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
第42o章中土最無恥的大盜賊
懷德夫人高興而來,敗興而去。
她本以為扶蘇做了大秦儲君后,熊氏外戚可以先從地方開始,緩慢而有步驟的重回權力中樞,這樣扶蘇繼位之前,熊氏外戚基本上可以再度掌控楚系,等到扶蘇登上王位,熊氏外戚就可以再度“殺回”咸陽了。
誰知寶鼎根本不給熊氏外戚重回咸陽的機會。寶鼎窮盡心血才把熊氏外戚趕出朝堂,由此才給扶蘇問鼎儲君鋪平了道路,怎么可能在秦王政有生之年,讓熊氏外戚再度出現在朝堂之上?
懷德夫人總是想借助熊氏外戚的力量給扶蘇保駕護航,所以看到熊氏外戚在西南建功,馬上就變得急不可耐了,而熊氏外戚更是不甘心被排除在統一后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之外,所以同樣急不可耐。權力常常讓人迷失,甚至蒙蔽心智,尤其像熊氏外戚這樣曾經在歷史上數度輝煌的豪門大族更是如此。
寶鼎對熊氏外戚的警告由隗清傳遞給隗狀。
隗狀掌控楚系容易嗎?可謂千難萬苦,如今他和武烈侯之間隔閡甚深,彼此間更無信任可言,而琴氏與蓼園之間的親密關系也早已g然無存,與蓼園巨商富賈們的合作也基本中止,這給琴氏帶來了驚人的損失。與此同時,秦王政與以隗氏為的新楚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秦王政并沒有給予新楚系最大的信任。
這時候熊氏外戚借助開辟西南之功試圖卷土重來,對隗氏在楚系中的領導地位形成了致命的威脅。就在隗狀焦慮不安的時候,武烈侯對熊氏外戚的警告讓隗狀不禁松了口氣。
巴蜀人始終依靠楚系而存在,隗氏外戚若想取代熊氏外戚,奠定自己在大秦朝堂上第一豪門的地位,就必需依靠秦王政和扶蘇父子的信任,而這對父子對熊氏外戚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這就導致隗氏若想實現自己的目的,就必須借助秦王政的力量徹底擊倒熊氏,然后給扶蘇保駕護航,讓隗氏在扶蘇做君王的時代完全展壯大起來,建立起真正屬于自己的楚系力量。
寶鼎對熊氏外戚的警告,不僅僅是為了幫助扶蘇,也幫了隗氏的忙。
寶鼎會無緣無故地幫助隗氏?
隗狀意識到,自己必須利用這次難得的契機,與武烈侯重建信任,即便無法重建信任,也要讓琴氏重新進入蓼園,繼而為雙方搭建一個可以溝通的橋梁,建立一定的默契,有了這層默契,隗氏才能利用秦王政、寶鼎和扶蘇三者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在政治上趨利避害,最大程度地攫取利益。
隗狀、隗清兄妹同至蓼園,少主琴珪和大匠琴唐跟隨于后。
這些年武烈侯和隗狀雖然交惡,兩大勢力一度勢同水火,但琴氏始終進出蓼園,與武烈侯一家保持著密切的私人關系,甚至就在蓼園基本中止與琴氏的合作后,隗清也沒有讓政治勢力之間的沖突影響到雙方之間的私人感情。
隗清的這種鮮明個性,或多或少給武烈侯造成了一些觸動,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雙方再次合作的難度。
賓主言歡。席間除了閑話家常,主要是談琴氏進入北疆修建冶鐵和武器作坊的事。
北疆鎮戍軍的數量非常龐大,長城更是連貫東西,無論是常規武器、守城器械還是戰車的需求量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所以寶鼎在北疆防御體系的構建中,把冶鐵和武器作坊建設的重要性放到了等同于牧馬苑建設的高度。
