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路跟在馬祥云的身后,緩緩地走進官廳,只見正中一張將軍椅,秦良玉一身袍服,端坐其上,左手第一把椅子上坐著秦良玉的兒子馬祥麟,除此之外,并無其他人,比起自己想像中的坐著兩排大將,卻有點不同。轉念一想,平白無故,又沒打仗,不過就是自己這個小小鄉紳求見,人家排這么大排場干嘛?能把兒子女都叫來,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鄭曉路見完了禮,便告罪了因為自己死了五十個白桿兵的事,然后說明了自己來石柱是要親自來傳授農桑畜養之術。
秦良玉靜靜地聽完,平靜地道:“有勞鄭先生高義,這農桑畜養之術,對我石柱土家族民來說,確實非常需要,如果先生不來這一趟,我少不得又要派五十名士兵再走一趟成都府。如今先生親自到來,省了我們許多功夫,倒是害得先生一番跋涉之苦了。至于那死掉的五十名士兵,怪不得先生。彝族起兵造反,亂臣賊子,就算沒有先生牽涉在其中,被我白桿兵見到了,也要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鄭曉路點了點頭,便道:“這次我親自過來,還帶了個仆從,不光準備傳授農桑畜養之術,還打算在石柱開個農業加工廠的分號,這個仆從將來就留在貴縣做個掌柜。”
“如此甚好!”秦良玉笑道:“石柱交通不便,若要去重慶府購買食料肥料,需要先乘車至忠州,再于忠州坐船,順長江至重慶朝天門碼頭,路途遙遠,運輸花費頗大,這食料肥料雖然便宜,這么一運下來,卻變得貴了,土家人家境貧窮,哪里還用得起。若開個分號在石柱,利民便民甚也。”鄭曉路聽她這么一說,又想到,看來我的分號只開八府一州,并不妥當,還要再開無數的分號才行,遍布這四川各地,不然還是有很多貧窮的老百姓無力購買,需得在偏遠之處再設分號,減少運輸花費。
秦良玉稍稍思索了一下,便下令道:“祥云,你哥哥祥麟要訓練士卒,統領諸軍,這學習農桑,開建工廠之事,就由你負責幫襯鄭先生,但凡鄭先生一應所需,你都要好好安排。”
馬祥云笑道:“娘親放心,這些事情還不簡單么?”
鄭曉路又道:“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這次鄭府遇襲,在下深感無力,想隨馬將軍學習一些槍法,好作健體防身之用,不知道……”
沒等他說完,秦良玉便大笑道:“這有什么難的,祥云用的是雙短槍,不適合男兒使用,你便跟隨我兒祥麟學些槍法吧,他每日里訓練士兵,你也可在一旁學上一些。這些舞刀弄槍的本事,在鄭先生面前我等豈敢藏私。”
當下賓主盡歡,馬祥云便領了鄭曉路出來,安排了一座吊腳樓給鄭曉路主仆歇息,第二日一早,便又領了五十名白桿兵來,跟隨鄭曉路學習,同時充作他的護衛。鄭曉路仔細一看,那位弟弟在成都戰死的士兵居然也在其中。
鄭曉路有意了解一下萬壽山的土質,便帶著一眾人,向后寨的軍屯田走來。只見這后寨一片平坦,大片的田地,此時正是夏天,田里的莊稼長勢還行,但因為古人施肥方法不當,這些莊稼大多有點缺氮的樣子。鄭曉路看到每片田地里,都有農裝打扮的土家人在忙碌著。
馬祥云笑道:“這些田不錯吧,這都是我們白桿兵的軍屯田,田里的人都是白桿兵,并不是普通的土家平民。”
鄭曉路一點都沒覺得不錯,只覺得這些莊稼以后世的標準來看,簡直差到了極點。便叫趙霖趕緊把氮肥拿來,讓一眾學員挨著每片田去追肥。
看了一會兒,鄭曉路突然問道:“馬將軍,你們這里的田既然是軍屯田,那就是由軍隊統一管理的吧?為什么我看每片田都是單人在管理呢?”
馬祥云聽他這樣問,奇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軍中的田地一向分發給軍戶單獨耕種,到了秋天,上交一定的賦稅即可。”
鄭曉路搖了搖頭道:“這方法不好!”
“這有什么不對的?上千年來,不論土家族還是漢族,所有的軍屯田都是這樣分派的。”馬祥云微微有點奇怪。
鄭曉路笑道:“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假如你有100畝水田,100畝旱田,100頭豬,100只雞,100鴨,分給10個軍戶耕種。那么,每個軍戶可以分到10畝水田,10畝旱田,10頭豬,10只雞,10只鴨。對吧?”
