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路輕輕地拿起了黑桿槍,跳下了戰馬,對面的馬庭立也放棄了戰馬,兩人都是一脈相承的白桿槍法,不用馬威力更大。
“天啟六年時,你曾跟著我表哥學槍法,不知道現在學得如何了?”馬庭立道:“若是你有勤學苦練,能打敗我說不定。”
“那就試試吧”鄭曉路綽槍而立,道:“七年了,沒有人見過我使槍,但是……我從來沒有停止過苦練。”
“那就看槍。”馬庭立槍隨聲到,呼地一槍,疾刺而來,他的武藝雖然不如表哥,但比起表妹馬祥云高明了不少,槍勢隱隱有風雷之威。
鄭曉路橫槍一架,只覺雙手一抖,馬庭立的力氣比他大得多。
郁悶,馬家一家人都是怪物,鄭曉路心中暗暗腹誹了一句,不敢再采取守勢,黑桿槍一抖,直刺向馬庭立的腰眼,馬庭立身子一轉,就將這一槍化解于無形之中。
“咦?”馬庭立輕聲道:“你的槍法比我預想中要好,只練了七年就有這樣的實力,不錯。”
那倒是,我是從后世來的,學東西不會墨守成規,舉一反三的能力又強,當然比笨大頭們要學得快,鄭曉路一連刺出四五槍,馬庭立隨手擋開。
經過這幾下交手,鄭曉路已經感覺到自己不是對手,但馬庭立顯然不是真的要和他打,只是拖住他的時間,讓他趕不及大擺手。
不行,不能這樣和他拖,我得想個辦法從他這里脫身,可是要怎么個脫身法呢?
鄭曉路看到自己的馬和馬庭立的馬都在近處吃著草,兩匹馬不知道是一公一母還是怎么,居然慢吞吞地走到了一起,他心念一轉,已經有了妙計。
鄭曉路刷刷刷連出數槍,身子轉了個半圈,背對著兩匹馬,馬庭立絲毫沒有查覺,只是隨手撥開鄭曉路的槍,也沒想過要反擊他,他就是來拖時間的。
鄭曉路邊打邊退,馬庭立似乎毫無所覺,也跟著他慢吞吞地拆招,看著距離兩匹馬很近了,鄭曉路突然將手中的黑桿槍向前用力一擲,馬庭立偏頭閃開。
就在這時,鄭曉路一伸左手抓住了自己的馬韁繩,右手從懷里摸出翼虎銃,伸到馬庭立的馬耳朵邊,對著空氣轟地打了一銃,這一下是貼著馬耳朵炸響,馬兒頓時受了驚,嘶嘶地一聲叫,那匹戰馬撒開蹄子就竄了出去。
鄭曉路翻身上了自己的馬,叫道:“馬將軍,得罪了,下次見面我會向你謝罪的。”一邊說,他一邊拉動馬韁,胯下的戰馬立即狂奔起來,向著萬壽寨的方向疾奔而去。
風中傳來一陣“的的”的馬蹄聲,一縷煙塵,在官道上傾刻間消失不見。
馬庭立原本可以扔出手中的白桿槍,擊傷鄭曉路的馬,但他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把槍放了下去,對著鄭曉路跑過去的方向輕輕地嘆了口氣,道:“現在大擺手應該已經結束了……你還趕得及么?”
馬庭立沒了戰馬,也不急著回去了,就坐在了路中間,不一會兒就見張鳳儀和皂鶯順著官道縱馬而來。
原來張鳳儀和皂鶯打了半天,都沒施辣手,不出絕招,結果打了個半斤八兩,誰也沒奈何誰,張鳳儀估計著大擺手結束了,就不再和皂鶯蘑菇,反而是邀請皂鶯一起去萬壽寨,兩人就一起騎了馬順著官道過來。
見馬庭立坐在路中間,張鳳儀低聲問道:“攔住了?”
“嗯,大擺手結束了我才放他過去的。”馬庭立點了點頭。
張鳳儀嘆了口氣,道:“看他的運氣吧”
馬庭立看了看張鳳儀的身后,沒看到馬祥麟跟過來,奇道:“大擺手時間早過了,怎么表哥還沒過來?”
