張果有空也與它講解一些妖類修行根基,平時則放之山中。小蔥這頭異獸也挺有本事的,這么高的方正峰都能溜達上來,恰好看見坐在平臺中間地梅振衣,似乎認出他來了,湊過去瞪著眼睛觀望。
梅振衣卻沒有心情去理會小蔥,他閉目而坐回想前事種種。首先想到的是隨先生那句話:“但此番回齊云觀。還有更不好受的事情在等著呢。慎之慎之,切莫傷了心境。”這隨先生真是個烏鴉嘴。修為到了梅振衣這種境界,很難有什么事能亂他的心境,但心境一樣會被外緣所傷,因為他并非無知、無愿、無情之人。
他緊接著又想到了白牡丹臨終前說地那番話:“你之所以傷心,是不愿看見我離去,但人間這一幕你終究要看到。”這番話與他此時的心情暗合,梅振衣靈臺中光影晃動,突然想到了很多事,從他行游西海開始。轉載自我看書齋
他行游西海是為了上昆侖仙境采藥尋人,發愿地緣起是要煉藥救白牡丹脫身。這一路春風得意諸事順利,過奈何淵采得夜明砂,收服十大妖王,又找到了波若羅摩,幸運的無以復加,差點讓他忘了這世上還有自己辦不到的事情。
其實從見到離離開始,他就已經在經歷生死別離與眾生輪回的無奈,只是他還沒有意識清楚
走出蠻荒之前遇到了離離,托付阿斑,然后在天刑中隕落。梅振衣雖然感慨,但畢竟只是偶遇,震撼并不強烈。
波若羅摩與韋馱天別離,下界搜便人間不得,就算她找到了,那也是韋曇不是韋馱天。梅振衣并不清楚事情是怎么發生的,而且與他本人沒什么關聯,感受并不深刻。
等趕到洛陽親眼見白牡丹在面前殞身,一番心血功虧一簣,思前想后,其實結局早已明了。他這才放聲痛哭,真正的傷了心境。
再回到蕪州遭遇梅六發之事,卻需要自己親手懲處從小一起長大的親近之人,梅六發罪無可恕,但梅振衣也深悔沒有好好調教以至于有今日之禍。
靈臺中反復考問,心中積郁難消,就像有一塊巨石堵在胸口,梅振衣想開口長嘯一聲,不料一張嘴卻哇的吐出一大口淤血來。不遠處的小蔥嚇了一跳,剛剛趕到地提溜轉驚呼一聲:“梅公子,你怎么了?”
梅振衣此刻就覺得眼前黑影亂飛,耳中尖銳交鳴,爐鼎經脈氣血翻滾,只能守住靈臺不亂。提溜轉飛身過來卻在一丈外被無形法力擋住,無論如何也靠近不了,立即沖小蔥叫了一聲:“你在這里看好梅公子,我去叫知焰仙子。”
梅振衣睜開眼睛時已是深夜。偌大地方正峰平臺上空空蕩蕩,一頭小毛驢似的馬駒睜著大眼睛不解地盯著他,知焰站在一丈外靜靜佇立。提溜轉老老實實的待在她身邊。
知焰趕到的時候,梅振衣已入深定,斷絕了五官外緣,看他的樣子似歷劫又非歷劫,知焰知道不能打擾,這種情況別人是無法插手幫忙的。只有吩咐誰也不許驚擾梅振衣,并親自在一旁守候,見到梅振衣睜開眼睛長嘆一聲,她才松了一口氣。
“我擅煉藥療傷,天下卻有一種傷難治。”梅振衣睜眼看見了知焰。神色凄楚地開口說道。
“你想說的是傷心嗎?有積郁在胸,這淤血還是吐出來的好。”知焰輕聲答道。
梅振衣看著遠處地天空說道:“可惜師父他老人家不在身邊,我真的想師父了。”也不知他說的是孫思邈還是鐘離權。
知焰:“你不也問過梅毅嗎,假如你不在家,他就不知處置梅六發了嗎?同樣,師父不在,你也應該自知處置啊。……只是,我對你的修行有些疑惑。”
梅振衣:“你有何疑惑?”
知焰微微皺眉道:“經歷了這些事,你感慨傷心我不意外,但因傷心而傷了修行心境。此時又傷了爐鼎法身,這很讓我不解。你是苦海已歷之人,就算面對這些生離死別無奈輪回之苦,也不應該傷了修行心境。否則怎能渡過苦海?”
