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面色微變,急速后撤一步,眼中突現迷惑之色。
這小子的武技漲了,氣勢也變了,和幾天前有明顯的變化,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前幾天他有意藏拙?今天他打算給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乘機逃逸?
寶鼎再起一劍,還是那一招砍柴式,但出劍的力道、時間、方位、快慢無一不恰到好處,給人一種妙若天成的感覺。假如寶鼎正在砍柴,手中是一柄砍斧,那這一斧子下去,必能將斷木準確中分,同樣的,這時候如果有個人站在寶鼎面前,那這一劍下去必能將人砍為兩半。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荊軻知道以寶鼎現在的武技還做不到將人一劈兩半,但他絕對可以做到一劍下去開膛破肚,即使有重鎧護體也無法阻擋他這一擊之力。
荊軻再退,長劍還是沒有拔出,為了以防萬一,他對四周的衛士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做好攔截準備,必要的時候可以用強弓勁弩。這些新來的衛士還是第一次看到寶鼎發飆,囚犯的強悍大出他們的意外,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寶鼎面色獰猙,兩眼通紅,體內沸騰的熱血和燃燒的戰意讓他忘記了一切,他的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沖上去,砍死他……
長劍劈下,發出凄厲的破空之聲,寶鼎的腳步越來越快,長劍劈剁的力道越來越大,嘴里的咆哮越來越猛,一股磅礴浩大的氣勢隨之暴漲,漸漸把荊軻裹挾其中。
荊軻還是沒有拔劍,他不停地閃躲后退,眼睛卻緊緊盯著寶鼎,他驚訝地發現寶鼎又回到了癡迷狀態,從那雙兇狠通紅的眼眸里就能看出來,寶鼎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心神完全陷入了瘋狂。這是怎么回事?荊軻更加疑惑了,他根本想不通,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妙的東西?
二十步,荊軻退了二十步,意定神閑;寶鼎連進二十步,至少砍了五十劍,氣息開始不繼,咆哮聲開始減弱,長劍的速度也開始變慢,但力道依舊狂猛,劍勢如虹,如大河奔騰,綿綿不絕。
“鏘……”荊軻拔劍,長劍劃出一道亮麗白芒,如流星追月,瞬間撞進密密匝匝的劍幕。
“叮……”兩劍相撞,金鐵交鳴,清脆的聲音穿透了劍幕,回蕩在花園上空。
這道聲音傳進了寶鼎的耳中,如利箭一般刺穿了他的心靈,那團熊熊燃燒的戰意突然顫抖起來,跟著如從天而降,燃燒的火焰在風雨中厲嚎掙扎,火勢霎間小了,隨之一絲涼意隨著沸騰的血液流遍全身,一絲清明如和煦春分拂過寶鼎的靈臺,讓他的意志忽然清醒過來。
寶鼎的身形頓時停下,咆哮聲驟然消失,長劍墜落于地。他瞪大了雙眼,呆呆地望著抵在咽喉上的長劍,仿若南柯一夢。這是怎么回事?我剛才干了什么?荊軻的長劍怎么會抵在我的咽喉上?
荊軻也是一臉疑問,這一刻,寶鼎的神智又恢復了,而恢復神智的寶鼎好象突然失去了抵抗力,竟然放棄了進攻,任人宰割。
荊軻收回劍,眼神變得異常凌厲,冷聲問道:“你的心神失控了,為什么?”
