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你要是下不去手就起開,我自為儲兒報仇。”
炎崖搏把勾月甩到一邊,手起刀落,對面之人脖子已經被割斷。
鮮血汩汩的從脖頸處噴出來,木門上,沙地上,還有跪在地上的太姚兒的臉上都是鮮紅。
勾月一猶豫,剛剛還覺得自己能救下父親的姚兒瞪大了眼睛,隨即發出了尖銳的叫喊。
勾月愣在原地,炎崖搏的動作太快了。
這一刻,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到底是責怪炎崖搏殺了師父,還是后悔自己猶豫的片刻失去了親手殺了仇人的機會。
炎崖搏拉著愣在原地的勾月,扶掖酒肆不能再多待了。
他盯了酒肆多年,這里是尋常堂在若枝的據點。
這會兒這里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難免不會有人來。
畢竟是在若枝地盤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大仇得報,速速離開才是正理。
太姚兒木訥的搖著頭:“不會的不會的,爹爹……你快醒醒……”
她已經站不起來了,匍匐的爬到父親那里。
鮮血還在不停的往外冒,姚兒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想把傷口堵住卻是徒勞的。
粘稠的液體從她的指縫滲出來,順著手臂染紅了姚兒今日新穿上還沒有漿洗過的衣裳。
她看著勾月的背影,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的嵌進血肉,掌心的殷紅分不清到底是她的還是父親的血。
“太勾月,我會讓你得到報應的。”
回程的路上,炎崖搏與勾月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大仇得報好像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暢快,反倒是讓自己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干什么了。
過去的不知多少年里,炎崖搏活著唯一的支柱就是報仇,現在自己倒是不知道應該干什么了。
勾月問道,“你接下來要去做什么?”
“不知道,沒地方去,繼續回山洞里吧。”
“你要到哪里去?”
“回良渚,那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又不知走了多久,勾月才又開口道,“你要到良渚去嗎?”
炎崖搏笑了笑,“不必了,我一向自在慣了,到人多的地方反而局促。”
勾月要回燕地安葬母親,也沒有在虎頭峰多留。
輕騎快馬,她回到良渚的時候已是盛夏。
烈日炙烤著這座本來就干燥的城市,街上的行人都換上了輕薄的圓領袍,露出自己大半個胳膊來。
往日見著行人就吆喝的商販,此時也沒了精神,蔫了吧唧的倒在大樹的陰涼下。
勾月騎著馬跑起來有些風吹過來,卻還是覺得悶熱不已。
“姑娘,你怎么回來了?”
勾月到家的時候,金戈正在往小宅子的地上潑水,好讓太陽帶有地上的一部分熱量,院子里的人也能涼快一些。
勾月回來的突然,并沒有提前寫書信回來,也好在是夏天,被褥什么的在太陽底下一會兒就曬的透透的。
勾月環顧一周,問道:“阿淵呢?”
“大人昨夜進宮去了。”
勾月詫異,“昨夜進宮了怎么到現在還沒回來?”
文淵之之前有事情也進宮,但是從來沒有在宮里過過夜。
“可能文大人在宮里有什么要緊事要處理吧。”
夏日里太陽落的晚,戌時天還沒完全黑下來。
勾月開著窗戶坐在床邊,晚上的風吹過來比白天涼爽許多。
“勾月?”
文淵之略顯疲憊的身影站在臥房門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看起來又瘦了許多,勾月甚至覺得他快要站不住了,下一秒就要倒坍在自己面前。
她站起來扶住文淵之,“今天早些時候回來的。”
“北楚要辦的事情都辦完了?”
“是,我把母親帶回故鄉了。”
“你瘦了”,文淵之摸著勾月的面頰,她比之前更加精瘦了,也比之前黑了些。
勾月趴在文淵之的胸膛上,她覺得他的身上就像冰,寒涼、易碎。
她甚至不敢用力的趴在阿淵的胸膛上,她覺得她會把阿淵的胸膛壓碎。
“阿淵,宮里有什么要緊事嗎?”
文淵之輕哼一聲,“是有一些。”
“比你自己還要重要嗎?”
