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勾月那時候太小了,隔的時間又太長了。
她現在有點懷疑當初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炎崖搏。
“我如何去查?”
“如何去查是你的事情,難道你不想聽聽易容成我的人到底是誰嗎?”
勾月的心里猶豫了,長寧也隨著她指尖的顫動而顫動。
“放下刀吧,坐下來聽我說。”
面對自己恨了許多年的人,她是沒有辦法全然信任她的。
“你說吧,要是說的可信我會相信你的。”
“要是這么說的話,你大概是不會相信我了。”
“什么意思?”
“如果我說當初殺你母親的人是你師父,你會信嗎?”
勾月冷笑,她自是不會相信。
她的師父,尋常堂的堂主,是自己的舅舅,也就是母親的哥哥。
他有什么理由要大費周章的易容成炎崖搏殺了自己的親妹妹呢?
“江湖人一向快意恩仇,今日我若能殺了你,便是蒼天有眼,這么多年的恩怨有了一個了結。如果我殺不了你,也算是盡了自己的心力,雖死無憾。你沒必要把矛頭引到太家,我也不會相信。”
炎崖搏仰天長笑,“都說你像你母親,我瞧著他們都說錯了。”
勾月瞪著炎崖搏,“不許你提我母親。”
“要殺我你就動手吧,只怕殺了我不頂用,你真正要殺的人還好好的活著。”
炎崖搏知道勾月聽進了自己的話,但他還是要試探她。
果不其然,勾月放下了長寧,快步跑了出去,她需要冷靜。
把臉深深的埋進積雪里,絲絲涼意滲入面頰,隨著面頰上升到頭頂,勾月這才覺得自己頭沒有剛剛那般像要裂開一樣。
一時之間,勾月接受了太多信息,多到將她之前的認知全部都顛覆。
她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信炎崖搏?還是信舅舅?
他們每個人都告訴自己應該殺了對方。
自己在尋常堂的第一天,師父就告訴自己刻苦修煉,等長大以后親手殺了炎崖搏。
這么多年,她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日日都想,日日都盼。
她想過無數種手刃炎崖搏的情形,卻沒想到自己會“臨陣脫逃”。
靠在石壁上,勾月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漫天星辰,有哪一顆能告訴勾月?告訴她自己應該怎么做?
她又做夢了。
出乎意料的,夢里沒有駭人的血水一樣的雨,也沒有瘋了一般分食犧牲的人,安靜的可以讓人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勾月沖上前去拼命的想阻攔“炎崖搏”,卻忘了自己只有半人高,甚至還夠不到炎崖搏的膝蓋。
用盡全身力氣也不過是在炎崖搏的后背上留下幾條彎彎曲曲的抓痕。
炎崖搏半裸著上半身,太儲兒的血濺到他的胸膛上,一滴一滴的匯到一起,從他黝黑但光滑的胸膛滴到鞋子上。
第二天勾月醒來的時候,炎崖搏像往常一樣坐在火堆旁。
早上的溫度不高,炎崖搏用兩根草繩系住袖口,腰上也用繩子緊緊系住,以免寒風鉆進身體里。
勾月靠在石壁睡了一夜,石壁的寒氣爬進了她的每個骨頭縫里。
她冷極了,起身伸出手來坐在火堆邊。
“不殺我了?”
山洞里長時間的寂靜。
勾月回味著昨晚的夢,一直以來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情。
易容能容貌,能改變的也只有容貌。
形體,動作這些都無法通過易容改變,同時也包括炎崖搏胸口的刀疤。
真正的炎崖搏胸口上有一道長長的,愈合之后還泛著紅色結痂的刀疤。
勾月聽母親說過,那是在保護老楚王突圍的路上被燕人砍的。
她現在記起來了,那日永南場的炎崖搏是沒有疤的。
母親的血濺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的胸膛是光滑的。
勾月信了炎崖搏的話,內心卻是更加痛苦了。
不同于從小對炎崖搏的恨,她對師父是有感情的。
那種感情不是徒弟對師父的,也不是外甥對舅舅的,更像是孩子對父親的。
尋常堂就像她的家,自己一時之間沒辦法轉換過來。
石洞里沒什么聲音,只能聽到木柴燃燒中爆裂的聲音。
炎崖搏開口道:“我要去白石沙漠,你一起嗎?”