北疆假如可以就地冶鐵和制造武器,受益的不僅僅是北疆防御,還可以推動北疆的展,增加北疆的賦稅收入,尤其重要的是,它為秦軍出塞作戰、開疆拓土打下了一個良好基礎。然而,這一類作坊的建設不但牽涉到了國祚安危,還涉及到技術、原材料和工匠等諸多難題,中央在政策有著嚴格的限制。
目前少府治轄的官營作坊因為在冶鐵和武器制造的技術和產量上都存在嚴重不足,再加上這其中牽扯到朝堂各方勢力的直接利益,所以依舊允許琴氏、墨家、烏氏三家私營冶鐵和武器制造。
烏氏這幾年已經取代琴氏,成為中土第一巨賈。烏氏過去牧馬,但隨著武烈侯的崛起和在統一戰場上的所向披靡,烏氏以蓼園為后盾,與墨家共享技術,又與關東巨賈卓氏、張氏、猗頓氏、白氏、孔氏、郭氏和端木氏密切合作,成為一個兼營鹽、鐵、馬等眾多工商領域的級大巨賈。
烏氏倮當年對寶鼎母子的“投資”獲得了堪稱“神跡”般的回報,如今烏氏倮因為對大秦統一做出了巨大貢獻而被秦王政特封為倫侯爵,在義渠族等同于部落王,享受著和大秦封君一樣的待遇,可謂名利雙收。
但私營冶鐵和制造武器,對大秦來說始終是個隱患,所以當統一戰爭進入到尾聲,而中央財政行將崩潰之際,沒有在這一塊獲得直接利益的貴族們就急不可耐地拿出了改革措施,建議中央馬上修改律法,把所有關系到國祚安危而又能給中央帶來財政收入的私營工商領域統統改為“國有官營”。
這一措施得到了秦王政的贊許,左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治粟內史馮去疾、少府王戊和廷尉卿李斯等中樞大臣們也是一致贊同,但因為此策一旦實施,目標就是以武烈侯為的宗室貴族和以隗氏為的外戚貴族,所以難度之大可想而知,至今還停留在討論階段。
寶鼎選擇的雙方合作的切入點非常好。
宗室和外戚始終是王國的大貴族,是統治階層的高端所在,掌控著王國最多最大的權力和財富,這個以宗法和血緣組成的豪門貴族集團與以軍功、而逐漸崛起的集中了豪門和寒門的貴族集團在利益上始終存著著激烈的沖突。
寶鼎先是以“立儲”把符合自身利益的宗室和外戚貴族拉到了一起,然后又以工商制度改革為切入點,重建了與以隗氏為的楚系集團之間的合作。
寶鼎早在很多年前就曾說過,大秦在“法治”基礎上的“中央集權”體現在工商制度上就是“國有官營”,而這一制度在短期內對中央財政來說的確有好處,但在長期內,它將制約和打擊工商業,阻礙工商業的展,最終損害的不僅僅是中央財政收入,還阻礙了王國的展,嚴重制約著國力的提高。
咸陽宮的展理念是國強,然后則民富,而對當前的既得利益集團也就是貴族們來說,則主張民富,然后則國強。這兩種展理念體現在國策上都是“與民休養”,但實際執行的結果卻截然不同,比如在工商業領域,一個就是堅持國有官營,一個則堅持放任的自由經濟,其實也就是工商業的私營化。
寶鼎就始終如一的堅持“私有化”,從土地到工商業,他都堅持私有化,堅持放任的自由經濟,主張中央在這些經濟領域以“無為而治”為基本原則,努力展農耕和工商,先讓飽受數百年苦難的中土普羅大眾吃飽穿暖,安居樂業,然后王國再以賦稅改革來調整中土財富的再分配,讓中央的財政收入逐漸增加,繼而達到強國的目的。
中央沒有財政,能干什么?為了財政收入,就必須“取之于民”。
民不堪重負,又如何安居樂業?不能安居樂業,看不到生存希望,民自然就要揭竿而起,為生存而戰,那時國祚岌岌可危,哪來的中央財政?
