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歷史上的河北大戰,就是秦軍先在南線由楊端和和羌廆(hui)包圍并攻克邯鄲,同時王翦在北線牢牢牽制了李牧的主力大軍,而趙王遷和中樞則逃亡到東陽。()隨后李牧被趙王誅殺,王翦在呼沱水一線擊敗了趙國的主力大軍,與南線秦軍合圍東陽,俘虜了趙王遷,滅了趙國國祚。
通過一些史籍記載來仔細分析這場大戰,不難發現趙軍在南線的防守兵力有限,畢竟南邊有長城,有邯鄲大城,而北線則無險可守,所以不得不屯駐重兵以堅守。秦軍歷任統率蒙驁、桓齮、蒙武和王翦都是選擇由井陘方向越過太行山,沿著呼沱水殺進河北腹地,但蒙驁因此戰死,桓齮和蒙武先后大敗,這次王翦殺進來之后,同樣被阻擋在宜安一線寸步難進。
趙王遷和中樞逃離邯鄲暫避于東陽,緊跟在李牧后面,這一策略并無錯誤。邯鄲丟失并不意味著趙國就滅亡了。當年楚國在白起的攻擊下丟掉郢(ying)城,不得不先后遷都于陳和壽春。雖然楚國的都城因此遷移了,但實力猶存,至今還是中土大國之一。在實力不如對手的情況下,暫避鋒芒,徐圖大計是明智之策。
趙王遷帶著中樞,李牧手中有軍隊,這兩者結合到一起,趙國就沒有滅亡。邯鄲丟失,趙軍即便戰敗于呼沱水,趙王還可以退守中山,與燕國聯手抗秦。邯鄲是重災區,而中山地處河北北部,災情并不嚴重,撤到中山對趙軍有利。另外,中山背靠代北,東北方向與燕國接壤,退可以北上代地,進則可以得到燕國有力支援。
趙王遷的防守策略和他離開邯鄲暫避東陽之舉都還在原有的歷史軌跡上,但武烈侯集結中原所有力量北上攻擊卻導致這一戰的歷史軌跡發生了嚴重偏離。趙王遷面對南線秦軍兇猛的攻勢,果斷撤離南線守軍,放棄了邯鄲,這一策略可謂高明,而這正是歷史軌跡嚴重偏離之處。
歷史上楊端和和羌廆包圍邯鄲后,邯鄲守軍據城堅守,就此牢牢拖住了南線秦軍。南線秦軍無法北上與王翦的北路軍會師,那么就給趙國贏得了扭轉戰局,反敗為勝的機會。這時候只要李牧能擊敗王翦,河北戰局必定顛覆。
然而此刻趙王遷和李牧對形勢的理解完全不一樣。趙王遷顯然是想利用邯鄲拖住秦軍南線主力的機會,說服李牧和他一起撤到中山,據中山而堅守。這就像當年的楚國放棄京都郢(Ying)一樣,為了確保國祚的存亡,寧愿放棄京都,不與敵人爭一城一地之得失。
邯鄲就像一塊肥肉,秦軍要想吞下這塊肥肉,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而更重要的是,邯鄲及其周邊地區飽受大饑荒的肆虐,秦軍即使打下來,也不過是一片廢墟。秦軍要想在這片廢墟上立足,不但要解決災民的吃飯生存問題,還要應對趙燕齊魏四個對手的圍攻,所以只要趙國能在中山堅持下來,未來的形勢對秦國并不利。
趙王遷和趙國中樞的這一想法顯然沒有錯誤,雖然保守了一點,但可以確保趙國國祚得以延續,而李牧顯然不同意,他在河北戰場上的連續勝利讓他和他的部下們對擊敗秦軍充滿了信心。只要邯鄲利用堅固的城池咬牙堅守,只要邯鄲拖住南線秦軍主力,不斷地消耗秦軍,只要戰局繼續僵持下去,那他肯定能找到機會擊敗王翦,從而顛覆戰局。
矛盾最終激化了。趙王遷得不到李牧的支持,他就無法控制代北軍,而代北軍是戍守趙國的最后一支大軍,失去這支大軍,趙國敗亡在即。趙王遷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下令剝奪李牧的兵權。李牧拒不交出兵權。趙王遷無奈,只好殺了他,撤了代北軍副統率司馬尚的軍職,讓趙蔥和顏聚指揮這支軍隊。
內訌導致軍心大亂,軍心大亂導致大軍崩潰。王翦抓住機會,擊敗了代北軍,俘虜了趙王遷,于是邯鄲只好投降。
今日河北戰局是否還是按照這個歷史軌跡發展?答案是否定的。
武烈侯集結中原全部力量北上,南線秦軍號稱六十萬,邯鄲拿什么防守?雖然李牧還是堅持固有的防守策略,以邯鄲拖住南線秦軍,他在北線尋找機會擊敗王翦,但趙王遷和趙國中樞不會陪他一起瘋狂,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國祚亡于旦夕之間,所以趙王遷毫不猶豫,下令棄守邯鄲,命令趙蔥和顏聚帶著邯鄲守軍撤到東陽。
接下來戰局如何發展?
