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財賦是有限的,中央財政已經無力承擔中樞一系列決策所需,而增賦加稅、增發徭役正在把“官”與“民”之間的矛盾推向全面爆發的階段,雖然中央和地方以此為博弈工具,聯手以武力鎮懾憤怒的民眾,維持目前的統治,但一旦有個地震水災之類的禍患從天而降,不論是中央還是地方都將成為直接受害者,統一大業的崩潰將給大秦帶來滅頂之災,所以,秦王政也罷,豪én貴族也罷,此時此刻都要選擇妥協,不能再繼續對抗下去了。
寶鼎給秦王政的建議是,不要把目光再集中于中土,而是轉向遙遠的大漠,轉向風起云涌的北疆,南北戰爭正在飛速bi近,它直接影響著大秦的命運,假如中樞目光短淺,沒有充分認識到匈奴人正在給中土形成巨大而持久的威脅,那么大秦的生存危機將因中土局勢的動dg而愈發嚴重。
穩定戰略已經被否定,而發展戰略讓中央財政崩潰,讓國內矛盾激化,這時候做為一國之君,必須有所取舍,是繼續與貴族們斗爭下去引爆內戰,置大秦于傾覆邊緣,還是以妥協來換取和平和穩定,繼而集中精力進行南北戰爭,并以此來轉移國內激烈的矛盾,緩和中央和地方的緊張關系,分化和打擊追求分封的貴族,把大秦穩固在“郡國制”這條兼容集權和分封的過渡策略上,引導大秦平穩地渡過統一前后的這場嚴重危機。
秦王政最終采納了寶鼎的建議,因為寶鼎現在極度憤怒,他為了獲得一個可以進行南北戰爭的有利條件,對貴族們只顧瘋狂攫取利益而無視大秦利益損失的做法已經忍無可忍,他要幫助秦王政拔劍相擊,打倒一批政治對手,以贏得一個相對穩定的國內環境。
中樞議事上,寶鼎站在一副巨型的南北戰爭地形圖前,詳細介紹了當前南北兩地的局勢,分析了南北戰爭即將爆發的必然ing和緊迫ing,以及由此帶來的一系列危及到中土安危的嚴重后果。
寶鼎毫不客氣地斥責了中樞在天下大勢急劇發展面前的遲鈍反應,嚴厲批評了中樞大臣們在國策擬制上的短視行為,他甚至聲色俱厲地警告中樞,假如大秦敗給了匈奴,輸掉了南北戰爭,并導致統一大業的全面崩潰,中樞大臣們必須承擔全部責任,誰也休想逃脫這一陷大秦于傾覆絕境的滔天罪責。
寶鼎這一番怒吼讓中樞大臣們暗自失色。無疑,武烈侯敢在中樞議事上如此“發飆”,肯定是得到了秦王政的支持和默許,這對兄弟迫于北部邊疆的嚴峻形勢,不得不聯手出擊了。
議事散去后,中樞大臣們各歸府署,急召親信部屬們商討政局的新變化。
武烈侯在中樞議事上“發飆”,清晰地透漏出一個訊息,不管北部邊疆的局勢是否如武烈侯所描述的那樣危急,秦王政和武烈侯迫于當前國內緊張的局勢,祭出了“南北戰爭”這個“法寶”,把大漠上的匈奴人做為大秦現在和未來的最強大的敵人,試圖以此來轉移國內激烈矛盾,緩和國內緊張局勢。
可以想像,假如咸陽把南北戰爭做為未來一段時間大秦最急迫的任務,那么無論是軍隊還是財賦,都將源源不斷地投向北部邊疆,而中央也將以此為理由始終牢牢控制地方。那時候功臣們帶著軍隊去了遙遠的北疆,而功臣們所控制的地方郡縣在失去鎮戍軍這個強大后盾的同時,也失去了對地方財富長期而瘋狂掠奪的機會,于是中央也就可以輕松自如地控制地方郡縣了。
武烈侯一回來,政局就發生了驚天逆轉,偏偏現在西北疆局勢緊張,而武烈侯手里不但控制著北疆大軍,還控制著西北疆的軍隊,這對中樞來說是個可怕的威脅,中樞實際上很難有決心與武烈侯做正面對抗。
