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古根來唱古根,講起土家有原因,想起土家過去事,土家人喲淚淋淋……
為了感謝先祖恩,土家人呀唱古根,山寨修建土王廟,擺腳擺手進廟庭……
紅燈萬盞齊揚,近十萬只手在半空中擺動,土家族的大擺手已近尾聲,五萬土家鄉親,一萬白桿兵一起涌進了擺手場,一起跳最后一曲擺手舞
馬祥云一身紅衣,坐在高高的比武擂臺上,滿臉流滿了淚水,有風吹過,撩起她滿身的掛飾,在她耳邊響著凄涼的叮叮當當之聲。
三天了,擺手舞馬上就要結束,這場舞一停,大長老就要宣布大擺手結束,為什么那個狠心的人,他還不來?他若這次還不來,我還要不要跟他走?
馬祥云是一位女將軍,見慣了鮮血與烈火,曾在尸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血路,她并不是弱者,甚至可以說她很強大。但是……外表的強大與內心的柔弱并不沖突,她遠遠不如皂鶯和鄭佳忻那樣堅強。
場中的擺手舞越跳越慢,連續三天的歡歌暢舞,就算是最有精力的土家族伙子們也開始感覺到疲憊,舞步在變慢,擺手的幅度越來越
擺手舞快要宣布結束了吧,因為連續跳三天的舞,已經是極限了這也是土家族的大擺手從來都只跳三天的原因。
兩騎快馬越過了尖頂山,鄭曉路和皂鶯還在狂奔著。
尖頂山的那一邊,刀花與槍影糾結成一團,兩個不服輸的怪物,正在用畢生的武藝試圖折服對方,也許馬早已經忘了他是來攔截鄭曉路的,他的心中現在只有槍。張逸塵也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做什么,他把自己化為了刀。
鄭曉路和皂鶯剛剛翻過尖頂山,就能看到前方十幾里外,遠遠有一座大山巍峨而立,山頂光禿禿地,一左一右立著兩顆石柱。
“哈,終于看到萬壽寨了。”皂鶯大喜道:“天黑之前,咱們一定能趕上。”
鄭曉路點了點頭,也不答話,只是打馬狂奔。
兩人向前沖了一段,只見前面的路中間,又是一員大將立馬橫槍,擋在路中,這員大將生得好俊俏,一張臉比馬還要英俊瀟灑,正是女扮男裝的張鳳儀。
“鄭先生請留步。”馬鳳儀在馬上微微欠身道:“我丈夫叫我在這里攔你一陣,請匆見怪。”
我暈,不見怪才怪鄭曉路心中大急,但也不好說什么,人家老婆聽老公的,你能怎么辦?他轉過頭,對著皂鶯輕輕眨了眨眼。皂鶯會意,回給他一個微笑。
兩騎馬風一樣地向著張鳳儀沖來,看著雙方相距不遠了,皂鶯右手一揮,寒光閃閃的飛劍從袖子里刷地一下飛了出來。張鳳儀哈哈一笑,亮出白桿槍一架,飛劍被擊飛出去,張鳳儀又將槍一轉,想攔截鄭曉路的馬。
然而皂鶯哪有這么容易對付,那飛劍在空中轉了一圈,從張鳳儀的背后又轉了過來,斬向她的后背,張鳳儀就如同背后長了眼睛,她向前一伏身,飛劍貼著他的后腦過去了。
就在張鳳儀低頭的一瞬間,鄭曉路快馬加鞭,刷地一下從她身邊穿過,直向著萬壽寨而去,張鳳儀轉身想追,卻見皂鶯的飛劍又襲了過來。
好靈活的一把飛劍,張鳳儀知道自己不可能甩開皂鶯攔住鄭曉路,只好回轉身,認認真真地擺開架勢,對著皂鶯道:“好吧,打敗了你我再去追他。”
皂鶯笑道:“應該是我打敗你,然后再去追他?”
張鳳儀輕笑一聲,縱馬而來,槍隨馬勢,一往無前,她的力氣遠遠不如丈夫大,但她本是山西人,所謂南船北馬,張鳳儀從就習練馬術,在石柱她的馬術堪稱第甚至比馬祥麟還要出色。
張鳳儀一槍刺來,攻皂鶯之必救,卻見皂鶯在馬背上騰身而起,一只手撐著馬鞍,倒立了起來,張鳳儀的一槍自然刺在了空處……咦?這姑娘的馬術居然如此了得?就算我張鳳儀,在馬背上也做不了這等怪動作。
她不知道皂鶯是走江湖賣藝出色的,一身古怪的雜技動作層出不窮,要論真實的馬術,遠遠比不上張鳳儀,但勝在動作好看,讓人眼花繚亂。不光是奔馬,什么滾筒,鋼絲,獨輪車……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上面,皂鶯都能單手倒立。
而且,倒立中的皂鶯還能使用飛劍,那飛劍就如同皂鶯的一只手臂,圍著張鳳儀旋轉攻擊,粘人異常。
兩名女將就在馬背上戰了起來,飛劍與白桿槍交相輝映,誰也不肯落后一步。
鄭曉路一邊打馬飛奔,一邊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皂鶯與張鳳儀打得激烈,擔心地大叫道:“你們手上輕著點,別把對方打傷了。”
“你擔心著你自己吧”兩女齊聲應道。
嘿,這下沒有人攔路了,鄭曉路心中大定,單人匹馬繼續向著萬壽寨狂奔,日頭已經開始偏斜,大擺手快要結束了吧?