勾月伸手摸了摸文淵之的眉宇,他也憔悴了,臉上不似從前那般光滑,額頭上隱約能摸到有一絲皺紋。
內閣十二臣主位的文相,今年不過三十六,頭上便已經生出銀絲來。
明明自己離開良渚的時候,他還不是這副模樣。
她覺得自己能聽到阿淵的心跳由慢到快。
“對,比我自己還要重要。”
夜很深,兩個相擁的人各懷心事。
“你說的那個冬暖夏涼的好地方在哪里,等有機會咱們就去看看吧。”
文淵之不知道勾月睡沒睡,他像是說給勾月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是我母親的故鄉安陽,說起來那里還蠻神奇的,不大的地方有耕地,有牧場,還有一座不高的山,你別看山不高,上面還有積雪呢。山上積雪終年不化,山下又是綠草茵茵,一天之內就能體驗四季,是個好地方吧。”
文淵之的嘴角輕輕揚了起來,“還真是個好地方。”
“阿淵你怎么問這個,是你的事情要處理完了嗎?”
房間里又是一片沉寂。
文淵之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告訴勾月,朝堂上的事情愈加復雜了。
“快睡吧,明天一早我還要進宮去。”
“還要入宮?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嘛?”
“勾月,陛下不成了。”
“什么?”
一時之間勾月竟不知道文淵之說的不成了是什么意思,是皇帝當的不成了?還是什么別的不成了?
自己上一次見他,他氣定神閑,皇帝的派頭擺的足足的。
文淵之拍拍勾月的后背,“沒事,快睡吧。”
皇宮。
太醫院的太醫分成三波,每四個時辰到默毒床旁換崗。
數月之前小蒼峰踏青過后,太醫便囑咐默毒少操勞國事,安心將養,或許能多撐些時日。
默毒表面上應承著,實則一天都沒有閑下來,如今已是油盡燈枯。
纏綿病榻的他依然是閑不下來。
他已經每辦法自己坐起身來,哪怕已經是這班模樣,他也還是要批折子。
自己看不了,就讓大監念給他聽;自己動不了筆,就把侍墨的人叫到床前代筆。
他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不能把朝中那爛攤子都交給兒子。
自己多處理一件,到時候孩子就少處理一件。
他和韓澄的皇太子夭折了,新的皇太子之位自己遲遲沒有定奪。
元敏之空有力氣,毫無城府,若是自己在位,封他做個大將軍倒是人盡其才,萬萬做不得皇帝。
元信那孩子太招搖,明明自己只有七分的本事,卻能硬生生的吹出十分來。
想來是一天太累了,默毒搖搖頭昏睡過去。
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到后來他自己也發現了。
明明現在剛過午,自己就困倦的不行,這一覺睡過去,大概要到第二天天亮了。
文淵之又進宮來了,他幾乎日日都在宮里。
默毒清醒的時候君臣商量些國事,默毒昏昏睡去他就替默毒做出決斷。
文淵之知道默毒這不是什么病,而是和自己一樣以血養蠱受到了反噬。
莫說是太醫,天底下的大夫都救不了他。
看著龍榻上的默毒,他心里竟然有一絲絲的恐懼。
他不怕死,之時害怕自己變成這幅模樣會把勾月嚇壞的。
到時候她不知會在窗邊哭成什么樣子。
“不過太醫的法子終究是有用的,至少陛下沒在那樣駭人的嘔過血”,文淵之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到時候自己說不定也會跟陛下一樣,平靜的消瘦下去,一直到最后。
隔天,一直留在宮中的文淵之終于等到默毒清醒過來。
默毒很是虛弱,就連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他把文淵之叫到身前,“這個時候你也不是外人,朕這個樣子你也都看見了。國不能一日無君,你在朝中多年,對朕的幾個孩子也算得上是有了解。你說說看,誰可堪此大任。”
立儲之事,文淵之畢竟是臣子,不好直接干預,只能在默毒面前把諸位皇子的利弊意義分析出來。
默毒此刻還不算糊涂,他能聽出來文淵之語言間明顯的傾斜。
文淵之中意之人,正是默毒在意之人。
文淵之取來紙筆,默毒一字一字寫的艱難。
由大監取來玉璽落印,詔書算是生效,只待塵埃落定后宣讀。
默毒再次睡去,文淵之也準備回府。