炎崖搏隱匿在雪山,就是要時刻警醒自己,莫忘殺妻之仇。
他與勾月一樣,都想要那日永南場行刑之人不得好死。
報仇,是支撐他走到現在唯一的支柱。
勾月知道炎崖搏要到白石沙漠做什么。
尋常堂被清攪之后,尋常堂僥幸逃脫的人在大楚沒有立足之地,只能到若枝密謀反楚復燕。
“一起”,勾月道。
炎崖搏顯然是研究過白石沙漠的地形,一路上跟著他,勾月繞開了寸草不生,野獸橫行的戈壁。
雖然繞開了荒漠,但是兜兜轉轉好幾天,他們的目標依舊沒有出招。
“你知道他們在哪里嗎?”
“當然!”
勾月曾經恨炎崖搏,恨了十余年。
如今誤會解開,炎崖搏重新回歸到了勾月父親的行列,這反而讓兩個人的相處變得格外生硬。
除了必要的交流,他們之間幾乎不會多說一句話。
白石沙漠說是叫沙漠,其實也不是沒有人住。
在有水源的地方一般還是會有人居住的。
扶掖酒肆幾個大字寫在一塊斑駁的木板上,鮮艷的字跡與破敗的木板行成鮮明的對此。
炎崖搏跨步邁進,勾月緊隨其后。
環顧四周,勾月敏銳的覺察到一絲異樣。
酒肆里沒有客人,桌椅上面積著厚厚的灰塵。
看起來不僅今日沒有客人,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招待過客人。
柜臺后面沒有人,靜立了一會兒,店小二才從后院慌慌張張的跑到前面來。
“這位客官,我們今日不接客”,店小二臉上堆著笑,對炎崖搏和勾月道。
勾月能看出來,這個店小二走路生風,胸膛挺妥,定是個習武之人。
這酒肆,看起來不一般,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
炎崖搏用袖子擦了擦椅子,本來就不太干凈的獸皮變得更加灰蒙蒙的。
勾月身下的椅子也露出原本的古銅色。
“酒肆不賣酒?小爺我今日還就要嘗嘗你這酒是什么滋味兒。”
炎崖搏一身叫花子裝扮,任誰看他都是來鬧事的。
店小二不由分說的上前驅趕。
勾月正要上前,只見炎崖搏不緊不慢的從懷里掏出了一塊兒元寶“啪”的一聲放在桌上。
店小二愣在原地,都說有錢不賺是王八蛋,客人都掏出元寶來了還能再給人家趕走?
兩壇被擦的锃亮的酒擺在眼前,勾月用手蹭了蹭壇子,上面還有一層沒有干的水漬。
這酒,屬實是不敢喝啊。
“把你們掌柜的叫來”,炎崖搏叫住正要往后院去的店小二。
小二回頭道:“客官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就好,我們掌柜的不在,我能做了主。”
炎崖搏一巴掌趴在桌子上,桌面應聲而碎,附著在上面的灰塵揚起來,差點迷了勾月的眼睛。
“這你還真做不了主。”
小二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見有人在店里打雜,叫喊著要上來跟炎崖搏比試。
他哪里是炎崖搏的對手,不出三個回合,已經讓炎崖搏摔在地上怕不起來了。
炎崖搏也沒與他多廢話,帶上勾月便到了后院。
后院不僅比前面整潔,也比前面熱鬧許多,有幾個甚至是勾月的老相識。
后院正在打坐的人聽見有人走進來,紛紛回頭看向炎崖搏和勾月。
“座上之人可是中原武林尋常堂的堂主?”炎崖搏站在原地道。
待到打坐的七八個人都站起來,勾月這才能看清坐于上座之人正是自己的師父。
“太勾月!為師告訴你的話難道你都忘了嗎?”
“沒忘,殺我母親的人,縱使千刀萬剮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那你為什么不殺了他,還要跟他站在一起?”
“我要殺的人不是他,是你”,勾月此言一出,整個尋常堂都震驚不已。
要想殺了堂主,得先解決下面這些小嘍嘍。
誰也沒有再多說話,酒肆的后院只剩下一片打斗聲。
即便是一打四能夠應付,有人想偷偷跑出去也是簡單。“塔蘭,別讓他跑了!”
