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如此練了很久,李世民和李元吉兩人看都看累了。
等到劉炫覺得差不多了,讓他停下來的時候,李玄霸搖搖晃晃的,看起來隨時都要摔在地上,劉丑奴將他扶起來,就這么送進了屋內,然后更換了甲胄。
李世民和李元吉就站在門口去看,脫下甲胄的李玄霸,渾身都是濕的,遍體鱗傷,青一塊,紫一塊,處處都是鍛煉的傷痕,李玄霸疼的齜牙咧嘴,可還是笑著看向兄弟。
“二哥,四弟,方才甲胄在身,沒能行禮相見”
李世民并沒有回答弟弟,他忽看向了一旁的劉炫。
“這操練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劉炫臉色不變,“世上沒有輕易就能辦成的事情,要做任何事,都會吃苦,沒有什么捷徑,讀書是這樣,習武也是如此。”
“我弟弟還年幼,若是留了暗傷怎么辦?”
“王醫師每兩日會來一次,若是覺得不對,會停下來的,況且,鍛煉對玄霸是有好處的,自他開始鍛煉之后,病情就不曾復發了。”
李世民看著更換衣裳的弟弟,忽有些心疼,抿著嘴,并不說話。
李世民心疼他,而為他更換衣裳的三石同樣也很心疼。
等到李玄霸換好了衣裳,劉炫便帶著他們這幾個娃娃前往書房。
只是,座次變得有些不同,劉炫坐在上位,李玄霸坐在他身邊,李世民和李元吉只能坐在更靠后的位置上,若是在平時,李世民怎么也是要說上幾句,表現一下自己的,可這一次,他頗為乖巧。
劉炫開始講學。
劉炫這么一開口,李世民大概就明白為什么他先前要想要拒絕母親了。
“其在朝廷,則道仁圣禮義之序,燕處,則聽雅、頌之音;行步,則有環佩之聲,升車,則有鸞和之音。居處有禮,進退有度,百官得其宜,萬事得其序”
“此非頌贊,實制也,在朝言圣人之道,聆和平之樂,行走也有相應之制,天子遵從而后百官敬服”
過去在鄭法賢那邊,他們的學習還停留在對經典逐字逐句的分析上,而到劉炫這里,便是大段大段的講述同一個道理,引用好幾本書里的記載,來證明自己的道理。
就比如他如今給李玄霸上的這一課,‘制天子’。
光聽這個名就覺得大逆不道。
劉炫腦海里的文獻實在太多,出口成章,各種篩選,也就李玄霸能跟上他這個跳躍的速度,還能低頭書寫,而李世民就不行了,他的閱讀量遠不如弟弟,劉炫說起的一些典故,他根本就聽不懂。
至于一旁的李元吉,那是一開始就進入聽天書的模式,一臉的呆滯。
李世民還是很努力的去聽,也學著弟弟的樣子去記錄,他大概能聽懂一些,劉炫是在給李玄霸講述怎么去制約天子。
按著劉炫的想法,制約天子就是制約天下,讓天子遵從禮制,其余人才能遵從,所以兩漢的天子要孝順,百姓們才能孝順,法不加與尊,禮便能做到法所不能做的。
劉炫隨后說起了這數百年的劇變,禮的徹底崩壞。
當大臣的開始毆打皇帝,當兒子的開始抱摔老母親,當皇帝的裸體出行天下無禮,世道崩壞。
社會道德飛速下降,過去大家共同遵守的道德觀念迎來巨大的破壞,當官的肆無忌憚的掠奪財富,不再將愛財當作是一個道德缺陷,許多經學家開始帶頭批判兩漢的孝子,認為他們只是裝模作樣,不必效仿,百姓們更是紛紛效仿。
劉炫認為造成禮崩的源頭不是在胡人身上,而是在魏晉時的經學家們身上。
他覺得魏晉時的經學家們蔑視禮,搞一些虛頭八腦的東西,才引發了后續的崩亂,劉炫甚至批判過晉朝的大經學家杜預,覺得禍亂的源頭就是這幫狗入的。
所以,劉炫在某種程度上像是個保守派,主張恢復過去的禮,可他又不完全是個復古派,他覺得要解決天下的憂患,就是要重新提升道德水準,制定一個大家共同遵守的道德規章,而想要做到這些,他表示需要大改古人的思想。
