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親們,請跟我走”閻王軍的齊聲吶喊,有如一把尖刀,直刺萬壽寨深處。
在成都城下時,閻王軍一句:“吃飽飯,穿暖衣”,掀起四十萬工農大軍的支持,如今在萬壽寨,又能得到多少人的追隨呢?
閻王軍齊聲大叫之后,萬壽寨安安靜靜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等了許久,沒有一個鄉親出來跟著閻王軍走,空氣中只有冬風吹著落葉,卷得兩軍陣前塵土輕揚。
“哼,你以為我石柱土家族人會這么容易被賊寇蠱惑?”小馬超已經聽馬庭立說了成都之戰的經過,在閻王軍齊聲叫喊時,心中不敢說不惶恐,但此時見到萬壽寨沉靜如水,就知道土家鄉親們并沒有跟著閻王軍走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大定。
“沒有人會跟你走,我也不會”馬祥云淚落如雨,點點灑在她的紅衣上,數年的等待,陰差陽差,萬般的相思折磨,到了最后自己的意中人卻是一個造反的賊寇,其心之痛,無法以言語表明。
“我明白了。”鄭曉路見鄉親們不肯跟自己走,心中頓覺失望,自己是如此地回護土家族人,怎么還是不足以打動他們呢?
“你是我比武招親搶回來的妻子。”鄭曉路沉聲道:“既然我搶得到一次,我就還能搶第二次,如今這架勢,是要打一場么?”
他話音一落,身后的四千來復槍兵一起子彈上膛,劃拉拉一聲整齊的抬臂瞄準聲音,空氣里立即刮起一股緊張的味道。
小馬超也抬了抬手,一萬多白桿兵變了變陣形,一起半蹲了下去,看樣子如果真要打,白桿兵就打算貼地打滾著進攻。
雙方的主將都不喜歡示弱于人,戰爭一觸即發
這時,只見閻王軍中跑出一條鐵塔般的大漢,身上穿著厚重的鋼甲,正是彭巴沖,他跑到閻王軍的前面,伸出雙手作出擋槍彈的姿勢,大吼道:“別打,不能打那些都是我土家族的兄弟,誰他的敢打。”
與此同時,白桿兵中居然也跑出一條精悍的漢子,這漢子居然是久未出現覃大,當年他弟弟在成都鄭府被奢寅所殺,他本人則聽過鄭曉路的農業課,幫鄭曉路的農業加工廠招過工人,就連彭巴沖也是他招給鄭曉路當護衛的。
覃大也跑到白桿兵面前,伸出雙手,大叫道:“兄弟們,別打鄭先生啊,這些年我們的好日子是怎么來的?咱們土家族人難怪要學朝廷那樣背信棄義、知恩不報么?要打鄭先生,先殺我覃大吧”
兩人這么一攪局,閻王軍手上的火銃又紛紛放了下去,白桿兵也神情一松,這架真沒法打,要打就先得從自己人打起。
兩軍的主帥自然看到了士兵們的異動,鄭曉路和小馬超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中都是苦笑。
“別讓下面的人動手了,還是咱們幾個人還過過招吧。”小馬超伸手從背上取下八尺白桿長槍,綽槍在手,一身殺氣崩發,有如遠古戰神。
“我們在這里打一場有意義?”鄭曉路奇道:“你打贏了我,難道我就肯乖乖受撫歸降朝廷?我打贏了你,難道你就肯乖乖加入我閻王軍?如果只是打著玩,有什么意思?”
小馬超聽了這話,頓時躊躇了起來,道:“現在四川是你的,但我石柱不是你的,我是兵,你是賊,我倆終究得打一場。”
“也許吧”鄭曉路道:“但不是現在,只要你不搗亂,約束白桿兵不出石柱一步,我就讓你們安安心心待在石柱里,我的閻王軍也不會進石柱半步。”
小馬超眉頭一挑,大為心動。古語有云“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但這鄭小路居然容忍四川的腹地里面有一個轄區不受他管轄,這也實有太有趣了。對于小馬超來說,自己孤軍回了石柱,此時要和閻王軍撕破臉打仗,實在不智,不但有可能讓白桿兵全軍覆沒,還有可能牽連到土家鄉親。
打是下策,聽他的不打,那才是保護鄉親的良策。
“你……”小馬超道:“為何你對我石柱如此容讓?西昌之時還曾舍命來援,我不明白,我真的很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也不是很明白呢,鄭曉路心里嘆了口氣,也許是因為馬祥云的關系,也許是因為自己對秦良玉的仰慕的敬佩,也許是需要白桿兵的助力對抗將來會到來的重重危險……總之,鄭曉路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將白桿兵趕盡殺絕。
“我只信一條,好人必有好報。”鄭曉路轉身就走:“我不打好人,如此而已。”
“朝廷沒得救了,但國家還有得救,要救國家,就不能沒有好人……”鄭曉路走得極快,再沒有回頭看馬祥云一眼,四千五百閻王軍也轉身就走,一邊走,鄭曉路一邊道:“對了,讓鄉親們從寨子里出來吧,三十六營和官兵都撤回陜西了,巫山縣和奉節縣的鄉親們都已經回家,石柱的鄉親也不必再躲在萬壽寨里。”
小馬超橫槍而立,看著鄭曉路慢慢走遠,心里五味紛雜,不知道說什么好。而旁邊的馬祥云則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大哥和未婚夫在那里表演了一番,她一言未發。
“回寨”小馬超悶哼了一聲,才發現妹子哭得比剛才還要厲害。
“哭什么哭?沒出息”小馬超悶聲道。
馬祥云抹了一把淚,苦笑道:“確實不該哭,咱們土家族的女子,在這種時候,是應該唱歌吧?”