“在奈何淵中,我經歷了種種往事心念的糾纏。卻恰恰未歷前生之境,因此今日所遇是前所未遇。”梅振衣說了實話,像這種修行劫數中的經歷,一般都是不言不問的,在知焰面前他才會說明底細,卻用了無語觀音術,沒有讓小蔥與提溜轉聽聞。
知焰臉色變了,驚訝道:“你難道是天地造化所生?這不對呀,你分明是托舍于父母精血結胎而生!……如此情況。以我的修為也無法明了究竟。你遇到了什么問題?”
梅振衣:“我如今已會推演之道,按師父傳我的出神入化法訣。我的修行心境有失、有缺,恐怕只得出神不得入化,修不成種種陽神化身,此關不堪破,也不能修至世間法地盡頭。……偏偏我卻不知如保去堪破,因此想起了師父。”
知焰:“聽你這么一說,我也想師父了,別著急,修行次第勉強不得,等師父回來時你再請教便是。”
梅振衣:“你說師父如今在做什么呢?”
知焰想了想:“我們修行,師父也需修行,他提前傳了你出神入化的法訣,又叫你去奈何淵,安排的已經很妥當。如今也許在某個地方閉關清修,說不定再見之時,他老人家已經求證金仙成就了。”
梅振衣:“如此甚好,我們就等著吧。”
知焰又道:“如果師父一時半會不能回來,其實你還可以去求教清風、明月兩位金仙。”
“說的也是,那我如今該怎么辦呢?”梅振衣站起身來,覺得非常虛弱,神識中總有幾分郁悶與躁動,以省身之術探查,發現自己受的傷勢很奇怪,一身修為未失,但一旦使用法力,就會牽動爐鼎之傷。
知焰聽說了他的傷勢也很關切,扶著他走下方正峰問道:“你想怎么辦?對于療傷,你自己最精通。”
梅振衣:“我就在隨緣小筑中閉門思過,不用神通法力,既不定坐修行,也不為己療傷,一切宛如常人。……唉,此刻心中郁悶,莫名想找人打一架,還是把自己關起來吧。”
知焰:“那無妨,等你傷好之后,我與你斗一場就是。”
梅振衣走下方正峰就上了承樞峰,在隨緣小筑中閉門思過。青漪三山事務都由知焰掌管,她特意請玉真公主到山中照顧梅振衣的日常起居。谷兒、穗兒不解,問知焰道:“仙子姐姐,公主金枝玉葉,哪里會照顧郎君?”
知焰答道:“振衣需要的不是照顧,既然閉門思過,既不修行也不療傷,還是讓玉真公主去勸慰吧。”
谷兒、穗兒齊聲道:“那我們呢?”
知焰仙子:“你們二人不同。這段日子隨我修行,我向你們詳解法訣。”
梅振衣有傷不治,足足過了三個多月才自然恢復。此時梅毅已經從龍虎山而回。帶回了張士元的親筆信,去隨緣小筑見過少爺,兩人長談了一夜。
第二天梅毅把梅氏五兄弟叫到法柱峰中。在兩棵古松下有一片山壁凹陷之處,宛如半座石堪,前面有塊天然的平頂巨石,狀如一個伸出山腰地小涼臺,梅毅站在山壁前,拿出了五件法器、五枚丹藥、四包散劑。
五件法器都是兩尺五寸左右的劍,但只有一側開刃,有些像直刃刀。而五枚丹藥就是梅振衣得自離離又重新煉一番的段節化潤丹,四包散劑則是梅振衣親手配制地五石散。
梅毅說道:“修行人地法寶與靈丹,都放在你們眼前,這是你們的福緣,除了大東之外,其余四人可以不拿。但只要拿起,就可受戒得傳修行道法,青漪三山地修行弟子與東華門同戒。”
難得的仙緣在眼前,世人哪有不拿的?梅二南等四人立即跪地拜謝。他們四個的資質不如梅大東與梅六發,梅振衣教了他們省身筑基之術這么多年。才勉強達到突破五氣朝元的境界的邊緣。梅振衣這次用了外丹餌藥來輔助他們修行,四包五石散就是給他們準備的。
梅大東此時已有易筋洗髓境界,但還沒有最后突破關口,段節化潤丹恰恰可以讓他此時服用。至于另外四個。丹藥可以先留著,修行到了地步再用。外丹餌藥可輔助爐鼎修行法力。卻不能幫助心境修煉,梅毅要下功夫好好調教這幾個人了,梅六發就是前車之鑒。
修行戒律本身就與法訣一體,外人看來比較復雜。比如東華門的九轉金丹直指,有一陽生、上天梯、元神現、三華聚、藥歸壺、神氣合、化爐鼎、九還轉、紫金丹,共九層次第法訣。
習成“一陽生”,方有根基法緣,受“入門九戒”,可繼續修習后面的道法。