寶鼎茫然搖頭。剛才夢中的一幕非常真實,他一往無敵,把荊軻殺得連連后退,但兩劍相撞,金鐵交鳴之聲傳入耳中后,他的神智隨即清醒,而清醒之后的他隨即恢復本身,迅速喪失了攻擊力。
荊軻看他的樣子不像偽裝,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再來一次。”
寶鼎也想再試一次,這事太詭異了,讓他感覺非常恐懼。
兩人重新回到花園中間,隔五步對立。寶鼎雙手握劍,立于胸前,眼睛剛剛凝注到劍刃上,一股熱血立時從心底激射而出,跟著轟然爆開,一股股奔騰的熱流瞬間流遍四肢百骸,沖天戰意熊熊燃燒,寶鼎瞬間失去自我,如同一頭咆哮的猛獸瘋狂地沖向了荊軻。
荊軻暗自驚駭,再次避讓二十步,期間仔細觀察,確認寶鼎沒有欺騙自己。一個可怕的念頭涌入荊軻的腦海,難道他中邪了,被鬼神附體?這個時代的人對鬼神非常崇拜,只要遇到無法解釋的事物,一般都將其納入鬼神的范圍。另外還有一種可能,寶鼎吞食了什么藥物,這種藥物可以控制人的心神,但荊軻懂得一些醫術,以他的了解,這世上的確有一些藥物可以把人變成瘋癲,但絕對沒有可以控制人的意念心神的藥物。
荊軻拔劍,如法砲制,還是以劍撞劍。果然,寶鼎聽到金鐵交鳴之音后,隨即清醒,然后失去抵抗力,原因很簡單,前世的寶鼎根本沒有任何武技,也沒有任何搏擊經驗,當然只有挨宰的份。
荊軻收劍回鞘,繞著寶鼎轉了幾圈,考慮是不是把這件事稟報李牧。讓這樣的人去執行刺殺任務,變數太大,一旦失敗,后果不堪設想。
寶鼎低頭想了一會兒,只能把這件玄妙的事歸結為穿越的后遺癥。穿越時空肯定有危險,穿越者不一定每次都順風順水,而自己這次偏偏就撞上了倒霉事,留下了后遺癥,而這個后遺癥顯然對自己非常不利。
同樣的事情曾在檻車上發生過一次,今天又發生了兩次,由此可以說明,只要自己動武,或者有了殺人的念頭,那自己的意志就會完全失控,這太恐怖了,這不是找死嘛。不過讓寶鼎趕到慶幸的是,這副軀體的前主人是個武技高手,在瘋狂狀態下,竟然把荊軻殺得步步倒退。想到這一點,寶鼎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不管怎么說,這次穿越也不算太失敗,好歹自己占據了一個武技高手的身體,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這一刻,荊軻想到了好幾種解決辦法。稟報李牧解決不了眼前難題,時間太緊張,不可能再抓到第二個黑冰武士;找個巫士給寶鼎驅鬼,首先未必奏效,其次這可能會給刺殺行動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想來想去,還是自己來解決最為妥善。
“我們來試一試,看看一般在什么情況下,你的意志會失控。”
荊軻向寶鼎提出建議,寶鼎連忙答應,對荊軻更是感激不盡。
一番折騰之后,荊軻的臉色有些難看了。只要寶鼎有強烈的殺人或者搏擊念頭,馬上就會失控,那時他不管握住任何武器,甚至包括握住一根木棍都會擋者披靡,這太夸張了。
“這樣吧,我們換一種辦法,看看一般在什么情況下,可以讓你的意志迅速恢復。”
荊軻提出了另外一種辦法。又是一番折騰,敲鑼打鼓、馬嘶鳥鳴……辦法都想盡了,完全不奏效,唯一能把寶鼎從失控狀態中喚醒的辦法就是撞擊他手中的武器,但寶鼎隨之失去抵抗力,只有等死的份。
荊軻大搖其頭,實在想不通。當日自己擒拿寶鼎的時候,寶鼎的心神也是失控,但兵器撞擊之聲對其沒有任何影響,相反,他的攻擊力越來越強。現在的情況有了改善,兵器撞擊之聲可以喚醒失控中的寶鼎,但清醒之后的寶鼎隨即變成了廢人,只能任人宰割了。雖然這個時間比較短,數息之后寶鼎就會再次進入失控狀態,但無論是高手對陣還是在殘酷的戰場上,數息的時間足以致命。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說是鬼神附體,但寶鼎只要不失控,一切正常,這與鬼神附體的徹底瘋癲不一樣;如果說寶鼎吞食了特殊的藥物,但激戰中兵器的撞擊聲又能將其短暫喚醒,世上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藥物?難道他是一個半癡半瘋的怪物?
