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正被老柳家背地里蛐蛐的胡管事此時心跳得也厲害。
他的心里不斷地懊惱著,自己先前就不該動歪心思和旁人換地方收賬。
年初的時候他和其他幾個收賬的管事一塊吃酒,將人灌醉了之后他無意中聽聞——去江南那邊收文大太太莊子鋪子的賬能夠大撈特撈的消息。
而夏季末的時候老太太打發的府里一批人里面正好就有那專門去江南收賬的管事一家,當時可給他激動壞了,他立刻找了關系換了這差事。
結果呢?
事實證明,幾杯馬尿灌下去說出來的那能是什么好東西?
此行去江南那邊胡管事他確實也撈了些油水,可正是他撈著了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究竟撈了多少,才用這些銀子糊弄他!
而且這銀子倒是不白給,要求他幫他們重新整理一下賬簿。
說這話的時候那些人在他面前裝得跟乖孫子一樣,說什么都是粗人,賬目做得不堪入主家的眼,特地給了他一筆“潤筆費”。
還道“往年那些管事來了也是幫咱們重新謄寫賬簿,到了主家面前主家這帳簿看順眼了,到時候肯定會有賞賜。
這些可都是您的功勞,咱們莊稼人也不做那等子冒領功勞的事,您到時候就只說是您做的賬簿,主家賞了什么咱們都不要,都是您的,咱們這些人是斷不會給您拖后腿的。”
后來他也確實專門做了一個新的假賬簿,但是出于謹慎他先前就扣下了他們原交給自己的賬簿,只說是他自己做的慢,這些帶回來對照著做,慢工出細活。
回來之后好在有他吳娘子提醒府里這些時日發生的事,他立刻就醒悟過來了。
胡管事要罵娘了!
洋州那些王八犢子這就是在給他下套啊!
若是昨晚他沒有將自己做的假中假的賬簿燒了,將自己做的賬簿直接翻出來交上去,今早要是被發現了,那就是他全責啊!
而且,看大小姐這架勢,這屋里屋外那些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今日作假的怕是一個也跑不了。
這么想著,胡管事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他現在只期望看在杜媽媽是自己的親姑姑的面上,大小姐能看在老太太的情面上能放自己一馬。
胡管事心里各種盤算不能宣之于口,而蘇媛也始終沒有為他先前那番話語說些什么,只是繼續翻動賬簿。
那翻頁聲聽起來輕飄飄的,可又像是一把重重的錘子砸在他的胸口上。
只是蘇媛真的開口了,胡管事又不開心了。
他發現這位大小姐看得可真細,不止是抓著某一錯漏,而是她能發現的她都要開口過問。
先前胡管事自己說的什么他大意疏漏,如今在蘇媛的繼續追問下,若是他真的表現全然不知,那他漏的也太多了吧?
這可不是疏漏了,純純就是沒干的節奏。
就算他僥幸從中逃過一劫,但是以后有沒有更好的活計那可就說不準了。
這時候柳聞鶯在邊上看這賬簿看久了,對著先前她娘說的那些,柳聞鶯自己都隱隱看出了不少問題。
這古代記賬的核心便是“四柱平穩”,即“舊管新收開除實在”。
這冊子里造假的地方無非就是在這四個方面做文章,只要拆解觀察便能發現這里面記賬確實離譜。
同樣的,蘇媛現在盯著復雜繁瑣、且漏洞百出的賬目同樣也有些受不了了。
蘇媛已經很久沒再看過如此復雜的舊式記賬了。
時間一久,她也不免覺得有些頭昏腦漲,蘇媛抬頭,將自己的視線放在別處打算休息一下。
結果讓她沒想到是柳聞鶯正津津有味地盯著自己手里的賬簿。
緊接著,蘇媛也不由得地笑問道:
“看得懂?”
“看不懂。”
柳聞鶯想都不想就搖頭。
蘇媛似乎已經習慣了柳聞鶯這波操作了,于是她接著問:“看不懂都看了這么久,是哪里吸引了你?”
“這里盈余是不是少算了一點?”
說著,柳聞鶯還暗搓搓指了指那里最終算錯的結果指了出來。
其實何止是少算了,柳聞鶯細數下來,就剛才看見的那里,少了快一千兩了。
一千兩啊!
柳聞鶯心里直罵道這些人怎么敢的啊?!
一千兩的白銀是他們家得在夜市連續賣飲子23年才能賺到的利潤。
本以為蘇媛會因此生氣,誰知她看著柳聞鶯指出的錯漏以及那滿臉氣憤的樣子卻又直接笑出聲來。
緊接著,蘇媛對著屏風外的胡管事問道:“不知道胡管事你是否會算籌?
“小、小人略、略通一二。”
先前還在因為屏風內那點子輕松的氣氛,剛剛才有點放松的胡管事瞬間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既然如此,眼下你也沒什么事,你便幫我將這冊子重新看一遍吧,先看看是否有算錯的。”
蘇媛話音剛落,那邊紅袖便差人搬來桌椅,放在了賬房先生的邊上。
他先前因為“心急”并沒有仔細過目的賬冊。
如今大小姐就給他了一個機會。
胡管事敢說,這次機會他要是沒有把握住,大小姐稍后就連他一塊給料理了。
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水,胡管事便在紅袖的引導下坐在了蘇媛先前就安排好的賬房先生邊上。
這位賬房先生自然是蘇媛的心腹,他就坐在胡管事身邊,捏著胡須、斜著眼撇著胡管事手里的賬簿。
只一眼,他沒忍住嘖了兩聲。
什么狗屁賬簿,糊弄鬼呢?
胡管事自然感受到了身邊賬房先生帶來的壓力,但是眼下他也無心分身旁人怎么看他。
他今天,就給大小姐好好算上一算!
與此同時,胡管事在那算賬,蘇媛便繼續見了其他管事和一些就近的莊頭。
然后,本來下定決定全心算賬的胡管事,很快注意力就被后面人因為賬目的問題統統被蘇媛差人綁起來給吸引走了。
仔細一聽處置,他額頭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了。
聽著大小姐的意思是晚些全都綁去官府、抄家,昧了多少銀子全部都給她吐出來。
吐不出來的下場蘇媛沒說,但是胡管事也不敢想。
“胡管事,許先生,二位喝些熱茶吧。”
柳聞鶯從外端著翠星派人送過來的茶水,給賬房許先生以及胡管事一人倒了一杯。
她瞧著胡管事那數九寒天里額頭還能冒出那么多汗,正好,趁著蘇媛也在休息,柳聞鶯故意壞心眼地問道:
“胡管事,您的頭上怎么這么多汗啊?是因為屋里的炭火太足了,熱的么?”
胡管事端著茶盞的手差點潑了出來,他抬頭正要瞪一眼眼前取笑自己的小丫頭,恰這時候他再次感受到了屏風里面向他投過來的視線。
于是,求生欲讓胡管事瞪著最兇的眼神,口中卻說著最軟的話:“虛汗,一路上趕路回來風餐露宿,我現在虛的很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