馬祥云點點道:“沒錯,是這樣的。”
鄭曉路笑道:“那么每一個軍戶,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照顧水田,照顧旱田,然后回家喂豬,再養雞鴨,也就是說,他至少要管理五件事。”
“嗯嗯,沒錯,這有什么奇怪的?別說五件,普通的農民要管十件的也很正常啊。”馬祥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鄭曉路笑道:“那我們假設一下,你把這100畝水田,100畝旱田,100頭豬,100只雞,100鴨并不分散,而是統一交給10個軍戶負責,讓其中兩戶負責水田,兩戶負責旱田,兩戶負責養豬,兩戶負責養雞,最后兩戶負責養鴨,當這些東西收獲的時候,再平均分給10個軍戶,你覺得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呢?”
馬祥云皺著眉頭算了半天,古人的數學可不太好,因此她半天沒反應過來,過了許久,才終于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像這樣做的話,每個軍戶只需要專心做一件事,但最后得到的收獲仍然是五種。”
鄭曉路哈哈一笑道:“不錯不錯,那你說,一個人同時做五件事做得好,還是專心做一件事做得好呢?”
馬祥云大喜:“你這方法果然非常好,我立即去找我娘,叫她把軍屯田都收回來重新分派。”說完轉身就要跑。
“別急,哪有這么簡單!”鄭曉路一把抓住馬祥云的手,拖回來道:“急什么!今年是不成啦,這事明年再搞吧,而且還有很多細節工作要做呢,比如,如果種田的種得很好,但養豬的把豬都養死了,你說,種田的還愿意把自己種出來的糧食分給養豬的嗎?換個角度,如果種田的欠收,那養豬的還愿意把豬肉分給種田的嗎?要實行統一分派,是有許多細節的工作要處理的,獎懲制度首先就必須建立起來。”
鄭曉路心想,要是你就這么糊糊涂涂的去亂搞,那不成了吃大鍋飯,反而會害得生產力倒退,后世的中國建國初期,可沒少吃這樣的虧。但自耕農的小農經濟種植方式,的確是很要不得的,將之進行農業產業化,絕對有好處,關鍵就是必須要進行完美的管理。自己大學時曾經學過農業產業化管理的方式,以后慢慢將腦子里的東西理出來,自然可以做到。
馬祥云一聽他說得有理,頓時臉紅,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一時沒想清楚罷了,從長計議就是。”臉紅完了,突然雙眉一豎,怒道:“你的手在做什么?”
鄭曉路低頭一看,哎呀,剛才明明只是抓著馬祥云的手拖回來,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正在極其猥瑣地摸人家手背,鄭曉路趕緊松手,哈哈一笑道:“哎呀,不好意思,習慣動作,習慣動作,我還以為這只手是趙霖的呢。”
他們后面跟著的趙霖一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心想,我的媽呀,這么無恥的理由也說得出口,不愧是少爺。
馬祥云十分惱怒,有心要踢他兩腳,但是附近到處都有屯田的白桿兵,如果自己鬧將起來,不免讓手下的人看了笑話。只好憤憤地跺了一腳,道:“你這壞習慣動作,給我好好的改一改!”
“當然當然,一定會改!”鄭曉路腦門冒汗,暗暗責備自已這前世帶來的流氓習慣真是危險啊,惹到漢家嬌小姐們還沒啥,萬一把這土家女老虎給惹毛了,拔出兩根白桿槍來,那可不是玩的。
不過馬祥云并不算太生氣,土家族民風開放,拉拉小手什么的也不算太嚴重的問題,她只一小會兒就不惱了,又向鄭曉路笑道:“鄭先生,還記得一年前,我們在鄭家村見面時的事情嗎?”
鄭曉路仔細想了想,是那次秦良玉率兵過鄭家村買魚,自己沒上去參拜秦良玉,當時馬祥云拿著白桿槍的槍桿來打自己的事。
馬祥云笑道:“那時候看你,你就是一個鄉下小民的樣子,想不到現在成了分號遍四川的大東家呢。”
鄭曉路哈哈一笑:“能干的人,在哪里都掩不住他的能力,自然是要出人頭地的。”
“嗯,你說得對,你是能干的人。”馬祥云點點頭道:“去年從你那里學了養魚法,今年我們石柱的魚長得可好了,過幾個月等魚都網起來,石柱就要大豐收了呢。我們石柱很是貧窮,土家人都吃不飽飯,穿不暖衣,今年靠這些魚,也許大家能過上些好日子。”
鄭曉路想了想路上借宿的向家,點頭道:“確實如此,這里交通不便,人民貧窮,我少不了得在這里多呆些日子,待得明年幫助你們搞好了春耕再走。”
“鄭先生,我有些好奇。從這次去成都我就能感覺出來,你對我們石柱,一直都有點另眼相看。怎么說呢,就好像特意在照顧我們一樣,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馬祥云突地問道。
鄭曉路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總不能告訴你,過幾年你媽會帶白桿兵北上打建奴(滿清),再過幾年張獻忠第一次入川是你媽帶白桿兵打退的,再過幾年張獻忠第二入川又是你媽帶著白桿兵拼死抵擋,但因為那時的四川巡撫邵捷春不用秦良玉的妙計,導致四川失陷。說起來四川一地,最可靠的就是白桿兵,我來這里幫白桿兵其實就是幫自己避禍呢。
這話不能說,那說啥話好?鄭曉路苦苦考慮說辭。
馬祥云卻等不及了,嘿嘿冷笑道:“你跑來幫我們搞這么多事,難不成是有什么陰謀?”