鄭曉路的心里有如火燒,若是這一場趕不上,馬祥云還會不會再等我?
快馬又奔出幾里地,前面的萬壽寨已經依稀在望,鄭曉路甚至看到了山上紅燈萬盞,彩旗亂飄。所謂近情情怯,鄭曉路的一顆心臟不爭氣地狂跳了起來。
這時前面的路中間居然又出現一員大將,文山甲,國字臉,馬庭立來了
一看到馬庭立出現,鄭曉路就現自己上當了。難怪馬、張鳳儀會依次出現在前面的路上,而且故意把武藝高的放在前面,馬要的就是分離自己身邊的大將。
若是把排列順序反過來,將馬庭立放在最前面,馬壓陣在最后面,搞不好會被張逸塵一人一刀將馬庭立和張鳳儀都清掃掉。
不得不說,馬這一招玩得極高明,心慌暴燥的鄭曉路完全中了計。留下張逸塵去和馬蘑菇,留下了皂鶯去和張鳳儀糾纏,自己一個光桿司令碰上馬庭立,那怎么辦?
“鄭先生”馬庭立輕嘆道:“委屈你在這里呆上半天如何?大擺手只要結束了,我就放你過去。”
“麻煩馬將軍讓開道路如何?”鄭曉路伸手摸到翼虎銃的握柄,但卻不好意思摸出來,總不能為了娶人家的表妹,結果拿火銃轟翻了人家的表哥……就算沖得過去,也別想娶得到老婆。
馬庭立將手上的白桿兵輕輕地挽了一個槍花,道:“我哥說得對,姑母還在北京抗清,表妹絕不能跟你走,若是她跟著你走了,你要姑母怎么辦?”
鄭曉路搖了搖頭道:“她不會有事,我敢擔保。”這話不是妄語,現在舉國一片糜爛,崇禎皇帝怎么可能放棄天下第一強兵的白桿兵,就算虛情假意,也不可能立即治秦良玉的罪,要治罪也得等國家安定下來之后,但是鄭曉路知道國家已經不可能安定了。
馬庭立搖了搖頭道:“我不敢信你,除非你勝過我手中的白桿槍。”馬庭立并不是高手,相對于他表哥馬祥麟和嫂子張鳳儀來說,馬庭立算不上厲害的武將,但這個是相對的,若沒有前面這兩個怪物作為參照,而是將他放到別的軍隊里,他就是一等一的武將了。
誰都知道,閻王大人擅長使用火器,但一身武藝稀松得很……要過馬庭立這一關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得過馬庭立手上的白桿長槍。
“拔你的槍吧。”馬庭看到鄭曉路的馬屁股上掛著一把黑色的長槍——黑桿槍,那本來是忠州衙門那幾個留守兵的兵器,一直掛在馬屁股上,鄭曉路也沒時間去理它,現在聽到馬庭立說起,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一把槍可用。
可是……就算有了黑桿槍,打得過他么?
天色漸黑,紅燈萬盞映紅了山崖,擺手舞終于進行到尾聲了,舞步已經放緩,土家人們最著最后一歌:
月亮掛在屋檐角,滿天星子沒有落,輕腳輕手出門坎,搬起薅鋤上山坡。啊喝掀天薅在了,你追我趕真熱火,衣服褲子雖濕透,勞動歌聲震山腰。看到太陽西邊落,搬起薅鋤下山坡,一路抹黑回家門,門坎下伢兒已睡著……
完了,終于完了,這歌一結束,大擺手就完了,馬祥云坐在比武擂臺上,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已經沒有了力氣,整個人渾似在云端。
擺手場里的土家族人也都已經累得不行了,每一年的大擺手結束之后,參加了擺手舞的鄉親們都要好好休息幾天,才能把三天三夜連續不停跳舞的疲勞消除掉。
馬祥云知道自己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七年了,七年來一直在落空,難道我就是這樣的命么?馬祥云微微地苦笑了一聲,她張開嘴,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唱道:
今日求哥不得哥,
不知妹命怎如何。
想著哥來妹愿死,
死也死在相思河。
這時候,擺手舞場中的彩柱邊,大長老佝僂著身子,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在越來越低的擺手歌當中,在越來越慢的擺手舞圈子當中,大聲宣布道:“崇禎五年的大擺手……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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