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在百官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姬文秀都是展現出一幅天家貴女清冷神秘的模樣。
只有到了這時,她才能揭開面具,展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無病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的,當初你實力那般低微,都能在死淫賊手中把我救下來,后面更是連破強敵。”
說到這里,姬文秀眼中露出崇拜的光芒,眼神深處都在微微閃著光。
“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絕世劍客,來到我的面前,一劍斬破九重天,救我脫離苦海。不管多少艱辛困苦,都能迎刃而解。”
“你那說的不是凡人,而是劍仙。”
“你就是。”
“我不是。”
陸無病突然就有點惱火,心道不會是姬家的血脈,都有一點瘋瘋癲癲的性格吧?聽說她們家那門傳承功法,也有問題。
只要強行修練下去,最后結果都不會太好。
姬家歷代皇帝,到了晚年,都會昏庸得難以形容,有點腦子的,會在自己還沒有徹底失控之前,就把皇位傳下去。
沒腦子的,就會迎來父子相疑、宮廷對決等精彩場面。
這種王朝,能一直堅持下來,在陸無病看來,其實也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底下百姓都窮得要吃草了。
皇帝和大臣還在亂搞一氣。
若非北周胡人軍隊在邊境虎視眈眈,那邊的百姓,甚至被當成兩腳羊抬上了案桌,陸無病哪里還會在明陽和歷陽等地組建防火線啊,早就放開通路,管他朝廷死活呢。
換掉這一家一姓,說不得還好一些。
事實證明。
換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換那些北周胡蠻。
那些東西,是真的能吃人。
而眼前姬文秀竟然想讓自己幫她,幫這個朝廷,他心中實在不得勁,就想懟回去。
抬眼看去,就見姬文秀眼圈紅戲,淚水滾來滾去的,就像一個深陷絕境的無助小姑娘。
“等等,文秀你剛剛說的幫你,還是幫朝廷?”
陸無病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幫一個被推到火上烤的公主,還是幫一個讓自己心情十分不舒服的王朝,這是兩回事。
“當然是幫我啊,這王朝,管他去死,監國之位,誰愛坐就誰坐,我說真的,你咋不信呢?”
姬文秀頭腦何等機變,立刻察覺到陸無病話里的一絲轉機。
“無病哥哥,你是不知道,上朝之時,那些文官,全都說著和談。我說和談就和談吧,能不能不要割地,也不要聯姻。
可他們就是當做我不存在一般,自己爭了個不亦樂乎,名義上本公主是監國公主,說話卻沒一人肯聽。”
“還有,那些武官勛貴呢,個個喊著領兵打仗,更是索要錢糧,可本公主哪來的錢糧,不但說不動戶部官員,連內庫錢糧都沒辦法動用。”
姬文秀說得委屈極了。
站在她的立場,的確是很不好辦。
空有監國之名,手下沒有一兵一卒聽從號令,偏偏什么壞事,都是她來擔責任。
“你這不是個傀儡嗎?我就奇怪了,你竟然還能自如的跑來跑去,不被控制起來幽禁?”
“本來那黃承宗是想這么做,老太監別看一口一個奴才自稱,卻是領著一營金鱗衛守在公主府,指揮使似乎也與他達成了某種秘議,說是聽我號令,實質上鬼知道他們怎么做事的。
如今京城亂哄哄的,早就讓他們配合朝天府尹多加治理,結果還是沒人聽。若非青云道爺在一旁暗中守護著,我都擔心他們得把我給綁起來,上朝的時候才松綁。”
“沒錯了,你這就是個傀儡,你舅父那里呢?”
陸無病倒也不是完全不關心朝廷的事情,有時候耳目太過靈敏也不是什么好事,有用的沒用的消息,聽了一籮筐。
姬文秀的舅父林中虎,如今的平西大將軍,封爵平西侯,戰功赫赫,武力強橫。
有他作為外援,按理來說,姬文秀再怎么凄慘,也不會搞如今這般模樣。
“舅父麾下高手,有倒是有,主要是安排在怡貴妃那里,怡貴妃如今懷胎九月,快要分娩,不能出一點差池。
當初二哥……”
說到這里,姬文秀又沉默了下來。
她不知道怎么繼續說下去,只是輕聲道:“怡貴妃名喚林心怡,也是出身平西林府,當初娘親身故之后,她才嫁了過來,是我親姨母。”
“嘖嘖,你這小可憐,死定了。”
陸無病聽來聽去,只聽出一個詞出來,那就是倒霉鬼。
這哪是公主啊,完全就是吸引火力的炮灰,是別人安穩發育的擋箭牌,更是事后發泄民怨的替罪羊。
陸無病終于明白,這位一點也不快樂的長樂公主,為何會全無顧忌的當著外人就嚷出求助之言。
就連把皇帝讓給你這種話,她也敢亂說一通。
不是她什么也不懂。
而是她什么也不在乎。
自己這么隨便聽了一幾句,都能聽明白對方的處境之艱難。
那么,她自己難道就看不出來?