張鳳儀向著尖頂山的方向望了望,認認真真地道:“他和張逸塵這場架,已經與大擺手無關了”
沒錯,此戰已經與大擺手無關與鄭曉路和馬祥云也無關了
張逸塵的繡春刀在空中翻飛輕舞,從各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著馬攻來,但馬的沉穩卻與張逸塵的飄逸完全是兩個極端,他凝神靜心,如云停岳持,管它風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動。
馬站在原地,雙腳不動,但一把八尺白桿槍劃出層層疊疊的槍影,張逸塵不論怎么攻,都攻不進長槍的守御圈。
“你不止這點能耐吧?”馬哈哈笑道:“這兩年來,你應該強了不少才對,否則怎么殺得了神弩將張令?”
張逸塵淡淡一笑:“我不想殺你,所以不能使出全部的實力。”
馬哈哈笑道:“就算使出來,誰殺誰還說不定呢。
“那……就來試試”張逸塵一松手,將繡春刀的刀柄放開,脫了手的繡春刀瞬間被馬的槍影絞得飛上了半空。
就在這一瞬間,張逸塵向前一步,穿入了槍影之中,并指如刀,一刀切向馬的脖子。
馬棄長槍,從懷里摸出一把短槍,“叮”的一聲,架住了張逸塵的手刀。明明是肉身碰上木槍桿,居然碰出“叮”聲,但是場中的兩人誰也不覺得意外。
張逸塵抬腳,腳如刀,一刀斬向馬的腰間。
馬還有一只手,刷地一聲又從懷里摸出一把短槍,“叮”的一聲又架住了張逸塵的腳。
“張令就是這樣死的”張逸塵突然輕聲道,他向前一逼,整個人都變成了一把刀,直撞向馬的懷里。
在這一刻,沒有繡春刀,沒有手刀,沒有腳刀,只有刀,刀就是張逸塵,張逸塵就是刀。
“張令會死,但我不會。”馬一聲長嘯,有如猛龍越出滄海,騰龍飛出潛淵,他居然也突然向前一步,以身體撞向了張逸塵。
但此時的張逸塵并不是張逸塵,而是一把刀,人可以撞刀么?
“叮”輕越的聲音響起,兩個人影撞在一起出的聲音居然有如金屬交擊。
張逸塵飄然而退,馬也連退了數步,兩人的臉色都蒼白如紙
“你……居然……變成了槍?”張逸塵感覺內俯受了一點震蕩,一時氣都順不過來。
“嘿嘿……你不也……成了一把刀?”馬顯然也受了點輕傷,說話時喘著氣。
“看來,這次咱們誰也別想打贏誰了”張逸塵順了順氣,輕聲嘆道。
“那就先別打了,咱們也跟去萬壽寨吧。”馬道:“大擺手應該已經結束了,我倒要想看看,這一次鄭路憑什么帶走我妹妹。”
“嘿嘿,他一定能帶走你妹妹。”張逸塵嘿嘿地笑道。
兩人找到自己的馬,打馬向著萬壽寨而去,而這個時候,張鳳儀、皂鶯、馬庭立三人也正打馬向著萬壽寨的方向急奔。
太陽已經落下了山,山路漆黑如墨,人眼難辨。
遠遠的萬壽山上,還點著萬盞紅燈,山上山下,有如白晝,但是大擺手應該已經結束了,所有的人都在想,鄭曉路會成功嗎?
鄭曉路打馬沖到萬壽寨門口時,天色已經全黑,月亮已經露出了半張臉,在夜空中羞澀地微笑,星星們則一閃一閃地替月亮訴說著她的哀思。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花不在你的心外。
鄭曉路舍了馬,向著寨子里急奔,天色已如此,大擺手是否已結束?
過了一寨門,鄭曉路隱隱聽到山頂上有歌聲傳來,但這不一定就代表大擺手還在繼續,因為往年的大擺手結束之后,還會有年輕的阿哥阿妹們借山歌傳情。
風在唱著一歌,誰在輕輕和?
馬祥云,這次如果趕不上,難道又要負你?
他心中焦急,急奔向前,瞬間又跑過了二寨門
剛過了二寨門,眼前就寬闊了起來,這里應該是萬壽寨的練兵場,同時也是每一年的擺手場,鄭曉路剛轉過二寨門,就見到擺手場上人山人海人齊舞。
在擺手場正中間的彩柱頂上,向蘭索正高聲領唱著擺手歌,數十名土家阿妹正在為她低聲應和,五萬土家鄉親、一萬白桿兵,圍著彩柱,跳著擺手舞
福石城中錦作窩,
土王宮畔水生波。
紅燈萬盞人千疊,
一片纏綿擺手歌。
為什么?為什么天都全黑了,月亮星星都出來了,擺手舞還在繼續?