勾月回來之后,他便不在宮里留宿,每日就算再晚自己也會出宮去。
勾月每晚都會等自己,今夜也是一樣。
今日回去的早,勾月還在用晚膳。
許是連日高溫讓她沒什么胃口,桌上擺了幾道涼拌的小菜。
文淵之自讓金戈添了碗筷來坐下,今日他覺得悶得慌,一天都沒吃點像樣的東西,此刻他看見勾月吃的可口,便也想嘗嘗金戈的手藝。
勾月見文淵之夾了一箸拍黃瓜到碗里,一個回旋夾住文淵之的筷子,拍黃瓜已經到了她的碗中。
“阿淵,離纖塵說你不能食生冷,我叫金戈再添一道小炒來。”
文淵之撇嘴道自己就想嘗嘗這拍黃瓜有多開胃。
勾月不許,把一整盤的拍黃瓜都端到自己跟前來。
“阿淵這個時辰不能再吃東西了,離纖塵說這么晚進食會增加你的負擔。”
“哦,對了,你今日在宮里沒有進食嘛,怎的看上去這般饑餓節?”
說話間金戈又添了道白灼芥藍和清炒土豆絲來。
文淵之稱勾玉低頭的功夫,狠狠的夾了一箸涼拌金針塞到嘴里。
等勾月看見的時候已經晚了,只見文淵之囫圇吞棗般的已經把口中的金針咽下去了。
“你……”
勾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了,堂堂一國宰相,怎的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文淵之也佯裝慍怒,“天天離纖塵長,離纖塵短,難道他就沒有告訴你生病的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嗎?”
“我……”
如果此刻文淵之想紀樸一樣健壯,勾月一定會跳起來追著他打。
看著文淵之那細胳膊細腿,勾月怕自己再給他弄骨折了,他得躺床上好幾個月起不來。
轉念一想,躺床上好幾個月起不來也好,省得他天天操心這操心那,一點都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
兩個人打打鬧鬧的一直到臥房。
到了臥房文淵之更是找到了“武器”,抄起床上的枕頭就往勾月臉上招呼。
一枕頭抄過去,勾月氣鼓鼓的,“我說,你講不講江湖道義,打人不能打臉啊。”
小文大人做了個鬼臉,勾月還真沒想到一向嚴肅,面若冰霜的小文大人的臉還能這么靈活,“說什么呢,我又不是你們江湖人士。”
晚風送來絲絲涼意,玩鬧累了的兩個人躺在床上。
二人手上停了嘴上功夫可沒聽,這會兒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著嘴炮。
勾月說完文淵之沒接話,她這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她轉過身來盯著文淵之,她喜歡盯著他看,他醒著也喜歡,睡著了也喜歡。
門外金戈輕輕的扣門,“姑娘,大人,宮里來人了。”
金戈剛剛說完,勾月還沒來得及回上一句,文淵之“騰”的一下坐起身來。
此刻宮里來人,文淵之知道意味著什么。
比起若枝,太姚兒更喜歡燕地。
若枝哪怕是夏天也不會特別熱,一年到頭都要穿長袖,風沙大的每次出門都要帶上面罩。
每每想到這里,太姚兒對勾月的恨就要再加幾分。
若不是她,自己何至于過成現在這樣子。
一切都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是因為她。
若不是她,古墨師兄也不會刺殺失敗,尋常堂也不會被清剿,母親也不會死。
她都把自己害成這樣了,還不忘到白石沙漠殺了父親,讓自己無依無靠。
仇恨讓太姚兒變得不再理智,她無限放大了自己的苦難,卻絲毫不提自己還有尋常堂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勾月殺了父親之后,太姚兒就只身回到了若枝。
她知道,憑借自己殺不了勾月和她身后的那個什么炎崖搏。
她要報仇就只能接住通絡的力量。
她要報仇,她不僅要殺了勾月,殺了炎崖搏,還要殺了文淵之,她不是很在意她嗎,那她就在她面前殺了他。
讓她也體會到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的切膚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