如今只是想逃而沒法逃。
只能強行頂著而已。
如果拋棄監國公主的名頭,直接逃亡。說不定,第一時間捉住她,送到北周人手里的,就是如今守護在她身邊的金鱗衛。
那些太監和皇帝親軍,可不會聽她這個傀儡公主的命令。
護衛公主府,估計都是擺出模樣,給別人看。
“咦,太監?”
陸無病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打回春堂主意,指使野狼幫把祖父陸乘云的筆記和醫案偷走的,大概率就是個太監。
而且,是經常沾染到優曇香的一個比較特別的太監。
“文秀公主,你知不知道,皇家是不是有什么家廟,經常焚燒優曇香?”
“沒有家廟,姬家子弟、宮內妃嬪……就連宮女,也是沒有燒香拜佛的。她們無論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得祭拜火鳳、青鸞。”
“竟然是這樣?”
陸無病心中詫異:“如此就奇怪了,我聽說,在京城一寺一觀一書院,最是聞名,既然皇家不拜佛祖和道君,為何他們能如此興旺?”
前世歷朝歷代。
任何一門教派的興起,無一不是由上至下,引得眾人效仿,然后天下大興。
而在離朝,皇室竟然是拜火鳳、青鸞的,那么,官員和百姓怎么不拜這個?
他倒是知道,火鳳與青鸞,在離朝人的眼里,其實是同一種神獸,又稱皇鳥。
據說,離朝姬家血脈來源,就是此鳥。
屬于天生神圣血脈。
當然,這種傳說,也許是姬家自己吹出來的。
但是,他們真的又有著某種血液病,這又讓人不得不相信,其中必然有著某種神秘聯系。
“你說那三家教派啊,白馬書院是以治經出名,書院弟子個個文武雙全,上馬安邦,下馬治國,才學極為不凡。各地官員,有很大一部分出自他家門下。
尤其是朝廷官員之中,白馬書院出身的官員,幾乎占了三成有多。如那內閣大學士張仲初就是白馬書院上一任院長。”
說到內閣大學士張仲初,姬文秀又有些咬牙切齒。
加重了一些聲音。
顯然,老家伙氣得她不輕。
“至于通天觀王霖,道號五氣道人,更厲害了,那是京師第一名醫。
此人治病之神奇,還遠在你家六陽神針之上。只要有人去通天觀求得一碗符水,就能百病俱消。
當然,想要求得符水,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需得多多供奉,進香求禱,否則,連觀門也進不了。
如今,五氣道人被請來宮廷,正在為父皇祭煉寶丹,順便照拂怡貴妃。”
陸無病明白了,白馬書院和通天觀,前者控制了大部分文官,許多書生拜入門下,結成一派,勢力龐大。
而后者呢,則是以醫開道,以煉丹求長生為名,哄得皇帝開心,打下了偌大的名聲,因此,也能興旺起來。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當朝皇帝姬九鳳,在天星御魔事件之中,表現得陰沉詭詐,顯然心計深沉,他為何就會相信對方所煉的丹藥有用?
一念即此,陸無病又醒悟過來。
這終究不是自己那個前世。
這個世界是真的有著各種神功秘術,也有著一些疑似神仙法術一般的古怪事件,就連十方印這東西都蹦出來了。
那么,多出一個能夠延壽,能夠治病的仙丹,好像也說得過去。
“大圓光寺呢?他們又是憑借著什么本事,與白馬書院和通天觀三足鼎立?”
“此寺在七八年前,本來也是沒什么名氣,但自從佛子無相現身以來,立即名聲大噪。”
“此人武功很高?”
“倒不是武功……”
姬文秀微微有些難以啟齒。
“明白了,此人長得俊秀美貌,善能討得貴夫人少奶奶歡心,行走宮廷之中……”陸無病本是開玩笑。結果,說著說著就見姬文秀臉色不對。
“還真是如此?”
“沒錯,此人的確賣相絕俗,直似神仙人物,也常于各家夫人交往。甚至,皇宮妃子有人身體不舒服,也會有人請來講經,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
陸無病差點沒笑出聲來。
“你想哪樣你不知道嗎?你說的就不是無相法師,像是你自己。若是讓你混入各家后院,還不知道會怎么著呢?”
姬文秀白了陸無病一眼,眼中竟然微顯嬌媚。
兩人說了一番話,她心中的難受勁,也悄悄的淡去了。只覺得這時間過得好快,唯愿每天都拉著這家伙聊天打屁。
可惜,今日見過面之后,自己又要回到那個冰冷的宮庭之中,像是等待著被端上案桌的魚肉。
而這人,卻是會繼續遠走高飛,再也見不著了。
想著想著,姬文秀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偷偷低著頭,抹了一把眼淚,展顏笑道:“剛剛說到哪了?”