“這種時候有什么歌能唱?”小馬超大奇,土家族的山歌都是情情愛愛的,用在這種時候,絕沒一首歌合適。
卻見馬祥云收了眼淚,硬了硬心腸,開口大聲唱道:
蘭草花兒起高苔,
九天仙女下凡來。
孤寡神仙我不做,
要嫁情郎變凡胎。
一歌即出,滿場皆驚,此歌不是向蘭索最愛唱的歌嗎?當年比武招親,最后的最后,原該馬祥云回一首歌給鄭小路,但當時馬祥云重傷,向蘭索就用這首歌代她回禮,原來……原來不服輸的馬祥云,一直想要自己親口唱一首山歌相回。
此歌清麗,此歌傷懷,馬祥云的嗓子雖然沒有尖頂山上的百靈鳥那么輕快,但她幾經滄桑戰火,聲音里透出萬般無奈,將這首歌的精髓表現得更加淋漓,尤其是“孤寡神仙”四字,那真真是道盡相思之苦,訴不完其中柔情。
是的,我愛你,但我不跟你走,因為我是土家族的馬祥云
聽到這首歌,鄭曉路的腳步猛地一頓,他回頭大聲道:“再過幾天就是成都科舉,科舉完之后再十天,就是春節,今年的石柱,可有擺手舞?”
馬祥云淚落如雨,輕聲道:“擺手舞年年都有……”
“好”鄭曉路大聲道:“你等我,今年的擺手舞,我來娶你……”
馬祥云凄然一笑,你想娶我就能娶我么?你剛才高呼數聲,也沒見一個土家族的鄉親跟了你走。如此這般,我又怎能跟了你去。
閻王軍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馬祥麟拍了拍馬祥云的肩膀,示意她該回寨子了,這時寨子里的鄉親們已經知道了三十六營和官兵已退,警報解除,紛紛從寨子里走了出來。
白桿兵正要收兵。
突然見石柱土家五萬鄉親,一起在萬壽寨的面前跪了下來,寒風吹,但鄉親們并不寒冷,他們身上穿著暖和的羽絨服并不覺寒冷,人人滿臉堅毅之色。
一位老得都快走不動路的長老從人群中走出,顫顫巍巍地道:“鄉親們不能掃了馬將軍的面子,所以剛才鄭先生叫我們跟他走時,大家都忍著沒動,但現在沒有外人了,咱們就不怕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代鄉親們問你一句。馬將軍……咱們石柱,為什么不跟著鄭先生走,為什么要幫朝廷?”
五萬鄉親,齊聲叫道:“咱們石柱,為什么不跟著鄭先生走?”
“自從天啟六年鄭先生入石柱,土家族就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姑娘們也不用再上山撿野菜,可以天天唱著山歌,織著西蘭卡普補貼家用。男人們也不用再辛苦地討日子,只需要按著鄭先的指示,輕輕松松就能豐收。田地里果實累累,工廠里笑顏逐開。幾百年來,石柱人從來沒活得這么開心過,為什么我們不跟著鄭先生走?”
長老娓娓道來,他是土家族里很有聲望的大長老,在石柱舉行大擺手時,會穿上祭祀服出席祭天的儀式,德高望重,非比尋常,而馬祥麟和馬祥云兩兄妹,其實連參加祭祀的資格都還未夠,只有秦良玉才有資格。
大長老字字如刀,問得馬祥麟啞口無言。
“娘……娘不會答應的。”馬祥麟嘆道,秦良玉一生忠于明廷,那是死也不會從賊的。
“讓你母親來和我說。”大長老氣鼓鼓地道:“我就不信了,難道秦將軍不講道理?我石柱土家人,就認一個理,誰對我好,我對誰好。”
馬祥麟看了看跪了滿地的五萬鄉親,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然而旁邊的馬祥云,卻覺得一顆心碰碰直跳,仿佛要從胸腔里跳了出來,如果……只是如果……土家人真的跟了閻王軍去,那自己這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