武烈侯輕松拿下邯鄲,其六十萬大軍繼續北上,試圖與北線秦軍合圍趙軍。趙王遷還會堅守東陽?李牧還會固執己見?顯然不會了,也就是說,武烈侯妄圖重演歷史,以嚴峻形勢逼迫趙王遷誅殺李牧的計策基本上失敗了。
李牧看到邯鄲丟失,他還有條件繼續與王翦對峙嗎?他還有時間尋找擊敗王翦的機會嗎?沒有,李牧一點機會都沒有了,他只有扈從趙王遷撤到中山,據中山而堅守。
秦軍南北兩線大軍會師,是繼續北上攻擊還是暫時停戰?答案同樣很明顯,在今日中原局勢下,秦軍不可能再北上攻擊了,也沒有足夠的錢糧去攻擊了。
河北大戰結束了。
武烈侯的目的達到了,他在大帳里意氣風發,叫統率們不要再去關注中原,與統率們興致勃勃地商討決戰之策,但他心里想的卻是中原,卻是如何利用接下來的形勢去影響和改變大秦國策。
“天一亮,大軍全速北上,直殺東陽。”
武烈侯命令一下,統率們轟然應諾,然后興沖沖地告辭而去。
武烈侯留下了桓齮、司馬鋅。這兩位老將軍的任務是鎮戍邯鄲,為呼沱水前線運送糧草輜重。
趙高端上熱氣騰騰的甘醪、燕麥餅。四個人圍坐在火盆四周,一邊吃喝,一邊輕聲笑談。
“武烈侯打算何時向咸陽報捷?”桓齮語意雙關地問道。
“可以報捷了。”寶鼎笑道,“當然,如果咸陽下令繼續攻打中山,那這場決戰就無法避免。”
桓齮和司馬鋅畢竟人老成精,在咸陽的權力漩渦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如果連眼前這種局面都看不清,那當真是白活了。
“是否決戰,決策不在咸陽,而在于你。”司馬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你是否打算決戰?”
“沒有必要。”寶鼎搖手道,“河北戰局以完勝而結束,目前的戰果雖然沒有達到咸陽的理想目標,但對于我來說,卻是最好的結果。”
“你只要邯鄲?”桓齮笑道。
“我只要邯鄲。”寶鼎也不否定,直言不諱地說道,“拿到邯鄲,河北大戰的戰果也算是非常顯赫了。至于滅亡趙國的國祚,不過是時間問題。”
桓齮和司馬鋅相視而笑。趙高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武烈侯打算何時攻打中山?今年秋收之后嗎?”
