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戒律為本
葉昊天神態自若地走到臺前,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朗聲說道:“在我開始講經之前,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誰能告訴我貴國的佛眾究竟有多少?”
臺下的聽眾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全都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龜山先生先看了足利義滿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站起身來答道:“先前神光長老已經說過了,禪宗在這里極為盛行,佛眾不下總人口的一半。”
葉昊天搖了搖頭:“我看沒那么多。中土的佛家弟子不足人口的三成……”
話音未落,但聞足利義滿駁斥道:“我國進步神速,自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葉昊天還是搖頭不信:“我看貴國真正的佛眾不足一成!甚至連百分之一都沒有!”
此言一出,引得臺下眾人一片嘩然。
有人高聲叫道:“你才來幾天?就敢妄自菲薄、胡言亂語!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有人罵:“你以為自己是老幾?活佛?高僧?還是菩薩,憑什么說這些話?快滾回中土去吧!不要在此丟人現眼!”
葉昊天在眾人的一片喧鬧聲中提高了聲音道:“何謂佛?佛的本質是什么?修佛有什么好處?大家修佛參禪的目的何在?”說到這里,他在臺上來回踱了兩步,大聲問道:“誰能回答清楚這些問題?我賞他千兩銀子外加上好的青鋼劍一把!”
聽了這話,臺下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喊:“老子到海邊沖殺一趟就有上萬兩的銀子,誰稀罕你那幾個臭錢?”
有人道:“瞎扯淡!你說什么是佛?人言人殊,這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
葉昊天見現場的形勢幾乎失控,探手將地藏三寶之一的佛磬取了出來,輕輕一叩,頓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聲音雖然不大,卻能直透眾人心底,臺下的人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接下來,葉昊天聲音宏亮地自問自答:“什么是佛?佛就是‘已經覺悟的人’。明白一切煩惱都是因緣和合,徹證寂然不動、光明遍照的覺性,能夠遠離煩惱,朗然大覺,就稱為佛。”說完這幾句話,他再次叩擊兩下佛磬。
磬聲入耳,臺下近乎一半人陷入了沉思,不過還有一半人在大呼小叫:“這道理誰不懂?可是誰又能真的成佛?我看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根本無法煉成。”
葉昊天不理眾人的發難,接著道:“佛的本質是一顆佛心,修佛的目的和結果都是為了那顆恒久至上的佛心。佛法最主要的內容,在于教導人們息下生滅妄心,體悟本來不生不滅、無實無虛、無憂無慮的真心——常住真心。換句話說,是要人們找回失落已久的本心,也就是明心見性!”
他一邊說一邊在臺上走來走去,時不時地敲擊佛磬一下,沒多久臺下的聽眾逐漸安靜下來,還在吵嚷的人越來越少。那些人大概魔性較深,極難一下子靜下心來。
葉昊天努力回憶在九華凈土所得到的關于佛家的記憶,同時回味自己讀過的所有佛教經典,毫不停留地接著說道:“佛心究竟是什么東西?佛心是佛家修行的果子,它包括戒、定、慧三層境界。這是修習佛法的總則,一切佛法都不離戒、定、慧。清凈無染就是戒;寂然不動就是定;觀照無礙就是慧。
如果將佛比作一棵樹,戒便是樹根,定是樹干,慧就是樹上開的花兒。
如果將修佛比作祛除心魔,戒就如防賊,定如縛賊,慧則如殺賊。
所以說要想修佛,第一步必須打好‘戒’的根基。我今天要講的主要就是戒!”
這時臺下有人在指指點點大聲譏諷:“看看!支那人不知變通,佛經上說什么就是什么?連一點自己的體悟也沒有!”
葉昊天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微笑著將監天神尺取了出來,運起功力迎風抖了兩下。
那些臺下站著吵嚷不停的人頓時矮了一截,仿佛小孩子說謊被父母忽然揭破一般,心里頓時有些慌亂。
臺上另一邊坐著的老僧卻覺得心中一陣悸動,整個人都變得惶惶不安起來。
葉昊天拍著監天尺沉聲問道:“大家知道我手里是什么東西?這是一把戒尺,是來此途中經由普陀山時一位高僧給我的戒律之尺。它提醒我時刻警戒內心的妄念。
什么是戒?戒是‘正順的解脫之本’,也是‘無上菩提本’。
戒如大地,如房之基,房子建得牢不牢,就看地基挖得夠不夠深。
戒定慧三學以戒為首,由戒生定,由定生慧。
昔年世尊入滅前弟子問:‘您老走后我們依靠誰?’
吾佛慈悲教示:‘以戒為師’!”