中樞于是激烈博弈。
寶鼎若想讓大秦國策依循自己的展理念而前進,他必須在朝堂上獲得足夠多的盟友。
為此,公子扶蘇要回京,要做儲君,要形成自己的政治勢力。
公子扶蘇的政治勢力的主要組成就是宗室和外戚,于是寶鼎利用公子扶蘇這個儲君身份,把矛盾層生的宗室和外戚拉到了一起。
寶鼎當前的對策是,利用北疆緊張的局勢,利用即將到來的南北戰爭,利用正在實施的北疆防御體系,在中央財政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大量引入私營工商業,利用私人資本和技術來推動北疆的展,加強北疆的武力。
中央要限制和打擊私營工商業,北疆卻反其道而行之,不遺余力地展私營工商業,這種公開的對抗對中央的權威顯然是一種挑戰,但寶鼎沒有選擇。政治斗爭嘛,無法就是在斗爭中妥協,在妥協中斗爭。為了能讓帝國渡過危機,把國祚延續下去,讓中土的普羅大眾從歷史上的那場浩劫中逃脫出來,寶鼎義無反顧。
琴氏一直想進入北疆,這次終于獲得了合作機會,而寶鼎也不吝嗇,把北疆最肥的一塊肉送給了巴蜀人。
“為了在最短時間內緩解當前緊張局勢,內廷拿出了兩種意見。”
隗清看了大兄隗狀一眼,看他并無阻止之于是繼續說道,“一是從關東各郡遷徙大量富豪,把他們安置在關中、巴蜀和荊宛三地。還有一個則是命令各郡馬上收繳所有銅鐵利器,就地煉化。”
琴唐嗤之以鼻,嘲諷道,“遷徙關東富豪其實就是搶錢,咸陽宮先搶他們一次,然后地方郡縣再搶他們一次,最終把他們搶得一無所有。”
“我看主要目的還是防止關東人叛亂。”唐仰笑道,“收繳天下利器足以說明問題了。”
“咸陽宮怕的不是關東人叛亂,而是怕府庫里沒錢。”琴唐不屑地撇撇嘴,“我看他們收繳天下利器的目的就是想鑄更多的錢,錢鑄得越多,谷價就漲得越厲害,最終天下人的財富都給咸陽宮洗劫一空了。好手段。”
“治標不治本。”寶鼎笑著搖搖頭,“關東人為什么叛亂?叛亂的根源什么?不去解決根源問題,不去想辦法疏通,卻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總是妄圖靠堵塞去阻止叛亂,這是行不通的,最終必定自食惡果。”
隗清黛眉微挑,問道,“武烈侯反對?”