“這要看咸陽。”寶鼎笑道,“我拿到邯鄲,拿到河北大半土地,也算是兌現了與大王三年滅趙的約定,咸陽在這件事上已經無法對我形成威脅。”
“但在我看來,你還是在三年內徹底滅亡趙國為好。”司馬鋅說道,“此仗結束,武烈侯可以全力救災。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的秋收可以保證。有了充足的糧草,大軍攻打中山不過是舉手之勞。”
寶鼎眼里露出一絲憂色,遲疑片刻后說道,“先把咸陽的事解決好。我不想和咸陽的矛盾進一步激化,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對大秦的未來更沒有好處。”
幾個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寶鼎的想法是好的,但事關利益輕重,秦王政和咸陽宮豈肯讓步?不過好在武烈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顛覆了河北戰局,扭轉了中原危機,武烈侯就此牢牢掌控了主動,相反,咸陽宮卻因此陷入了被動,形勢發展對武烈侯還是非常有利。
秦軍南線六十萬大軍馬不停蹄,火速向北推進,氣勢如虎。
趙王遷大驚失色,當即在趙蔥、顏聚的扈從下,率領中樞越過呼沱水,撤到中山境內。
李牧聽說邯鄲丟失,怒不可遏,當著信使的面把中樞罵得狗血淋頭,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責罵趙王遷,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實罵的就是趙王遷和國相郭開,君臣將相之間的矛盾到了這種地步,趙國算是徹底完了,再無反敗為勝的可能。
李牧無奈之下,下令大軍退守呼沱水北岸,死守中山。
秦軍南北兩路大軍會師于呼沱水南岸,將近八十萬大軍一字排開,氣勢磅礴。
武烈侯傳書李牧,相約陣前對話。
次日,兩軍對峙于呼沱水兩岸,戰陣威武,戰旗迎風狂舞,大戰一觸即發。
寶鼎打馬沖出戰陣。東方無畏高擎大旗,緊隨其后。十名黑影銳士和十名墨家劍士侍從左右,飛馳河堤,駐馬而立。
李牧面如寒霜,眉頭緊鎖,兩眼緊緊盯著對岸那面大旗,躊躇不決。他知道武烈侯的用意,見一面容易,聊幾句也不是難事,但麻煩無窮,然而,他又不能不去,此時個人榮辱已經不值一提,大軍的士氣才是至關重要。
李牧緩緩舉起馬鞭。
“武安君……”司馬尚驀然一聲暴喝,“不要去。”
李牧舉起的馬鞭驟然停止。他慢慢轉頭望向司馬尚。司馬尚目露哀求之色,在馬背上躬身為禮,“武安君,請以大局為重,不要爭一時意氣。”
李牧苦笑,“如果大王一定要殺我,我又何必在乎什么罪名?”
說完他再度舉起馬鞭。
“父親……”李行策馬沖上,一把抓住了李牧的手臂,激動地叫道,“父親,你不要去。大王就在后面,他要奪你的兵權,他要奪你的代北軍。你這一去,代北軍必將陷入無邊劫難。你不為自己考慮,總要想想這些追隨你的將士吧?”
李牧抬頭看看四周一雙雙無畏無懼的眼睛,心里突然涌起萬丈豪情,身體里的熱血突然沸騰起來。為了守護自己的國,粉身碎骨又如何?
寶鼎看到對面久久沒有動靜,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之色。
他向東方無畏伸出手。東方無畏驚訝地看著他,不知他要干什么。寶鼎輕叱一聲,猛地一把奪過了東方無畏手上的大旗。東方無畏驀然反應過來,失聲驚呼,“武烈侯,萬萬不可。”
寶鼎笑笑,“留在這里,我和李牧有私密要事商談。”
“武烈侯……”東方無畏當然不會答應,剛想阻止,卻見寶鼎用馬鞭指著冰面問道,“你看看河面中央距離趙軍戰陣有多遠?你距離我又有多遠?你認為這種距離下,我有危險嗎?”