“你說到無相法師。”陸無病嘆了一口氣。
“對,就是他,這人也是奇怪,年紀也只有二十多歲,卻是手段神奇。有誰心里不舒服,或者身患重病,與他論一論佛經,調理一番,身體和精神就會好很多。
此人聽說十分守禮,就算是與人閨中相見,也會讓人陪在一旁。并且,懸絲彈脈,調養氣血的手段,十分厲害。”
“懸絲彈脈?就是綁著一根絲線在病人的脈膊之上彈動,就能讓人的病恢復?”
陸無病聽得心中大奇。
這事,難度倒是有點大,不過,自己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這無相法師,能在二十多歲的年紀,掌控如此精妙的調理手段,恐怕也有著隱秘。
“大圓光寺住持修為如何?”
“法源方丈修為深不可測,剛開始的時候,父皇其實很不待見此廟,曾有心派出人手磋磨。
先派出的一些高手供奉,這批人去過大圓光寺后,全都殺意盡消,反而不停嘴的說那禪師的好。
就因此事,父皇也只能停手……大圓光寺平日里并不生事,反而時常派出僧眾救助貧苦,聲望不弱。一旦明面上派兵攻擊,恐怕會讓自己擔上惡名。
當然,最重要還是,暗中使出的手段,被無聲無息的化解掉了。”
姬文秀饒有興致的猜測著,“依我估摸著,這位法源大師,至少得是先天四境,甚至可能會高一點,否則,壓不住皇宮供奉的,更擋不住鳴鳳閣高手的襲殺。
他的修為到底如何,雖然沒人知道,但是,他的弟子,也就是法相和尚,卻是曾經出過手,與其交手的還是你們三神峰之人……”
“誰?”
“是畢焚空。”
姬文秀又道:“當初畢焚空前來濰京,偶有不適,想讓無相法師為他看一看。
兩人不知為何,話不投機就在酒樓上就打了起來,交手十招,各自收手不戰。
當初那一戰,許多人都見著,一人臉青,一人臉白,同時負了點小傷。
自此之后,畢焚空再未踏足京師,無相法相也對畢焚空此人住口不言,也不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你當一個八卦家,更勝于當一個公主。
陸無病看著文秀小公主眉飛色舞的模樣。
與自己只是談了兩刻鐘,卻是又哭又笑兩三次,這公主當得也是沒誰了。
聽著姬文秀所說的話,陸無病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把心中的一個打算悄悄壓下,還是先關注太監的問題吧。
“文秀,我覺得你還是搞錯了方向,只想著自己全身而退,想著逃避。卻完全沒想過,你現在是監國啊,是公主啊。
在你父皇閉關不出的當口,你就是天底下權力最大的人。至少,在名份上就是。”
“所以呢?”
“所以你得燒火。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燒起來,哪有人把你當回事?
當你把火燒得越來越旺,直接要把離朝燒成灰燼,誰還敢拿和親之類的話題來說事。所有人,都不得不求著你認認真真當一個監國,所有人都不敢再觸怒你。”
“我要怎么做?無病哥哥,你來幫我吧。我給你一個公主府大先生的名位。跟我一起上朝”
“可以是可以,先把宮內太監都集中起來,就是那種可以出宮辦事的太監,我要找一個人。”
辦事不辦事,搗亂不搗亂的先不去說。
陸無病首先要把那個有著優曇香味的太監給找出來。
要不就是大圓光寺,要不就是皇宮。
無論圖謀祖父筆記的人藏身在哪,只要找到此人,就能明白他到底需要筆記做甚?
多半是想要解開形字印的奧秘。
換句話說,他們絕對是知道形字印圖真印在哪。
這就足夠了。
比自己大海撈針一般的尋找,要好上許多。
所以,進宮第一刀。
就從看守公主府的太監總管下手。
文秀公主賀壽之后,坐了一會,與老太君說了一會話,就告辭離去。
她雖然是個小女孩,因為身份的問題,坐在侯府大堂之內,大家都分外不自在。
離開之后,眾人才重新熱鬧起來。
這一次,看陸無病的目光,再不是看一個侯府后輩,像是看神人一般。
侯府后輩子弟,更是在他面前,連話都不敢說。
席間,侯府管事悄悄來報,說是王管事王騰家已被抄家,全家老小被綁起來聽侯發落。
二爺陳同光家少爺陳文東,已被打了二十棍,下不來床。
聽說,屁股都被打得稀爛……傷好之后,要下到郊外農莊去,非召不得返京。
“他所犯何事?”
“二老爺無意中得知,二房小少爺因被人哄騙,偷了二老爺書房的私印……”
“原來如此,到底誰人針對我陸家?”
“都在這里了。”
老管事遞過一張紙來。
陸無病看了看,抖了抖手就震成粉末。
王爺,將軍,很好。
吃過飯之后,陸無病回了一趟回春堂,安排一些事情之后,就施施然來到公主府。
小貓站在他的肩膀之上。
這一次,搜查那優曇香和尿臊味兼具的太監,還需要依靠小貓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