以目前豪én貴族們的實力來說,即便各勢力聯手合作,也無法在武力上抗衡武烈侯,所以,必須順勢而為進行南北戰爭,以此來消耗和遏制武烈侯,否則,不論是讓武烈侯篡位謀國還是割據稱霸,對豪én貴族來說都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情,畢竟到目前為止統一戰爭還沒有完成,功臣們對地方郡縣的控制力還遠遠不夠,退一步說,就算統一戰爭完成了,功臣們也需要時間來穩固自己所控制的地方郡縣,并一步步推動局勢向分封諸侯的方向發展。這都需要時間,但現在秦王政得到了武烈侯的鼎力相助,不會給功臣們足夠多的時間去創造分封諸侯的條件了。
武烈侯到底想干什么?他已經有條件割據稱霸了,只要耐心再等待一段時間就行了,但他竟然在這個時候拋出什么匈奴威脅論,要進行南北戰爭,難道他當真想借助南北戰爭來擴張自己的地盤和實力,建下蓋世功業,然后篡位謀國?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寶鼎拜訪了右丞相隗狀、太尉公子騰、駟車庶長公子豹等宗室、外戚大臣,反復闡述當前國內國外的危機,懇求他們與自己再一次聯名上奏,bi迫秦王政立儲。
宗室和外戚與王國的利益最為密切,現在也是他們最為矛盾和不安的時候,假如國內矛盾隨著中央財政的崩潰而爆發,統一戰果就此丟失,損失最大的就是他們。相比起來,功臣們有軍隊,又控制了新占領疆土,說割據也就割據了,最終就算國內矛盾緩解下來,大秦維持了中土的統一,那么統一后最大的利益也給功臣們攫取了,因為那時候功臣們勢必成為中土的新諸侯。
這種瞻前顧后、患得患失的心理導致他們對未來形勢的發展頗為恐懼,擔心局勢失控后,自己及所屬勢力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利益嚴重受損,白白便宜了那些坐鎮地方的功臣們。所以在武烈侯的強勢介入下,在政局發生新變化后,他們的想法也動搖了,覺得有必要借助“南北戰爭”來緩解國內一觸即發的矛盾,把分封的步子走得更穩一點,首先要確保自己的既得利益不受損失,然后再伺機攫取更大的利益。
在第三天的中樞議事上,太傅公子寶鼎上奏,請秦王立儲。隗狀、公子騰、公子豹等大臣附議奏請。
上一次立儲之議,秦王政蓄養阻擾,關東系和老秦貴族們都支持秦王政,這一次形勢不一樣了,秦王政竟然松口了,答應了宗室和外戚們的立儲奏請。
秦王政這一答應,關東系和老秦貴族當然不敢公開反對,尤其是老秦貴族,立即意識到秦王政向武烈侯做出了重大妥協,那么,武烈侯又向秦王政做出了什么承諾?聯想一下武烈侯拿出來的南北戰爭,不難估猜到秦王政和武烈侯要干什么了,那就是借助南北戰爭把功臣們及其所屬軍隊調到北疆戰場,然后利用戰爭來消耗軍隊,來削弱老秦人對軍隊的控制權,一旦功臣們被逐漸趕出軍隊,試想功臣們所控制的地方勢力還拿什么來對抗中央?至于分封諸侯,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不過南北戰爭受制于惡劣的戰場條件,未來幾年只能停留在準備階段,功臣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控制和發展地方勢力。
秦王政雷厲風行,既然答應了大臣們的奏請,也就馬上下令,征召公子扶蘇回京,準備立儲大典。
公子扶蘇鎮戍山東,遙領燕南封國,他這一回京做儲君,那么山東誰來鎮戍?燕南封國由誰受領?