寶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隗狀,一語雙關地說道,“中央財政之所以入不敷出,關鍵原因在于咸陽宮的心態不好。咸陽宮太急了,試圖一夜間解決所有的問題,這怎么可能?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以現在的財賦收入來說,可以先集中財力完成統一大業,然后再去北疆與匈奴人作戰。就統一戰爭來說,中原、山東、兩淮和江南可以集結二十萬到二十五萬左右的軍隊進行江淮決戰和渡江作戰,不出意外的話,一到兩年內就可以滅殺楚國。當然了,前線將士假如上下齊心,全力以赴,或許今年內就能占據江東。”
隗狀面帶笑意,微微點頭。
他注意到寶鼎沒有提到嶺南,也沒有提到直道,更沒有提到為統一大典而大興土木的事,也就是說,寶鼎希望雙方在未來幾年的展策略上達成一致,以循序漸進的方式,集中財力把最急迫的事情解決了,至于其他的與王國展關系不大甚至有損王國展的事情,統統擱置一旁,絕不把有限的財政做無謂的浪費。
很顯然,寶鼎已經下了決心,迫于即將到來的南北戰爭,他必須竭盡全力讓國內局勢先穩下來,“集權”和“分封”的矛盾也好,“官”與“民”的矛盾也好,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好,統統放下,誰敢與其公開對抗,誰敢把個人和集團利益置于王國利益至上,寶鼎就要聯合秦王政動手殺人了。
步子穩一穩也好,在國內外局勢都異常緊張之刻,內部矛盾的爆只會讓形勢更糟糕,讓大家的利益都受損。同歸于盡、玉石俱焚的蠢事絕對不能干,順應形勢展,在展中攫取最大利益,才是生存之道。
“楚國有大江之險,不至于如此不堪一擊吧?”琴唐懷疑道。
“在絕對實力面前,誰有抵御之力?”寶鼎語含深意,緩緩說道。
眾人互相看看,都不敢擅自接話,不知道寶鼎接下來打算說什么。
“集權于中央是大勢所趨,是天道,非人力可以改變。”
寶鼎果然語出驚人,隗狀等人雖然神色不變,但內心里卻是陡掀波瀾。
“集權中央之后,王國財政自然也是集央,這一點毋庸置疑。”寶鼎繼續說道,“是國強民富,還是民富國強,都要依據實際情況來靈活實施,所以是否與民爭利,始終存在爭論,也無法分出勝負高低。”
這句話一說,隗清、琴唐和琴珪的臉色隨即有了變化,就連陪坐一側的烏氏倮和烏原父子也是暗自惶恐。
寶鼎在今日形勢下所擁有的實力,和他所說的話始終不相符合。今日形勢下寶鼎可以割據稱霸,可以與秦王政正面交鋒,但寶鼎始終堅持大一統,始終說大秦的未來是中央集權,然后他又不遺余力地推動北疆的展,實際上就是增強他自己的實力,同時他又不遺余力地壓制對手,這個對手同樣包括秦王政,這使得寶鼎的言行總是充滿著矛盾,讓這個時代的人看不懂,而正是因為看不懂,大家越來越畏懼寶鼎,不知道他繼續展下去,將給中土帶來何等禍福。
“我曾經說過,任何國策和政策都要隨著時代的展而展。時代在進步,國策和政策也要隨之調整,不過有一點亙古不變。”
眾人齊齊望向寶鼎,等待他的答案。
寶鼎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隗狀,“我們主宰著這個時代,國策和政策都是我們制定的,同時也是為我們而服務。”
“所以……”寶鼎的手轉向了烏原和琴珪,“我看不到烏氏和琴氏的未來,現在看不到,將來更看不到。”
琴氏和烏氏同時色變。
隗狀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你們是否以為我和丞相能夠阻止咸陽宮對關東富豪的掠奪?”寶鼎問道。
琴珪下意識地點點頭。
“絕無可能。”寶鼎說道,“關東六國,從他們的王族到地方富豪,都是我們的敵人。對于敵人,征服他們的最好辦法,就是從徹底消滅他們。”
寶鼎想到歷史上的關東富豪大遷徙,不禁暗自嘆息。假如歷史上的秦王政沒有果斷實施此策,恐怕秦國在內憂外患之下,連十五年都支撐不過去。這個時代的貴族必須滅亡,必須換代,必須從思想上到都徹底消滅“分封”,然后帝國才能看到世代傳承的希望。
“你們也是一樣。”寶鼎再次手指琴氏和烏氏,“大秦只要一個政策,一道命令,就能讓你們的和財富同時消失。”
聽到這里,大家都有些明白了。不要再做巨商富賈了,趕緊利用眼前的時機調換身份,踏入貴族行列,成為國策和政策的制定者,而不是國策和政策的犧牲品。
琴唐承認寶鼎的話說得有道理,但一想到寶鼎用這種赤裸裸的方式進行掠奪,他的憤怒就不可遏止的噴而出。
你是中土最無恥的大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