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1625
明末1625。
鎮江,扼南北要沖,得山水之勝,鐘靈毓秀,代不乏才。()
此地曾是三國時期東吳大帝孫權的建立政權的都城。歷代文人墨客紛來尋幽探勝,寄情抒懷,耕耘風雅,播種斯文。其中有李白、杜牧、范仲淹、王安石、蘇軾、陸游、辛棄疾等才士名賢。王昌齡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辛棄疾的“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等成為千古絕唱,流風遺韻,至今裊裊不絕。
然而今天的鎮江府,又是另一種風味。街頭巷尾,人頭涌動,無數老幼一起向著鎮江府衙行去,原來是云南銅船撞翻漕運糧船的大案子,今天要開堂公審,允許百姓在堂外觀看。
這個案子非常有趣,以前鎮江這里也發生過銅船撞沉漕船的事,但漕幫總是很低調地不敢聲張,或私下賠錢了事,或低調開堂審判之后漕幫賠錢了事。總之一句話,一向都是漕幫賠錢了事。
原因很簡單,銅這玩意兒太重要了中國缺銅礦。由于各種亂七八糟的原因,整個明朝的銅礦幾乎全部來自云南滇東北地區的紅銅礦,而銅這玩意兒是用來鑄錢的,有銅就有錢,沒銅就沒錢。大明朝為了確保銅運,保證鑄錢這個舉國輕重的大事,給了運銅船和運銅官最大的便利。銅運若是出了什么問題,鄰近州府縣城,全民總動員地維護銅運的順暢。
有一年因為銅運發生問題,當時的科舉都停了下來,使得地方官們有更多的心思去處理銅運。
由此可見銅運的份量。
再加上銅船吃水深,船身重,運轉不靈,但凡發生了銅船和漕船相撞的事故,官府都認為銅船是絕對沒錯的,責任一定在漕船,所以都是漕幫賠錢。在這種大前提下,漕幫每一次都低調從事,從來不敢聲張。
沒想到這一次漕幫一反常態,居然在開堂審案之前大肆宣傳,弄得鎮江府熱鬧歡騰,酒樓茶肆,人人都在談論這次銅船撞沉漕船的事情。
連官府也迫于壓力,只好進行公審,讓百姓們可以看個熱鬧,以示公堂清正廉明。
此時府衙門對面的酒樓上,鄭曉路和漕幫的小頭目劉柒正襟而坐,正等著開堂審案時傳召他們上堂。
劉柒有些緊張地道:“王公子,你叫咱們漕幫的人制造輿論,把這件事弄得滿城皆知,萬一這個官司打輸了,咱們漕幫的面子就全沒了。”
“放心,輸不了。”鄭曉路笑嘻嘻地道:“我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叫你們大肆宣傳的。咱們把這么多百姓引來觀看公審,當官的就玩不了花樣,只能公平斷案了。”
劉柒還是很不放心地道:“但是……歷年來銅船和漕船打官司,沒有漕船贏過的例子。”
“嘿嘿,那是”鄭曉路笑道:“但是今天的結果肯定不一樣,咱們也進知府大院里吧,一會兒傳召好進去得快點。”
原來自從銅船撞翻漕船的事故發生之后,漕幫一直動用關系,將案子拖著沒開堂,借此機會到處籌錢。這拖出來的時間正好給了鄭曉路派人回川查銅船來路的機會,此時各方面情報匯齊,鄭曉路手上已經有了十足的證據,于是又讓漕幫制造輿論,弄得鎮江府的居民全都知道了這件事……
只見知府衙門的大門洞開,前來觀看公審的百姓一波又一波地涌入衙門,立在大院里,大院的中間就是審堂用的大堂,百姓們圍在大堂外面,對著里面不停地翹望,焦急地等著知府大人開堂公審。
由于此事同時關系到了銅運和漕運,所以不光是鎮江知府李茂要坐在大堂上審案,堂上還坐著銅運官趙泰,以及漕運總督派來的特使李毅。
此時鎮江知府一拍驚堂木,大聲道:“開堂”
三班衙役一起敲響水火棍,一陣“威武”的低喝聲蕩漾開來,將整個知府大院壓得安安靜靜的。
那鎮江知府一拍下去驚堂木,心里就一陣子不爽,這破案子有什么好判的,還不就是個漕船賠錢,銅船無罪的判法。不知道漕幫搞什么鬼,弄得滿衙門都是來觀審的百姓,真是煩。
再加上他一左一右,坐著銅運官趙泰和漕運特使李毅,這兩個官兒一個管銅運,一個管漕運,銅運和漕運常常在京杭大運河里面打架拉官司,雖然漕運一向輸官司,但輸了官司不能輸人,漕運官看著銅運官就氣不打一處來,見面就要掐架。