習成“元神現”。才有了神通法力地基礎。算是資質合格,受“傳法三十六戒”。同時再受梅振衣倡導世間各派共立地“無傷”一戒,此時才算正式的弟子。新立地這一戒在丹法口訣之外,東華門與世間各派都一致擁護,其實有的門派原先戒律中早有類似的內容,但也單獨立了這一戒加以明確。
習成“紫金丹”,受“大成十八戒”,可傳法收徒。
梅毅在法柱峰中為梅氏兄弟受戒講道,就在同一天,玉真公主在隨緣小筑中對梅振衣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如今武皇已經登基,當初你在萬家酒店打的那個賭已經贏了,左游仙應該來拜你為師。”
梅振衣:“我沒忘,當初打賭是十年之內,如今還未到十年之期,左游仙可能仍在某處閉關清修沒有聽到消息,等他聽說消息一定會來履約的。”
玉真掩嘴笑道:“那左游仙猖狂的很,既劫過你又劫過我,把誰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總算被你梅郎收服了,只是這樣一個徒弟可真不好管。”
梅振衣嘴角微微一翹:“他要是不狂,能自稱至尊嗎?這一關,也許是他成就仙道的機緣,我可不敢自稱至尊之師,他若來了,可能就是認個名分。……對了,你恨他嗎?”
玉真眨了眨眼睛:“照說我應該恨他的,卻一點也恨不起來,假如不是他把我劫出巴州,我怎么會來到蕪州與梅郎相伴?這么說起來,我還該謝謝他。”
“郎君,聽說你地傷好了,準備出門了?”谷兒、穗兒走了進來。
梅振衣上前挽住兩人:“是啊,我的傷已無恙,一起回齊云觀吧。”
“既然傷好了,是不是想和我打一架,舒緩前日心中積郁?”知焰也走了進來。
梅振衣:“與你斗法,我又不能使什么花招,明知必敗,就先認輸吧。……眼前倒有一件事要辦,波若羅摩花一時之間不得開放,但阿斑還留在乾元山,得把它接回來。”
提溜轉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欣喜道:“接回來好啊,我早就想見見那只小瑞獸了,正好可以與小蔥做個伴,那樣青漪三山就熱鬧了。”可憐提溜轉號稱三山大總管,三山之中卻無人可管,三山之外的鬼神之屬也沒什么好管,現在只有一個小蔥能跟著它轉,當然希望再來一個阿斑。
梅振衣與知焰又要出游,這一次出門時間不會太長也不必太著急,梅振衣出山來到齊云觀東院召集家人問事。諸般事務與叮囑還沒說完,門外稟報,星云師太來訪。
張果在一旁悄悄給梅振衣發來一道神念:“少爺,我和師太有件私事,能不能與你和知焰仙子私下商量?”
張果能有什么私事,難道星云師太要與他私奔?這不太可能啊。梅振衣當即叫來知焰,請星云與張果到書房私談,結果還真是要“私奔”這兩人要結伴出游昆侖仙境。
事情的源頭還要從梅振衣剛歸家時談起,梅振衣對張果等人講述了在龍空山地種種經歷,張果后來與星云師太閑聊時也詳細轉述了。
星云師太早年身世坎坷顛沛流離,出家為尼修行,修為如今已脫胎換骨圓滿,她聽聞龍空山中有佛國高人開辟的奈何淵,覺得這是自己超脫苦海地機緣,所以想去走一遭。
張果勸她道:“你別著急,自從聽聞少爺講述白蝙蝠的種種異狀,我在定境中常常莫名看見奈何淵,所見與少爺描述一般無二,所以也想去一趟,我們不如結伴而去。”
星云師太詫異道:“定境非夢境,你竟然能在定境中看見從未去過的奈何淵,說明此地與你的前世有莫大的牽連,這是慧眼開啟之兆,也是你超脫苦海的機緣,你應該去。”
這兩人私下就商量好了,要結伴去昆侖仙境龍空山,恰巧梅振衣閉門思過,張果身為菁蕪山莊大總管不能說走就走。他們也不知道出入龍空山的路途,以及進入仙境荒野的種種注意事項,還需要當面向梅振衣與知焰請教,這件事就暫且擱了下來。
現在梅振衣回到齊云觀,星云師太立刻上門了,詢問入昆侖仙境到達龍空山的路途,并說最好能與他們一起去乾元山,然后她再去一趟龍空山。張果則向少爺請求,要與師太一起去。中有花地話,稍求幾朵鮮花,沒有就不必刻意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