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陽到井險要塞不到五百里,路都是山路,懷要賊謝引山,所以輻重車隊的速度并不快,直到第八天寶鼎一行才抵達井隆要塞。
駐守井險要塞的是一支北軍,兩千步卒,統率是庸比。公帳下的一員稗將。司馬斷與這位稗將不但認識,還曾經并肩殺過敵。兩人見面之后激動擁抱,寒暄兩句后,那位稗將就為司馬斷打抱不平,破口大罵了,不但罵咸陽的權貴,連大王都罵。
寶鼎在一旁暗自咋舌,老秦人的驕橫彪悍果然名不虛傳,一個稗將都敢把大王罵得狗血淋頭,由此也可看出,老秦武人和咸陽的仇怨非常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雖然這個時代的君臣之間遠沒有像后世那樣壁壘森嚴,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不敬,但像這位稗將一開口就把大王罵得狗血淋頭還是太過了,最起碼的尊敬還是要的,從這一點不難發現今日的大王在軍中的威信并不高。
不過想想也是,大王在位十三年了,沒有拿得出手的功績,相反接二連三地逐兄弟禁老母,把個咸陽搞得雞犬不寧血雨腥風,尤其讓人氣憤的是,大王依靠一幫楚系外戚屢屢誅殺老秦人。從古至今有多少君王會昏庸到相信外姓人的忠誠而大肆屠殺自己的族人?恐怕不多吧,但今日咸陽的大王肯定是一個”這樣的大王讓老秦人如何去尊敬他?如何心甘情愿為他賣命?
這位稗將的戰功比不上司馬斷,但他已經是左庶長爵稗將了,而司馬斷不過是個四等不更爵,整整差了六級。司馬氏和白氏因為被禁錮。即使戰功卓著其爵位也只能到四等不更爵為止。四等爵在軍中的身份就是“卒”到了五等大夫爵才是官長將率,所以白氏司馬氏子弟雖然依舊在軍中拼殺,積累了大量軍功,但爵位升到“不更”就停下了,這使得軍中將士非常同情他們,對咸陽更是大為不滿,怨言滿腹。
司馬斷隨后給這位稗將介紹公子寶鼎。聽說眼前這個少年就是在代北一次刺死兩位大權貴的傳奇人物,這位稗將驚嘆不止,當他得知寶鼎的深厚背景,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竟是一位顯赫的貴胄公子后,兩只眼睛頓時就瞪圓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記憶里,宗室王族也就在昭襄王時代出了一個槽里疾,一個贏豹,還有一個贏弘,都算是了不起的人物了,誰知二十多年過去了,幾乎被國人無視的宗室王族竟又出現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而且還是個少年,那可以想像一下,隨著這位少年公子的崛起,未來幾十里大秦宗室王族都將因為這位傳奇般的人物而被國人所尊重和敬佩。
寶鼎對這類極度驚奇的目光已經司空見慣,凡是第一次把傳奇刺客寶鼎和有著深厚背景的公子寶鼎重合到一起的人都是這副不可思議的神態,就象看到神話故事里的“四不象”一樣,嘆為觀止。初始寶鼎還很享受,多了就不以為意。再延續下去,長期被人當作“四不象”來圍觀,估計就要受不了了。
司馬斷又介紹了公孫豹。這位更是傳奇了,他那一輩的人幾乎死絕了,如今軍中像他這樣老資格的顯赫人物大概也只有王剪、唐公和桓腑等寥寥數人,諸如司馬梗、王齡、王陵、蒙驁這些人都已成為歷史了。