“如果你是個癡兒,這一切還可以勉強解釋,但你不是。”荊軻望著滿頭大汗的寶鼎,語氣頗為無奈,“在你被黑衣打死之前,你的表現的的確確是個癡子,然而奇怪的是,當我把你救活之后,你就變了,你的言行舉止,尤其你的眼神,都變了。過去你的眼神空洞無物,那是一個癡子的眼神,但你復活之后,眼睛充滿生氣,眼神清澈明朗,沒有半點癡呆的痕跡,而你的言行沉穩,舉止有度,即使在大將軍面前也能侃侃而談,根本就不是一個稚嫩的少年人可以做到的。”
癡子?復活之前我是個癡子?怪不得這副軀體前主人的記憶破碎不堪,原來如此。寶鼎霍然大悟。他絕對相信荊軻,這與前世他對荊軻的崇拜有關,這幾天與荊軻接觸多了,更是被荊軻風度和氣質所傾倒,他不假思索地相信了荊軻的判斷。
的確,如果不是癡子,不是重度精神病患者,怎會有如此狂暴的一面?你把一個孬子惹火了,或者孬子突然發狂要對付你,你可以想像一下,你將陷入何種可怕的境地。現在寶鼎知道了,自己的腦子構造有問題,而這個問題在穿越之后并沒有得到太大的改善。從現代醫學角度來說,自己現在是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只要給自己一個誘因,精神病馬上發作,行為能力完全失控。
“操……”寶鼎沮喪之下,惡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老子的運氣也太差了,前世流血流汗都都娶不起老婆,無奈之下狠心放棄了自己的愛情,今世穿越到戰國,竟然是個精神病患者,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寶鼎又是憤怒又是失望,驀地仰頭向天,雙手握拳,縱聲狂吼……又瘋了。
荊軻說時遲那時快,沖上去對準寶鼎的后腦就是一拳。寶鼎一旦瘋狂,唯一阻止的辦法就是將其打暈,否則他會一直咆哮沖殺,直到力竭。當日荊軻活擒寶鼎,就是耗盡了寶鼎的體力,然后不費吹灰之力,一拳解決問題。
寶鼎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身裸體泡在藥水里。他現在每天要泡四個藥水澡,濃郁的中藥味讓他難以忍受。想到前世今生的種種坎坷,不免悲從心生,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前世他的性格也算堅韌,但莫名其妙地醉死了,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戰國,成了一名精神病患者,這一連串的打擊,讓他再也堅持不住,痛哭流涕。
荊軻走了進來,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一言不發。
寶鼎酣暢淋漓的哭了一會兒,心中的悲痛得以宣泄,情緒隨即慢慢平靜下來。
荊軻看他逐漸正常,低聲勸道:“你還是一個少年,活在世上的時間還很長。這種病雖然罕見,但應該還有治愈的希望。”荊軻這段時間靜下心來想了一下,排除了鬼神附體和藥物控制的可能,認定這是一種罕見的瘋癡病,只要有誘因,它就間歇性發作,目前肯定找不到治愈的辦法。
我現在還是一個少年?寶鼎先前沒有仔細聽荊軻的話,這次他聽清了,驚訝地抬頭望向荊軻,“我是一個少年?”
荊軻點點頭,對寶鼎驚訝的表情視而不見。他已經認定寶鼎是一個瘋子,而這次復活似乎讓寶鼎的瘋病有所改善,估計和當日黑衣連續重擊寶鼎的腦袋有關,但這種改善目前看來十分有限,他依舊是一個半瘋半癲的癡兒。
寶鼎看看自己精瘦的身體,又摸摸自己光禿禿的下巴,呆了片刻,接著搖頭苦笑,緊緊閉上了眼睛。先前他摸不到臉上的胡子,估計自己年紀不大,但也沒想到這副軀體的前主人竟然還是個少年。年紀小在這個時代更沒有優勢,也就是一炮灰。
“睡一覺,明天再練。”
荊軻轉身要走。寶鼎突然喊住了他,“我還能活幾天?”
荊軻欲言又止。這小子腦子清醒的時候非常聰明,為人處事也穩重有禮,一個少年人能具備這樣的品性,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他是個癡兒。
“不超過十天。”荊軻還是決定告訴他。既然寶鼎有清醒的時候,在有限的時間內還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那就應該給他活下去的希望,“以你的武技,殺出重圍并不是沒有可能。”
“但我會在瞬間失去抵抗力。”寶鼎嘆道,“我死定了。”
荊軻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可以克服這個致命缺陷。”
寶鼎心里一喜,從浴桶里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請荊卿教我。”
“晚上我來。”荊軻說道,“只要你刻苦,十天時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