秦王政再一次做出妥協,答應了中樞的奏請,在山東臨淄及其周邊地區建封國,在兩淮的壽魂及其周邊地區建封國。
以公子驤、公子昌為封君。
公子驤為齊侯,領山東封國。
公子昌為楚侯,領兩淮封國。
武烈侯奏請,考慮到燕南、江南兩地已經十分穩定,建議撤銷燕南、江南封國。
秦王政一口答應,不顧大臣們的勸阻,斷然決定撤銷燕南、江南封國。
長沙侯公子高改為吳侯,領江東封國。江東現在還是楚國之地,公子高若要領封國,還要等到渡江作戰之后,所以秦王政命令公子高馬上趕赴江淮戰場,隨同大軍渡江作戰。
至此,大秦建五封國,五封國分別位于代北、山東、兩淮、江東和嶺南,其中代侯公子將閭在代北,齊侯公子驤在山東,楚侯公子昌在兩淮,吳侯公子高在江東,嶺南則由南海侯公子嶠鎮戍。
秦王政在這次博弈中以立扶蘇為儲贏得了宗室和楚系的支持,繼而分化了貴族集團,破壞了貴族們在封國一事上的聯合,最終秦王政雖然新建了山東和兩淮兩個封國,但撤銷了燕南和江南兩個封國,雙方打了個平手。
這其中起關鍵ing作用的就是武烈侯寶鼎。燕南封國和江南封國都在寶鼎的控制之下,寶鼎完全可以阻止秦王政撤銷封國,把大秦的封國數量擴充到七個,把封國封君的資格進一步放寬,讓功臣們控制更多的地方勢力,迫使秦王政和咸陽宮在“分封”上做出更大的讓步,但寶鼎沒有阻止,而是堅決支持秦王政撤銷了兩個封國。
很顯然,寶鼎是以撤銷兩個封國為條件,讓秦王政在立儲一事上做出了讓步,而這個讓步對大秦的未來來說,至關重要。
然而,秦王政這一系列的決策都還停留在口頭上,都還沒有落到實處,無論是公子扶蘇做大秦儲君,還是新建封國或者撤銷封國,都存在著巨大變數,只要其中的關鍵人物武烈侯公子寶鼎在妥協條件上做出改變,那么整個咸陽政局必將隨之改變。
公卿大臣們十分清楚,武烈侯回京和秦王政的一系列決策,不過代表著這一輪博弈的結果,而這個結果能否最終變為現實,卻決定于下一輪的博弈,而下一輪博弈的成敗,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
溥溥要在新年的正月出嫁。
新年前后,刁斗巷車馬如龍,冠蓋如云,而蓼園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咸陽各方勢力的領袖人物借此機會,紛紛趕赴蓼園,與武烈侯進行“秘密談判”。
懷德夫人在隗清的普通下,攜帶重禮趕到蓼園恭賀。
如果公子扶蘇如愿以償問鼎儲君之位,那么懷德夫人就是大秦的王后,也就是說,假如一切順利的話,這是懷德夫人最后一次以王夫人的身份駕臨蓼園。
在蓼園的天香苑,懷德夫人向寶鼎表示了由衷的感謝。
寶鼎兌現了當日他對華陽太后的諾言。他把公子扶蘇推上了儲君之位,他守護了熊氏外戚,在東南熊氏最為艱難之刻,他竟然以奇跡般的手段幫助東南熊氏再度崛起。可以這么說,假如沒有此次的西南遠征,沒有東南熊氏在嶺南的勝利,也就沒有今日公子扶蘇的儲君之位。
東南熊氏在嶺南的崛起和其未來的發展對大秦政局必將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而這正是秦王政在立儲一事上做出妥協的重要原因之一。
懷德夫人的感激之情發自內心,這一點寶鼎可以感受到,但他需要的不是懷德夫人的感激,而是楚系對他的支持。
“北部邊疆的局勢非常緊張。”寶鼎鄭重說道,“以我的估計,南北戰爭很快會爆發,大秦軍隊出塞的時間越早,就越能在南北戰爭中占據優勢,越早給中土贏得休養生息的時間。”寶鼎望著懷德夫人,十分嚴肅地說道,“中土現在的局勢你應該清楚,我也不再贅述,我只想說一點,中土的休養生息直接關系到儲君的未來。”
懷德夫人黛眉輕皺,與身側的隗清悄悄jiā換了一下眼神,然后問道,“武烈侯需要什么?”