勾月抬頭,看見師父欲從后門離開。
她掄圓了手臂,長寧隨著手臂的揮出,刺穿師父的肩膀,把他死死訂在后門的門板上。
尋常堂在場的八個弟子都被打翻在地,二人這才騰出功夫來去處理被訂在門板上的人。
勾月拔出長寧的瞬間,傷口處的血就像小噴泉一樣冒出來,門板上的人無力的癱倒在地上。
“你為什么要殺我母親,他是你的親妹妹,和你一樣都姓太啊!”勾月近乎嘶吼,任她怎么想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刀鋒竟然有一天會對準師父。
“休的再提太這個字,你母親竟然愛上了你身后的楚人,還生下了你,她不配姓太。”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發出一種詭異的笑聲。
“還有你,你也不配姓太,本來還以為你是個堪用的,沒想到也迷了心智,跟在一個楚臣屁股后面,還想要跟他成親。”
“那個什么文相也是個沒骨氣的,朝為燕相,暮為楚相。”
他抬起自己那只沒受傷的胳膊,指著勾月還有她身后的炎崖搏,“也就是我尋常堂如今落魄了,要不然你,還有你,早就成了我的刀下鬼了。”
勾月低頭瞧著腳邊歇斯底里的師父。
在她的記憶里,他師父最是和善不過了,即便是堂里有的弟子犯了錯,也不過是罰跪長個記性。
誰能想到和善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狠毒的心腸。
“你……”,勾月不知道要怎么了結師父,她不想讓他死的太痛快,她要讓他看著自己流進最后一滴血。
“要殺我?別著急,殺了我你就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了。”
勾月不想再聽一遍自己的噩夢,她想上前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當年你身后的那個人,向老楚王申請親自掌刑,本來想著趁行刑之變救下你母親,沒想到被我鉆了空子。行刑的頭一天晚上,我在他的飯菜里下了藥,連夜送到了離王庭好幾百里的肯帕草原。”
這話炎崖搏對勾月說過一次,再聽一遍勾月還是覺得恍惚。
“救你母親的兵馬都藏在炎崖搏府中,我怎么能讓他成功呢?我易容成他的模樣,遣散了他準備好的死士。”
勾月的臉上被怒氣漲的通紅,身體微微顫抖,原來當年差一點點母親就得救了。
罪魁禍首竟然是母親的哥哥,自己的舅舅,自己在他膝下多年,竟是絲毫沒有察覺到該死的人是他。
“第二天我頂著炎崖搏的臉到永南場,當時你母親被綁在柱子上,柱子上的尖刺把他的胳膊弄得鮮血淋漓,我以為這個時候她不會認出我來的。”
“不過她對易容術用的也是爐火純青,很容易就看出我的破綻。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她沒有機會再告訴旁人了。”
“她雖然是我妹妹,但是她背叛了大燕,她就該死。我要用她的血讓所有背叛大燕的人都看看自己的下場。”
他對自己當年的行動很滿意,發出陣陣駭人的笑。
勾月覺得自己的頭痛的厲害,師父的笑像是吃人的,僅憑最后一點理智,長寧深深的刺進了師父另一條沒受傷的胳膊上。
鮮血噴濺,駭人的笑聲停止了。
轉動刀柄,勾月能感受到刀鋒一點一點深入骨髓,師父的慘叫聲比笑聲更加的駭人,勾月聽起來卻覺得無比的暢快。
“師姐,師姐……”
一個若枝裝扮的夫人跪倒在勾月面前,是太姚兒。
“師姐,求求你,父親他……他養了你這么多年,護了你這么多年,你不能殺了他啊。”
勾月推開太姚兒道:“你起開,這是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怨,今天我代為做個了結,別濺你一身血。”
太姚兒復又爬起來抱住勾玉的腿,“師姐師姐,不要,父親也救過你的命,你就算不感念他的恩德,也不能殺他啊。”
“我……”
勾月本來都忘了,當初自己命懸一線之時,師父也曾以身養蠱。
在自己大多數的記憶里,師父更多擔任的是父親的角色,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彌補的是炎崖搏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