時間回到大長老宣布擺手舞結束的那一刻
大長老佝僂著身子大聲宣布道:“崇禎五年的大擺手……就此結束……”
馬祥云淚流滿面。
正在這時,人群中響起一聲清亮的高歌:
行走疾如飛奔,不咚不咚沒個停,像展翅飛翔的木鷹,像蹄不落地的鹿群。展翅飛翔的木鷹啊,翅膀千萬莫松動蹄不落地的鹿群啊,腳桿切莫停頓……
這歌聲嘹亮悅耳,有如百靈鳥的啼叫一般響亮,直沖云宵。
“是向蘭索,是尖頂山上的百靈鳥”眾人紛紛轉頭尋找歌聲的來源。
只見彭巴沖爬上了擺手舞場中間的大彩柱,向蘭索站在彭巴沖的肩頭,正在高唱著一曲新的擺手歌彭巴沖大聲吼道:“鄉親們,別停,繼續跳啊只要擺手舞還沒有停,大擺手就不算結束。”
眾人齊齊一楞。
彭巴沖運起神力,一聲巨吼:“鄭先生正在來這里的路上,咱們不能結束大擺手,否則馬將軍就太可憐了。”
數萬土家人向高高的擺臺,只見馬祥云端臺邊,雙頰皆是淚水。
“對,咱們不能停下擺手舞,我們要跳到鄭先生來娶馬將軍的那一刻。”人群里傳出覃大的聲音。
緊接著,有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叫道:“跳起來,擺手舞不能停”這聲音有如乍響的春雷,在擺手場上震出一圈漣漪。
奇跡生了,因為疲倦而動作越來越慢的人們,仿佛渾身又注滿了力量,擺手場上仿佛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人頭旋轉,幾十個擺手舞的圓環在一瞬間又崩出了新的活力。
團圓手、車輪手、抖格子、拜觀音、雙擺、單擺、纏腰、打浪……數十種已經結束了的舞姿再現擺手場,數十個圓環以彩柱為中心旋轉了出去,所有的土家族軍民,全都加入了擺手舞的行列,拖著疲倦的身軀,咬著牙關跳起了擺手舞。
“為了馬將軍,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停”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
六萬軍民緊跟著齊聲大喊:“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停”
高高的擂臺上,馬祥云哭得有如淚人一般,在這一刻,她是為誰而哭?
天色已黃昏,人人都累得滿頭大汗,但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會停
天色已黑,月亮上半天,但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會停
有人跌倒了,但他爬起來繼續跳舞,因為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會停
有人聲音啞了,但她啞著嗓子繼續唱歌,因為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會停
鄭先生,你帶給我們富足而安定的生活,為了你,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會停
馬將軍,你是我們的領航人和保護傘,為了你的幸福,土家族的擺手舞永遠不會停
鄭先生,你為何還不來?你如果不來,土家族的擺手舞為了你永遠不會停
馬將軍,你不要哭,因為幸福終究會到來,如果它不來,土家族的擺手舞就永遠不會停
人民的力量,無窮無盡,得民心者,可得天下
不知道是誰突然高喊了一聲:“鄭先生來了”
六萬人齊齊轉頭看向二寨門,只見火紅的燈光照耀下,鄭曉路一只手扶著寨門,一只腳邁了進來。
鄭曉路一只腳邁過寨門,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道:“馬祥云,我來娶你”
當時春風吹起盞紅燈作證,天空月亮不敢動彈,滿天星斗不敢閃爍。
擺手歌嘎然而止,擺手舞瞬間停頓
萬壽寨安靜得連針掉到地上的聲音也能聽見,所有人仿佛化為了石頭,一動也不敢動。
只余下山谷的回聲在吶喊著:“馬祥云,我來娶你”
“馬祥云,我來娶你”
在那靜止得有如時間盡頭的世界里,馬祥云站在高高的比武擂臺上,一身紅色的衣裙和琳瑯的吊飾,被輕輕的風兒吹得溫溫柔柔地蕩漾,她絕美的容顏上還掛著兩行哀怨的淚痕。
她說:“好”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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