他覺得不能墨守成規,要與時俱進,他覺得老一輩的士人們是無可救藥的,不能改變的,需要引導年輕一代的士人,讓他們積極探索,挑戰過去的權威,拋棄舊經學高高在上,虛而不實的特點,將經學理念切入治理國家的實際應用中,希望再次開啟一個自由辯論的時代。
李世民起初還有些聽不懂,可隨著劉炫越說越快,他發現自己竟也能聽進去了,劉炫的部分理論,讓李世民都覺得驚詫。
李世民還是頭次接觸到這樣的經學家,鄭法賢雖也算個學者,可跟劉炫明顯是不能相比的,而且他所承擔的也是啟蒙工作,就只是給大家講一講經典,讓他們能理解。
而劉炫講經,是直接講社會現狀,一些該解決的問題,他們的源頭,以及該如何解決。
李世民忽變得有些激動,當劉炫說完的時候,他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原來這才是經學!!
李世民頓時就明白了母親派自己前來的目的。
李玄霸起身拜謝的時候,李世民也趕忙起身拜謝,眼里再也沒有了原先的輕視。
“劉師,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李世民擋在了要離開的劉炫面前,開口說道。
劉炫愣了一下,他狐疑的看著李世民,他不覺得這娃娃能聽懂自己的話,不過,看在國公的面子上,他還是點點頭,“你問吧。”
“您方才說,過去的禮不存在才導致如今的情況,可又說希望士人們去挑戰權威,改變過去的禮,這個新的禮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
劉炫略皺眉,他望著遠方,似是看向了摸不清的未來。
“晉弒君篡位,經學家便不敢再提起忠君大事與經學便是這樣,往后的禮是什么樣的,便看往后的國是什么樣的.”
他還想說些什么,可搖搖頭,便快步離去了。
目送著劉炫離去,李世民的眼里多了些敬重,他看向了一旁的李玄霸,認真的說道:“劉公當真高才!他說的太有道理了!”
李玄霸搖搖頭,“老師的學問是很高深,不過,并非全對,我就不贊同他的部分觀點。”
李世民一愣,你個娃娃還不同意劉師說的話??學了幾天啊就這么猖狂??
他本想挖苦幾句,可剛開口,又意識到了什么。
他苦笑著搖頭,長嘆了一聲。
“治經學,我確實不如你。”
“你是跟老師學到了精髓啊。”
李世民帶著呆滯的李元吉離開了,李玄霸則是開始往身上擦藥。
他坐在屋內,三石認認真真的為他上藥。
“郎君,你又何必遭這罪.你就是不習武,也沒有人敢欺負你啊”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你不知道,過去我很孱弱,多走幾步都會喘,夜里疼的睡不著,每天都要吃很多很多的藥那時我就只能坐在屋里,裹得嚴嚴實實的,聽他們說自己習武騎射的故事那時,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能跟他們一樣。”
“如今我終于能習武了,這點傷算什么呢我高興!”
李玄霸笑了起來,三石也跟著傻笑。
“三郎!!”
忽有人推開了門,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
兩人抬頭一看,來人正是李秀寧。
此刻的李秀寧竟換了身男裝,頗為英武,她推開了門,發現正在給弟弟擦藥的三石,愣了下,而后幾步就走到了弟弟身邊,直接坐了下來。
就看到她拿出了一個小瓶,丟給了三石。
“這練武啊,就是得吃苦,這東西你拿著,若是有腫脹的地方,就抹上,不必太多,會好的更快。”
“謝謝阿姊.”
“跟我客氣什么!”
李秀寧伸出手來,粗暴的揉了下弟弟的頭,她眨了眨眼,忽問道:“我聽說,你麾下有一支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