鎮江知府李茂是個不喜歡麻煩的官員,但他不喜歡麻煩,麻煩卻找上他,左邊一個銅運官趙泰像牛頭一樣鼓著眼睛等他斷案,右邊一個漕運官李毅像馬面一樣拉著臉盯著銅運官想掐架……
李茂煩不勝煩地道:“把原告、被告通通給我帶上來。”
旁邊的銅運官趙泰急道:“不是先帶原告嗎?哪有原告被告一起上庭的道理?”原來審案時,為了讓原告更有利,有些主審官先不宣被告,只宣原告上庭,這樣原告的證詞被告聽不到,就會吃些小虧。
李茂眉頭一皺道:“這案子簡單得很,不搞這么麻煩,原告、被告,一起帶上來。”
不一會兒,兩個小老頭兒被押上了大堂,為首一個干瘦干瘦的,黑著一張臉,乃是銅船的老大。后面一個則是漕幫的鎮江前幫主,柳進。
李茂有氣無力地拍了拍驚堂木,嘴里走過場一般地道:“那原告姓甚名誰,有何事要告,全部從實招來。”本來問名,問告都該分開來進行,以示官威,但李茂想早點從身邊的牛頭馬面中間脫身出來,所以一溜兒連著問。
那銅船的老大跪伏在地道:“小老兒伍大世,乃是從云南駛出來的運銅船掌舵人……小人的銅船于二十天前從云南出發,一路有驚無險,連長江三峽都沒把小人的船給顛沉,想不到船行至鎮江時,被漕幫的漕船撞沉,還望大爺給咱個公道。”
他剛一說完,旁邊的銅運官趙泰就跳起來道:“可惡的漕幫,咱們的銅船你也敢亂撞,賠要你賠個傾家蕩產”
漕運特使李毅眉頭一皺,出聲道:“趙大人,案子還沒開始審,賠什么賠?你就不能安靜點么?”
得,案子才剛剛開始審,原告發了話,銅運官和漕運使就開始掐架,你們就不能消停點?爺這知府不好當啊,鎮江知府李茂滿臉無奈。案子的經過他也不想細問,反正早就知道了,于是他又向著柳進道:“被告,你可有話要說?”
柳進低頭道:“小老兒有冤情上告。”
“趕緊說”鎮江知府李茂滿臉不耐煩,你有冤情你就說嘛,憋個啥,一口氣趕緊說,不然我身邊兩神又要開始掐了。
他的預感成了真,漕運使李毅立即插口道:“肯定有冤情嘛,沒冤情打個屁官司,誰不知道漕船低調,總是避著銅船走,這里面一定有詐。”
銅運使趙泰一聽這話,不爽了:“低調?咱們銅船才低調,銅船又重又沉,運轉不靈,想高調也高不了啊這里是公堂,可不興指桑罵槐”
得,你們兩位消停點吧,鎮江知府李茂輕輕磕了一下驚堂木,低聲道:“先聽被告說話吧。”
被告柳進跪地上,連聲道:“是那銅船主動挑釁,先沖過來撞沉了我們的漕船。我們的漕船一動沒動,都是銅船主動撞過來的。而且銅船也不是因為碰撞才沉,是撞沉我們的漕船之后,不知道怎么自己沉下去了。”
鎮江知府李茂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銅運官趙泰一跳三丈高,怒道:“照你這么說來,是我們的銅船自己發了神經把自己撞沉?簡直豈有此理,胡說八道,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停”旁邊的漕運使李毅又插口道:“誰不知道漕船怕你銅船,咱們漕運被你們銅運欺負來欺負去,哪有平白無故去招惹你們的道理,我相信柳進說的話。”
你相信有個毛用,銅運官趙泰磨了磨牙,兇巴巴地道:“柳進,本官覺得你的說詞實在可笑。誰不知道銅船笨重,不易轉動。而且銅運乃是關系到國本的大事,哪有開著銅船故意來撞你的道理。”
鎮江知府李茂無奈地呻吟道:“趙大人,我才是主審官。”
“呃”銅運官趙泰趕緊閉嘴,得罪了人可不好。
見趙泰閉了嘴,鎮江知府李茂認真問道:“柳進,你可知銅船關系國本,誰敢開著銅船亂撞人?銅船自云南而來,當然是從上游過來,江水瑞急,銅船又轉動不靈,順水而來自然難以控制,我看定是你的漕船故意占著河道不讓開,以至于銅船撞上了你的糧船,導致沉沒。”
“大人,不是這樣啊”柳進滿頭大汗道:“是銅船的人故意撞上來的,而且二十條船一起撞上來,正好撞沉二十條漕船,十分歹毒。”
“竟有此事?”鎮江知府李茂精神一振道:“撞得這般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