東方無畏看了一眼河面中央和對方戰陣,斷然搖頭,“我必須跟在你身邊。”
“不行”寶鼎口氣嚴厲,“此事關系到這一仗的勝敗,關系到幾十萬將士的生死,所以你不能跟在我身邊。”
東方無畏本想繼續堅持,但看到寶鼎眼神凌厲,殺氣凜冽,心里驟然發寒,不敢再反對了。
寶鼎拿著戰旗,策馬沖下河堤,沿著堅硬的冰面緩緩而行,然后駐馬立于河面中央。
北風厲嘯。白色的冰面上,秦軍統率一人一騎,傲立于兩軍陣前。
這一幕深深震撼了兩軍將士。
秦軍士氣大振,震耳欲聾的吶喊聲沖天而起,驚天動地。
李牧再不猶豫,一把推開李行的手,打馬沖向前方。衛士扈從于后,風馳電摯一般席卷而去。快到河堤之時,李牧高高舉起手中馬鞭。衛士們不敢再跟,勒馬停下。
李牧越過河堤,沖上了冰面。
趙軍將士的歡呼聲在這一刻驀然響起,巨大的聲浪撕裂了寒風,直沖云霄。
李牧駐馬停下,望著眼前這位氣勢凌厲的封君,腦海中不禁想起當初被自己抓住的那位神秘的黑冰秘兵。這是同一個人?
“大將軍別來無恙?”寶鼎策馬上前,笑著問候道。
李牧仔細打量著,良久說道,“你長大了,我已經認不出來了。”
“人終究會長大,就像中土終究要統一。”寶鼎笑道,“你比我更清楚長城外的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有多大。假如中土遲遲不能統一,你估計再過多少年,匈奴人的大軍就要殺進中原?”
“我已經聽很多人說過你的事。”李牧嘆道,“中土出了你這樣一位天之驕子,不知是中土之禍還是中土之福。”
“像你我這樣的人,其功過得失自有后人評說。”寶鼎說道,“做為中土人,保護中土,保護中土的子民,是天經地義的事。這是我一輩子為之奮斗的目標,凡阻礙者,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李牧面無表情地望著寶鼎,半晌后說道,“我是趙人,我的軍隊是趙國的軍隊。”
“你首先是中土人,你的軍隊是中土的軍隊。”寶鼎轉身指向秦軍戰陣,“我和我的軍隊也是如此。你我兩軍廝殺,無數將士倒在血泊之中,這時候你可曾想過,未來當匈奴人鋪天蓋地的越過長城殺進中土的時候,我們拿什么去抵御?中土的軍隊在哪?”寶鼎的聲音驀然提高,“他們都死了,都被像你我這樣的人殺死了。我們是中土的罪人,我們用自己的雙手摧毀了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摧毀了生我們養我們的子民。這就是你的信念,你的目標,你為之浴血奮戰的理想?”
李牧冷笑,“你正在摧毀中土,你正在屠殺中土的子民,你所謂的統一大業,不過是一次次血腥的屠殺,你所謂的理想,不過是粉飾你殘忍本性的華麗借口而已。”
寶鼎臉色逐漸難看,“你希望看到我屠殺?”
“你現在還有力氣屠殺?”李牧嗤之以鼻,手指秦軍戰陣,“你有多少精銳將士?你有多少糧草武器?你還能堅持多久?你以為你能擊敗我們,滅了我們的國,殺了我們的國人嗎?”
“你錯了。”寶鼎搖頭,目露憐憫之色,“正如你所說,我的確沒有力氣滅你的國,殺你的國人,但正因為我停下攻擊的步伐,你的國才滅得更快,你的國人才會死得更多,尤其是你,終究會死在自己大王的刀下。”
李牧心里驀然一痛,眼里露出無盡的悲哀。
“我無意勸你投降,我也不想和你拼個兩敗俱傷。”寶鼎揮揮馬鞭,指著趙軍戰陣說道,“他們都是勇士,都是戍守我中土的勇士,他們不應該死在這里,他們即使要死,也應該死在長城上,所以,我今天在這里勸告你一句,回去吧,回到代北去,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的國,你應該為之奮斗的理想所在。”
寶鼎沖著李牧拱拱手,撥馬離去。
李牧望著他的背影,緩緩閉上眼睛,一臉絕望。
秦軍鼓號齊鳴,戰陣迅速后撤。
趙軍將士吃驚地望著對岸撤退的秦軍,一個個目瞪口呆。秦軍撤退了,八十萬秦軍竟然不戰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