直到這時,臺下眾人才逐漸安定下來,葉昊天的講經也變得相對容易了很多,只聽他從容闡述道:“持戒能使我們散亂的心獲得安定。不論行善斷惡,不論離苦得樂,戒都有決定性的作用。
佛家看來,人在世間,其地位之高下,不在于他的種族是否尊貴,色相是否莊嚴,更不在于擁有多少財富,而是在于他有無崇高的德行,有無修持的佛心。一個沒有戒、定、慧的人,縱使他富可敵國,外表端嚴,在佛看來,與禽獸相差無幾!相反的,一個能夠嚴守凈戒,具有高尚道德的人,就算他地位卑微,沒什么見聞,依舊可尊為人間勝士,值得每個人敬重!”
聽到這里,忽有一人從臺后遠遠的地方站起身來,大聲反駁道:“持戒是對人性的束縛。佛教的戒條那么多!礙手礙腳!好好的‘自由人’不做,偏偏找來戒繩,把自己綁得死死的,這種事我們大和民族做不來!也不屑做!”
葉昊天定睛一看,發現說話的竟然是手下敗將木谷虛,看來他前日輸棋所受的重創已經無礙了,只不過覺得沒有面子,所以才坐得那么遠。
葉昊天左手拿著佛磬,右手握著監天尺,以尺輕擊佛磬,發現隨著節奏的高低起伏,竟能自成曲調,儼然是一首《大悲咒。
他心中高興,口中說道:“木谷先生所言乍聽似乎有理,然而實情并非如此。先生以為戒律是一種束縛,用一種煩惱的心來對待佛的戒律,這種心態首先是不正確的。
受戒有很多好處。戒律其實是佛對我們無明眾生一種最好的保護。如果我們不殺生而護生,自然能健康長壽;不偷盜而布施,自然能發財享受富貴;不邪淫而尊重他人的名節,自然家庭和諧美滿;不妄語而贊嘆他人,自然能獲得善名美譽;不喝酒而遠離毒品,自然身體健康,智慧清明。
佛陀曾經說過:‘有戒的地方就有光明,有戒的地方就等于有我在。’隨著大家的修持,漸漸地一路行來,才能體會出守戒的莊嚴與神圣,感覺到守戒的清涼與自在,才知道佛當時制戒的苦心!”
說完這段話,他將監天尺在佛磬上用力敲擊了兩下,作為樂曲的結束。悠揚的磬音遠遠地傳開去,引得樹林中成群的鳥雀振羽歡呼。
這段經文雖然長,卻有美妙的佛曲貫穿始終,因此臺下坐著的人大都聽得很舒服,仿佛從又悶又熱的黃梅雨季來到了涼爽的中秋,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一處不爽快。就連木谷虛也沒有繼續反駁,而是若有所思緩緩坐了下去。
臺上的老僧卻如受重創,手足筋肉不由自主地跳個不停,又痛又麻的感覺始終壓抑著他,令他幾乎想跳下高臺趕緊逃走。
葉昊天奏完一曲,又接著演奏了一曲《晨鐘暮鼓,同時接著講經:“戒如明月,月亮代表了清涼、幽靜,同時也代表了光明與智慧。明月在暗夜中放出皎潔的清輝,指引夜歸人一條明路。戒也是如此,一個持戒嚴謹的人,絕對不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不會去傷害他人,造成別人的不便。謹守凈戒的行者身上必散發出一股莊嚴、清涼的芳香!”
這時,臺下一直傲然端坐的足利義滿忽然發難:“你說了這么多,不過是說加強修持,做個好人而已。要做謙謙君子,貴國的儒家似乎比佛教還好,為何還有那么多人信封佛教?我關心的不是做什么君子,而是如何才能提高功力!作為武士,沒有功力一切都是扯淡!”
聽了這些話,臺下本已安靜的眾人再次躁動起來。
葉昊天加強了功力催動監天神尺,將尺中凝結的上百億的佛心和儒家的浩然正氣散發出去,把整個下鴨神社都籠罩其中,同時朗聲答道:“修佛與修儒并不一樣。修佛講究的是佛心;修儒則追求儒功。戒和世間的善行也有很多差別,平常的善行你只有去做了才有功德,不做就沒有。而你得到戒體之后,只要不犯戒,即便吃飯、睡覺也一樣在增長佛心,因為持戒本身就是佛果之一,是戒、定、慧三佛果中層次較低的部分。
佛心能夠轉化為功力!和尚不練武而功力高強,菩薩個個法力無邊,就在于他們擁有無上的佛心!所以即使是單純的為了提高功力,也應該走戒定慧的正道!”
聽了這番話,臺下的很多人都呆住了,不少人甚至叫起好來:“說得不錯,可惜聽到太晚了!”
