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高升之際,軍營內鼓號齊鳴,一支軍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李牧帶著兩千旅賁,一千步卒趕往代城。公主的車隊夾雜其中。寶鼎的檻車在兩百名旅賁的看護下,緊隨大軍之后。
寶鼎心情平靜地站在檻車里,興致勃勃地欣賞著沿路的風景。四周山巒起伏,樹木茂密,不時可以看到野獸在層林出沒,天上的小鳥在戰旗上飛舞,快樂的鳴叫聲清脆悅耳,偶爾還能看到雄鷹在白云下展翅翱翔。寶鼎被眼前迷人的景色深深吸引了。前世他雖然沒有到過晉西北,但二千多年后的沙塵暴肆虐北方,想來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眼前這番美麗的風景。
一聲悠長的號角將沉醉美景中的寶鼎驚醒。他看到軍隊上了一條寬闊的大道,大道上行人雖然稀少,但正好有支龐大的車隊經過。車隊由四五十輛輜車組成,車夫和護衛們個個風塵仆仆,看樣子是長途運送貨物而來。這支軍隊的突然出現讓車隊措手不及,急忙吆喝著拉車的犍牛停下,護送車隊的壯士們也紛紛讓開主道,避到了路邊的草地上。
戰馬飛騰,軺(藥)車轔轔,大隊人馬席卷而過,揚起沖天飛塵。
李牧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大聲問道:“這是誰家的車隊?”
“卓家。”黑衣催馬上前,手中馬鞭斜指車隊,恭敬地答道,“遵照大將軍的命令,云中大營正在把武庫里儲備的糧草兵器緊急送到代城總庫,因為時間太少,我們不得不請卓家派出他們的所有車隊為我們運送輜重。”
李牧聽到這話,再次轉頭望向了車隊。
卓家是趙國巨商,起自于代北,因為趙武靈王北上拓邊,給了他們發展的機遇,隨后更是成為趙國第一巨商,戰國中期四大巨商之一。其后卓家得到了平原君趙勝的支持,在平原君相趙四十八年里,更是積累了驚人財富。平原君病逝后,卓家失去了大靠山,生意一落千丈。在最近的二十年里,隨著西秦不斷東侵,韓、魏、趙等山東諸國逐漸凋落,各國巨商的生意也越來越難做,而卓家又遭到邯鄲郭家的不斷打擊,內憂外困,迅速衰敗。好在平原君趙勝對李牧有提攜之恩,趙勝的后人又因為各種原因陸續北上代地,使得卓家至今還能以代北為基礎,勉強維持著趙國第二巨商的名頭。
“老卓文回來了沒有?”李牧收回目光,稍加沉吟后又問道。
“還在咸陽。”黑衣回道,“在代城主事的是少主卓晃。”
李牧點了點頭,“明天你去見一下公子恒。這次的事關系到國祚存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老夫也不會出手。”
“卓家的損失不會太大。”黑衣笑道,“大將軍多慮了。”
“卓家的背后是平原君。如今平原君雖然不在了,但這個臉面要給。公子恒是平原君之子,又和卓家有姻親關系,請他出面解釋最為妥當。”
黑衣有些不以為然。李牧瞪了他一眼,又補了一句,“這次南下作戰,卓家出了不少力,又墊付了兩萬金的軍資,于情于理都要先給人家打個招呼。”
“大將軍,這有可能泄漏軍機。”黑衣提醒道。
李牧冷笑,“如果卓家僅憑這件小事就能揣測到老夫的意圖,那卓家也就不會被郭開趕出邯鄲了。”
黑衣不再說話,躬身領命。
寶鼎好奇地望著這支車隊,目不轉睛。
這個時代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非常陌生的新鮮事物。蓋著油氈布的輜車,拉車的高大犍牛,穿著代表不同種族服飾的車夫,他甚至在那些車隊護衛里發現了胡人,只不過他分不清哪些是匈奴人,哪些是東胡或者林胡人。護衛中有不少人騎著馬,這些人大都穿著胡人服飾。