這位稗將激動得熱淚盈眶,轉眼就把公子寶鼎扔到一邊去了。對于一個熱血老軍來說,公孫豹就是他們的偶像,他們的神話。武安君屬于高山仰止的人物,而公孫豹則是活生生的人,他的戰績,他的強悍,他的霸道,他的瘋狂,他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真實的存在,為了袍澤他可以拋頭顱灑熱血,為了袍澤他可以沖撞大王,可以拎著把長劍義無反顧地殺進承相府,為了袍澤他丟棄了一切,亡命天涯二十余載,,這才是老秦人的軍魂,老秦人的熱血,老秦人心目中高高屹立的英雄。
稗將太激動了,激動礙手舞足蹈,最后他瘋狂地沖上要隘鼓樓,擂響了戰鼓,他要把豹率回歸的消息告訴自己的兄弟,告訴所有的大秦人。
戰鼓如雷,吼聲如雷,將士們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他們呼喊著,歡呼著,吶喊著……
公孫豹被將士們抬上了城樓。兩千名要塞守軍,兩千五百名蒼頭衛士,近萬名插重民伏同聲歡呼,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如同一層層驚天大浪,狠狠地撞擊在要塞上,氣勢磅礴。
公孫豹站在要塞的最高處,站在大秦的毒旗下,揮舞著雙臂,在將士們的歡呼聲里,老淚縱橫。大秦沒有拋棄他,大秦的將士們沒有忘記他,即使過去了二十五年,他依舊是一桿不倒的戰旗,依舊在風云之中獵獵狂舞。公子寶鼎被激動的將士們所淹沒,被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所深深震撼,他第一次看到了一個被大秦人所擁戴的英雄,相比起來,自己不過滄海一粟,實在不值一提。
他驀然想到了遠在咸陽宮的秦王政,想到了秦王政默許重建虎烈衛并把這支軍隊安置在離石要塞的目的,他和王剪一樣,一心一意要把自己推進河北戰場,其中固然有為了給自己積累軍功的目的,但更大的目的卻是逼出公孫,豹,讓公孫豹回歸大秦,回歸大秦軍方,從而揭開二十五年前的那道血腥傷痕,掀起遮掩在大秦將士心頭上長達二十五年的那層陰霾。
秦王政用這種辦法旗幟鮮明地告訴老秦人,告訴大秦將士,他要治愈那道流血二十五年的傷痕,他要驅散那層厚厚的陰霾,他要讓大秦軍隊再次成為縱橫天下的無敵之師。
從井險要塞向東南而行七十里就是赤麗城。
公孫豹在要塞將士們的歡呼聲里離開了井險,再行三十里抵達黃驛。北軍副統率唐公帶著幾位將軍、稗將飛馬來迎。
公孫豹與熙公袍澤情深。兩人緊緊擁抱,激動的淚水滾滾而下。
寶鼎等人和滕公的部下都遠遠避開,讓兩位老將軍把臂言歡,盡悄享受著這重聚一刻的驚喜和快樂。
王離給雙方做了引見。庸公帳下的將率都已經知道了公子寶鼎和他近期的所作所為,也知道這位公子的未來不可估量,是以都有心結交。云二孑公午其實不在平年紀大而在平他自身實力和典力的大尤其背后的實力,更直接決定了貴胄公子的未來。寶鼎的背后有老秦人,這一點母庸置疑,而他同時又是昭襄王的嫡重孫,宗室興國君一脈的傳承,這個宗室身份的實力同樣不容小覷。宗室公子與老秦人這兩股實力的聯合,等于強強聯手,對雙方未來的發展都極其有利。
寶鼎表現從容,不卑不亢,矜持但不倨傲,有禮但不謙恭,給這幫將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這中間有個細節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當王離介紹到馮母擇時,寶鼎表現得較為親熱,而馮母擇更是當著眾人的面揭穿了謎底,他的叔父太原郡守馮劫就是這位公子的師傅。
馮劫是公子寶鼎的師傅,而上黨馮氏又是逐漸嶄露頭角的咸陽新貴。從這個小細節里,將率們很自然地聯想到了公子寶鼎的背景恐怕遠沒有看上去的簡單,而是異常復雜。不過想想也是,如果公子寶鼎的背景過于簡單,被對手看得一清二楚,那他將來在咸陽必定被對手壓制地動彈不得,那還混什么混?