“以目前北疆的狀況,最多支撐五年,也就是說,五年后,我大軍即便不出塞,匈奴人也會打進來。”寶鼎說道,“所以,五年之內,不僅僅是直道要修筑完畢,更重要的是統一戰爭必須結束,中土必須穩下來,而中土的穩定才是我大秦贏得南北戰爭的關鍵所在。沒有中土的穩定,我北疆鎮戍軍如何去征伐?”
“今年我們要打楚國,打楚國需要多少年?”寶鼎用力一揮手,“一到兩年時間,這是極限,我大軍必須在兩年內拿下江東,吞滅楚國,完成統一戰爭。然后用三年時間修筑直道,為南北戰爭做好一切準備。”
懷德夫人聽明白了。中央財政雖然瀕臨崩潰,但考慮到危機四伏的國內外局勢,中樞不敢過度增賦加稅以免引起國內局勢的劇烈動dg,影響到即將開始的南北戰爭,所以寶鼎的意思是先打統一戰爭,然后進行直道修筑。
然而,目前的咸陽政局太過復雜,各方勢力為了“分封”不遺余力地對抗中央,比如剛剛完成西南遠征的嶺南,就強烈要求穿過東越和閩越盤駐之地,北上殺進江東,以搶占地盤和掠奪財富。
嶺南就像北疆一樣,距離咸陽太遠,中央對他們的約束力基本等于零,只能靠財賦來鉗制,但假如嶺南利用有限的錢糧北伐江東,最終必定bi得中央不得不加大財賦供給,以避免他們在北伐失敗后再丟掉西南三郡,那中央損失的不僅僅是財賦,還包括中央的權威。
“告訴嶺南,不要激怒咸陽宮,更不要試圖挑釁中樞的權威。”
寶鼎目光凌厲,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是赤.露o.露o的威脅。秦王政還沒有正式立扶蘇為儲,再說,即便立了,也可以廢黜。東南熊氏不可能永遠待在嶺南那塊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們若想返回咸陽,就只能指望扶蘇,假如扶蘇倒了,熊氏外戚不要說崛起了,恐怕連生存都異常艱難。
懷德夫人當然知道嶺南那邊的想法。公子嶠是她的兒子,熊啟、熊熾都是她的親人,雙方的聯系非常緊密。事實上懷德夫人贊成嶺南方面乘機北伐,畢竟嶺南是蠻荒之地,熊氏若想早日返回京城,就必須到江東戰場上搶功勞,只是懷德夫人沒有想到,寶鼎竟然直接拿公子扶蘇的未來來威脅她。
匈奴人當真那么厲害?北部邊疆的局勢當真那么緊張?南北戰爭不過是你拿來bi迫中央給北疆以財賦支持的借口而已,你真正的目的還不是打算壯大自身?你把北疆發展起來了,擁兵自重,目的何在?以我看你不是想割據,而是想謀國啊。你謀國,扶蘇的未來又好得了?
懷德夫人在沉yin,寶鼎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冷峻。
他并沒有失去對遠征軍的控制,章邯在江南,蓋聶和荊軻在嶺南,只要秦王政一聲令下,章邯就可以斷絕嶺南的糧草供養,蓋聶和荊軻也可以憑借手上的軍隊阻止遠征軍北伐江東,但如此一來,扶蘇的儲君之位就沒了,秦王政絕不會容忍熊氏外戚背叛他,在他背后下黑手。
我歷盡艱險才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豈能讓你們因為個人私利而破壞我的全盤謀劃?
寶鼎輕輕敲擊了一下案幾,嘴角處露出一絲yin冷,“熊啟是考烈王之子,假如負芻死了,他有資格繼承楚國王位。”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當即讓懷德夫人駭然失色,隗清也是花容變色,不敢置信地望著寶鼎。
“熊氏是不是打算九族皆滅?”
寶鼎微微一笑,但那淺淺的笑容落在懷德夫人和隗清的眼中,卻是格森。寶鼎終究是一頭吃人的老虎,激怒他等于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