不知何時,附近的林間梢頭漸漸聚集了一些飛鳥,全都目注葉昊天頻頻點頭,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語,一副深有感觸的樣子。
葉昊天再次舉起監天尺,略加了幾分力量,一下又一下單調地敲擊著佛磬,同時加重了語氣道:“貴國崇尚天性自然,這本身并不是壞事。然而身為佛子就不能將戒律拋在一邊。據我所知,唐代僧人鑒真曾在貴國確立了嚴格的戒律,但隨著時間推移,戒律之正法漸被忽略,目前已到了名存實亡的地步。僧人聚集在寺院的戒壇周圍閑逛。他們對大小戒律一無所知,飲酒、娶妻、淫亂、做生意、置財產,同世俗民眾幾乎沒有明顯的區別。”
說到這里他再度提高了聲音,用近乎于喝斥的聲音厲聲道:“貴國有些所謂的佛眾只知道念誦‘阿彌陀佛’。他們說‘玩樂、置產并不違背佛經教義;私通和吃葷也并非往生凈土的障礙;末世持戒是市中之虎,應該為人所恐懼,為人所僧惡。’‘如果一個吃魚的人可以往生凈土,那么一只猴子就肯定可以往生凈土。一個人吃不吃魚是無關緊要的,但是念阿彌陀佛的人是注定要往生凈土的。’于是他們殺人如草芥,淫蕩不知恥。這些人哪里是佛教弟子實在是標準的魔門逆賊!”
講這番話的時候,他身上的儒家浩然正氣已經發揮到極致,渾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紫氣,整個人都變得朦朦朧朧起來,縱然是菩薩降臨也不遑多讓。
話音剛落,樹上的鳥雀齊聲鳴叫,盤旋空中的數十仙鶴也發出凄厲的鶴啼,林中甚至傳來幾聲震耳欲聾的虎嘯,令在場的倭人心中狂跳,面色大變,幾乎有一半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面現懺悔羞愧之色。很多人已經對著葉昊天頂禮膜拜起來。
臺上的老僧卻越來越萎靡。他感到渾身軟弱連站也站不起來,不由得心中大驚,后悔為何不早點遠遁。
臺下的足利義滿只覺得氣癟,心中還有些不甘,于是站起身來說道:“聽說佛教最基本的五戒是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中間三者還好說,這殺戒卻很難。敝國人多地窄,常年殺伐不斷,你不殺人,別人卻會殺你。這不飲酒就更加難了,身為武士,怎么能不喝酒?那還叫男人嗎?”
葉昊天將監天尺簡單的敲擊變為警示之音《金剛經曲,緩和了語氣答道:“戒殺生,主要是培養我們的慈悲心。‘殺生者,斷大慈種,行住坐臥,一切眾生聞其殺氣悉生恐怖。’所以喜歡殺生的人決不是佛宗弟子!
戒飲酒明指為酒,其實是指戒除毒品等一切使人喪失理智、敗壞德行的東西。只有這樣才能明心見性,成就佛果……”
隨后他又將佛家的幾個關鍵所在闡述了一番,聽得人頻頻點頭,心悅誠服。
臺上的老僧面色蒼白,已經到了心力憔悴的地步。先前的全力出擊耗去了他一多半的魔功,這一個時辰經過葉昊天全力催動監天尺和佛磬演奏的佛曲更使他魔性大減,魔功幾乎消亡殆盡。
臺下的聽眾早已跪倒一大片,每個人都面色如灰卻又充滿渴盼,翹首以待葉昊天繼續講經。
有人痛哭流涕道:“菩薩,我殺了人怎么辦?我……還能皈依佛門嗎?”
很多人默然,因為死在他們手下的何止是一個兩個活生生的人?每個著名的武士都是從堆積如山的死人身上站起來的!
葉昊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一邊演奏佛曲《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面緩緩放歌:“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臺下之人漸漸跟著學唱,聲音越來越響,到后來佛聲梵唱響徹下鴨神社。就連足利義滿也閉目合掌誦經不止,而木谷虛則已經雙膝跪地滿面羞慚。
葉昊天知道這些人罪孽深重,魔性很難徹底解除,因此將梵曲演奏了一支又一支,久久不肯停下,直到身后傳來一聲巨響,回頭看時,原來是老僧實在忍不住了,拼命爬到臺邊滾了下去,卻又摔倒在地無法起身。
有幾個倭人正待上前扶持,卻見西門龍快步走上前去,探手將老僧身邊的禪杖撿了起來,微一用力將禪杖扳做數段,從中掉出一支略有些彎曲的玉尺來。他將玉尺揚手拋給臺上的葉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