中土服飾和胡人服飾還是有很大區別,寶鼎前世對此即使沒有研究,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寶鼎的目光從那些神情緊張的胡人臉上一一越過,忽然,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這是一張中土人的臉,剛毅沉穩,濃眉長須,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正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寶鼎不認識這個人,他靈魂穿越而來,至今不過六個多時辰,認識的人就局限在那座小小的軍帳里,寥寥可數。不過這種熟悉的感覺非常真實,寶鼎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軀體前主人認識的人。
難道他是黑冰臺的秘兵?寶鼎平靜的心驟起波瀾,忍不住張嘴吼了一嗓子,本想喊救命,但旋即想到這會引起四周衛士的注意,給那人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于是又硬生生地憋進了肚子,昂著腦袋連聲咆哮。
那個中年壯漢臉色大變,撤馬躲到了同伴的身后。
“啊……”寶鼎狂吼,一股熱血突然從心底升起,一股殺氣騰騰的力量突然爆發,跟著瞬間鉆入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沸騰了,感覺渾身都在燃燒,一股無窮的戰意霎時充盈了全身,讓他有一種要掙脫鐵鏈破開樊籠的強烈欲望。
四周衛士大驚失色。五個手拿鐵鏈的衛士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從鐵鏈上傳來的巨大力量。
“快,拉緊,拉緊……”有個衛士大叫起來,“賊人發狂了,弓弩準備。”
寶鼎兩腳如磐石挺立,雙臂陡然用力,嘴里發出一聲震天狂吼,就聽到鐵鏈撞擊,兩個衛士被他從馬上活活拉了下來,“撲嗵”掉到地上。
四周衛士連聲驚呼,幾支長矛從不同的角度先后刺進檻車,齊齊指向了寶鼎的脖子。
“住手,否則殺無赦。”
寶鼎兩眼通紅,就象被困籠中的猛獸,張嘴怒嘯,兩手更是抓住鐵鏈極力掙扎。
西門老爹飛馬而來,劈手從衛士手上奪過一根長矛,接著倒轉矛頭,矛尾帶著一聲厲嘯狠狠砸在了寶鼎的腦門上。
寶鼎痛得慘嗥一聲,眼前一黑,轟然栽倒。
西門老爹策馬回到公主軺車旁邊。珠簾掀起,露出一張宜嗔宜喜的面孔,“大將軍是不是要殺他?”
西門老爹搖搖頭,眼里露出了一絲疑惑之色。
“這個黑冰武士是唯一的人證,不能讓大將軍把他殺了。”公主想到大將軍凌厲的殺伐手段,心里一點把握也沒有,眉頭不禁緊緊皺起。
“公主,大將軍帶他回城的目的很明顯,就是以他為誘餌,捕殺潛伏在代城的黑冰秘兵。”
“黑冰陰險狡詐,殘忍冷酷,怎么可能會上當?”公主輕撇櫻唇,不滿地說道,“河北戰事緊張,邯鄲危在旦夕,大將軍不急著率軍南下救援,反而絞盡腦汁在代北捕殺黑冰,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說到這里,公主一雙妙目望向西門老爹,臉上露出深深的憂慮,“大將軍再不南下,我哥哥恐怕性命難保。”
“公主不要擔心。”西門老爹安慰道,“大王和郭開若想誅殺公子,早就動手了,之所以拖著遲遲不決,必定另有目的。”
公主苦澀低嘆,放下了珠簾。
西門老爹猶豫了片刻,隔著珠簾對公主說道:“大將軍把形勢看得很清楚,此仗若想打贏,首要條件是拖住太原的王翦,否則就算大將軍帶著援軍到了河北,也未必是秦軍的對手。以老夫猜測,大將軍留著這個黑冰武士不殺,押著他游街示眾,表面上看是誘殺黑冰秘兵,其實應該是故布迷陣,故意混亂視聽,讓黑冰秘兵墜入他的陷阱,無法探查到代北軍南下的準確時間。”
珠簾再度掀起,公主黛眉稍解,急切問道:“什么陷阱?”
西門老爹手撫長須,苦笑搖頭,“大將軍用兵不動則已,一動則中。以我估猜,大將軍南下之前,代北必有一場驚變。”
“驚變?”公主目露恐懼之色。
“大將軍的雷霆一擊啊。”西門老爹的心頭沒來由地跳了幾下,跟著一股寒意突然從心底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