白氏、司馬氏伴隨于公子寶鼎左右屬于正常,未來他們能否解禁重新崛起就要靠這位公子在咸陽大展身手了,而烏氏巨賈也出現在這支隊伍里就顯得有些突兀了,估計也是看中了公子寶鼎的未來前景吧。
正當這些將率們一邊熱烈攀談一邊胡思亂想的時候,庸公與公孫豹述完了舊,并肩走了過來。
寶鼎不待唐公走近,先行上前施禮。他這次來河北有一部分目的就是為了這員老將。唐公性格張揚,打仗勇猛,一直是大秦軍方威名顯赫的悍將之一。寶鼎早在晉陽的時候就經常聽人說起他,早是如雷貫耳了。塘公年過花甲,高大威猛,發須灰白,紫褐色的面膛上有一雙咄咄逼人的銳利眼睛,威嚴十足。
“虎率之子,不錯,看上去頗有幾分虎率當年的威風。”庸公聲音洪亮,手捋長須,笑呵呵地夸獎道。
“何止幾分?”公孫豹椰愉道,“出了烏氏就自以為是,為所欲為,像足了他的父親。”
“少年人嘛,膽子大,血性足,敢拼敢闖,這樣好。”唐公用力拍拍寶鼎的肩膀,“不要以為豹率對你有什么不滿,其實他心花怒放。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赤手空拳就敢橫行天下,擋者披靡。你父親拍馬都追不上他,否則以你父親的實力,當年何至于遭人陷害,流配邊荒?你又何至于遭受如此苦難?”
寶鼎被老將軍撲面而至的威嚴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哪敢回話,只能躬著身子,唯唯諾諾而已。三位老將軍里,寶鼎覺得王剪最為和藹可親,讓人倍感親切;公孫豹太過跋扈,讓人恐懼;而唐公則威風八面,讓人敬畏。
公孫豹嘿嘿一笑,望著寶鼎的目光里露出一絲罕見的嘉賞之色。的確,他耗費了十五年心血,把一個癡兒打造成了一個悍不畏死的猛士,一出山就氣沖斗牛,震驚天下,他怎不得意?這個時代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碌碌無為而死,像寶鼎這樣即使死在了代北也值得,畢竟他創造了一個奇跡,成為一個傳奇,而無數的才俊英杰至死都默默無聞,這才是最悲哀的事。
“什么樣的師傅就教出什么樣的弟子。”唐公笑道,“公子以弱冠之齡孤身北上,赤手空拳刺死兩位當世權臣,到了晉陽又拳打腳踢,把楚系打得顏面掃地,狼狽不堪,如此杰作,就是你師傅當年也做不到。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公子,你出師了,可以讓這頭老豹子滾蛋了。”
寶鼎尷尬無語,公孫豹則哈哈大笑。
“當年,如果你父親能像你現在一樣”唐公又發感嘆了。
“不要提當年的事。”公孫豹皺皺眉,“虎率心里很苦,所以他才遠離中土,最后甚至等不及孩子出師就早早離開了人世。其實他早就不想活了,他一心求死,否則以我之力,還救不了他一家三口?”
“虎率,唉,他呀”當年邯鄲大戰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了無生意了,果然,沒過多久”廢公說到這里搖搖頭,忽然面色一整,沖著寶鼎大聲問道:“如果有人要殺你的生死兄弟,你怎么辦?”
“殺了他。”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
“如果那人是你的親人呢?”唐公追問道。
寶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唐公的意思。想來當年昭襄王要殺白起,公子弘幫哪邊都不好,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我是重生之人,我穿越而來,我的抱負是拯救大秦帝國,如果有人因此擋我的道,我絕不手軟。
公孫豹和唐公緊緊盯著寶鼎,等待他的回答。“殺了他。”寶鼎斷然說道。
公孫豹和庸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同時掠過一絲喜色。
“這才是你的弟子。”唐公嘆道,“十五年啦,你這十五年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他還是太小了。”公孫豹略略有些遺憾,“如果再等幾年,我可以讓他心如堅鐵。”
“凡事都有個度,過猶不及啊。”廢公撫須說道。
“過猶不及?”公孫豹冷笑,“當年死了多少人?如果當年虎率,,如果他聽我們的話,果斷出手,怎么會死那么多人?他只考慮自己,考慮他那個,王族,何曾考慮到我們老秦人的生死?死了那么多人,他愧疚,他痛苦,他遠離中土,他不想活了,難道這樣就行了,就可以減輕他的罪孽?”
唐公看到公孫豹的脾氣又上來了,擔心他刺激了寶鼎,急忙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
“當年我在月氏碰到他,如果不是白家那個姑娘苦苦哀求,我就一劍朵了他。”公孫豹怒氣上涌,哪里按捺得住?
寶鼎頭皮一麻,這老頭也太彪悍了吧?我那兄弟的癡呆毛病是不是給他活活打出來的?
“好了好了不說了。”庸公一手拉住寶鼎,一手拍拍公孫豹,“安,我們回營,我給你們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