啊?說我搞陰謀!嘿你個死小娘皮,把老子好心當驢肝了。鄭曉路頓時氣惱,一股痞氣頓時沖腦而上,嘴巴一張,開始胡說八道:“嘿,我來幫你們石柱搞這些,其實全都是因為你啊。”
“因為我?”馬祥云大奇。
“自從去年鄭家村一見,我對姑娘驚若天人。”鄭曉路昧著良心胡說道:“害得我茶不思,飯不想。好不容易見姑娘來了一次成都,怎料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在下只好追到了石柱來,只盼能多看姑娘一眼,多和姑娘說幾句話,聊慰相思之苦。”言畢,還擺出一個很誠懇的表情,死死地瞪著馬祥云的臉。
“呸,胡說八道些什么東西!”馬祥云將腰上的雙槍刷地一下拔到手中,挽了兩個槍花。卻見鄭曉路根本沒看那槍,只是一雙眼定定地瞪著自己的臉,眼睛珠子都沒轉動一下。那槍本就是拔出來嚇人的,鄭曉路不去看那槍,自然就嚇不倒人,馬祥云又只好把槍插回腰上,大怒道:“簡直無恥,不理你了!”轉身就走,一邊走那臉一邊就紅了起來,刷刷地直紅到耳朵跟上,幸虧轉身走得快,沒人看見,不然就當眾出丑了。
鄭曉路仰天打了個哈哈,只覺汗水流了一背,糊弄過去了,好險好險,我雖然沒去看那槍,但是眼角一直瞄著呢,還真怕那槍給我捅了過來。鄭曉路拍了拍手,對著田地里正在勞作的白桿兵們大聲喊道:“集合啦,該上課了,今天我們的課程是,耕田的注意事項,以及埋底肥的方法!”
那些學員本來在田里給莊稼施氮肥,聽他叫喚,便圍了過來,有幾個還奇道:“咦,馬將軍怎么不在了?”
“嘿嘿,別管馬將軍了,她又不需要學這些,好了,都跟我來吧,先來看看我的耕田機。”鄭曉路叫趙霖拿過來一個耕田機,示范用這東西耕田,學員們見他輕輕松松地一推,就翻好了一丈遠,三尺寬的土地,頓時大呼神奇。有兩個學員差點就把“妖術”兩個字吼了出來,后來感覺不妥,趕緊吞回了肚子里。
然后鄭曉路就開始講解各種不同的莊稼需要翻多深的土,怎么翻才能讓莊稼成長得最好……
馬祥云面紅耳赤地逃跑了一段,心情漸漸平復,土家族戀愛觀比較開放,年輕男女用山歌告白的事情非常常見,因此她倒不像漢族少女那么扭捏,但當面被告白,就算后世的懷春少女也是抵擋不住,更別說馬祥云了。
她原本從來沒想過鄭曉路的事情,此時卻禁不住開始考慮起來,這鄭曉路的相貌嘛,還成,也不算難看。學識嘛,似乎是有點真本事的。哎呀,他成過親了,家里有個妻子呢……不過漢族人可以三妻四妾,所以他還要娶親也不是不行。武藝,呃,這家伙武藝不成呢,我一腳就能踢飛他。
想到這里,馬祥云禁不住失笑,明年趕節的大擺手,母親大人說要為我擺個比武招親的擂臺,到那時候土家族的年輕阿哥們數都數不清,武藝高強的青年才俊不知道會有多少,我卻在這里思來想去做什么,別去理他!
與此同時,在長江下游,一艘巨大的貨船正著海口航去,楊帆立在船頭,任風吹著他凌亂的頭發。一名家丁在他身后叫道:“楊哥兒,你腿上不方便,回船艙里坐著吧,立在這里做啥。”
楊帆笑道:“我們都是一群川中土耗子,碰上少爺這樣的明主,才有機會出來見見世面,我蹲在船艙里還見什么世面?你去轉一圈,把船艙里的家丁護院兄弟們都叫上船頭來,少爺說過,我們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都把胸挺直了,來吹吹風吧!”
“楊哥兒,船艙里沒人,他們都趴在船舷邊吐著呢,暈船……”
編者按:根據野史記載,秦良玉年輕時搞過比武招親。忠州紈绔子弟曹皋看上了秦良玉,也來應征打擂臺,不是秦良玉的對手。在這次招親中,秦良玉相中了石柱土司馬千乘。后來嫁與馬千乘為妻,馬千乘死后繼承了石柱土司的位置。所以各位看官,千萬不要認為只有武俠小說里才有比武招親這東西,本文里寫馬祥云比武招親,乃是她家門傳統,是合情合理的。
下集預告:向蘭索將來到萬壽寨,她能與鄭曉路見面嗎?她與鄭曉路之間究竟會發生什么事呢?請看下集,向蘭索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