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滄真人性情寬厚,似乎不太習慣于背后說人壞話。
此時說起紫陽宗畢焚空的一些事情,多用猜測之言,面色微微難看,顯然心中抵觸。
但是,陸無病看得出來,這位師伯雖然不想說別人壞話,眼里卻是同樣揉不進砂子,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說完了。
甚至,連紫陽宗畢焚空新創的暗日寶典功法特征也說了。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景州辰安郡萬柳山莊三公子周玉郎天降福緣一事,不知歐陽師弟可還記得?”
“記得,萬柳山莊莊主周長齡老人百歲生子,不但是辰安郡傳遍了,江湖中人對于這事更是津津樂道。
都在說,這位周老莊主修煉了什么神功秘法,能夠老當益壯,聽說還鬧出很大的亂子。”
歐陽正思索了一下,就想起了這件事情。
“他的百歲大壽,咱們還親自上門道賀來著,那位周老先生修為著實不凡,算是一流頂尖。
在江湖中更是交游廣闊,到處者有他的朋友。可惜啊,家門不幸,卻被周玉郎全給毀了。”
“倒也不是家門不幸,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來得子之后,周老先生對幼子那是百依百順,能不出問題嗎?”
這時候,才能發現云滄老太太很像居委會大媽的那一面,看來,不管是修道還是修佛,年紀大了,八卦心思還是比較重。
雖然覺得暗地里蛐蛐人家不太好,說的時候是萬般糾結,但是,就算宗門剛剛經歷一場大難,老太太一說起江湖舊事,依舊是精神奕奕,壓抑不住的微微興奮起來。
“那周玉郎可是惹了天大禍事?”
陸無病連忙捧哏道。
本來是在講著紫陽宗畢焚空師伯的事情,這時候扯到萬柳山莊上去,肯定是兩者有什么關聯。
“也不算是他惹出來的禍事吧,只能說天降大禍。”
云滄真人嘆息一聲,又道:
“原本那周玉郎就是一個天生紈绔,整日里走馬章臺,呼朋喚友,揮霍無度的。
家里蓄養的婢女妾侍據說都有二三十個,多數是以各種手段,從一些百姓人家之中買來的……
這么一個人,名聲當然很壞。
不過,此子卻是好歹有點眼色,對于權貴之家,他從來不敢招惹,做事又很有耐心。
真看上了誰,就會軟硬兼施,很少被人抓到把柄,也沒有弄出太大的亂子。
萬柳山莊家大業大,實力也很強,基本上都平息了。”
“那就是還有未平息的了?”
“沒錯,那是四年前的夏天,周玉郎看上了一個獵戶家的女子,花了不少心思,卻是沒有得手,反而把對方逼得跳了崖。
這事以萬柳山莊的財勢,本來也很好平息。
卻不料,獵戶女的兄長在外學藝歸來,也不聲張,瞅著周玉郎上山打獵的機會,把他身邊的隨從殺了個精光。
并且,隨后追殺。周玉郎慌亂之中受了一掌,被打在后腦。
這小子仗著馬快,逃回了家中,當場人就沒了……”
陸無病聽到這里心中咯噔一聲,這說的是周玉郎嗎,怎么越聽越是熟悉。
如果不是未曾覺醒前世之前,自己這個身體并沒有弄上數十個丫環婢女姬妾,他都懷疑眼前這老太太是在當面蛐蛐自己。
‘不會也有什么未曾處理好手尾的事情吧?’細細回想十六歲之前的陸無病,悄悄的松了一口氣,好像沒什么惡劣的行為。
“然后,萬柳山莊周老先生就開始報仇,莫非是碰到了硬釘子?”
“那倒沒有,獵戶女的兄長出手之后,立即遠逃,周家的高手并沒有追得上。
倒是周玉郎,明明已經搭好靈棚,請來法師操辦喪事,卻在棺材里面敲得梆梆響,又活了過來。”
云滄真人神情微微一肅,沉聲道:“這小子醒來之后,竟是對周家有些陌生,連自家父親母親也不太認得。
好不容易熟悉了周府眾人,卻是性情大變,到處拋灑錢財,彌補以前曾經虧欠的一些人家。
并且,張口就是絕世詩文……
一時之間,在辰安郡名聲大噪,甚至,還得了襄王家鴻靈郡主的賞識……”
“他寫下的詩文,可還記得?”
陸無病心中一震,再震。
越來越耳熟了。
這周玉郎不是穿越就是重生,如果當初自己醒來之后,不是因為滅門危機,盯著天道酬勤命格,搞不好,也會一改紈绔本性,到處行俠仗義。
并且,還會忍不住抄一兩首詩,那可真的樂子大了。
“為師還記得幾首,比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等等,其人之才有如汪洋,我不及也。”
歐陽正面上全是驚嘆:“最厲害的還是此人氣魄和志向,張口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果然厲害。”
陸無病腦子都差點木了,如果不是重生文抄,他敢把手中劍都吃了。
“此人可是上京做官去了?”
云滄真人搖頭道:“做什么官啊?名聲剛剛傳出去不到十天半月,周家就被滅了門。
聽說那位周玉郎死得很慘,全身骨頭都被捏得粉碎,腦袋被一掌打成冰雕,碎成了一地。
周老太爺,保持著出掌姿勢,也是化為森白冰雕,旬月才化,那可是炎夏時分……”
“是啊,當初這件公案還鬧得沸沸揚揚,有人說是玄冰仙子慕容情下的手。
她修的玄冰大法,攻擊力也是這般強橫。但是后來有名宿高人作證說,慕容情當時并不在景州。
又有人懷疑是江湖中幾位修行寒系內功的高手,猜來猜去的,最后,還是把兇手的名頭栽到了黃泉道鬼母顏如玉的身上。
據說周老太爺起家之前,曾與鬼母有舊,后來因為一些事情沒有談攏,而受其迫害。”歐陽正眼神微微閃爍,輕輕搖頭。
“師父莫非知道兇手是誰?”
“你云滄師伯不是說了嗎?畢師兄那暗日寶典寂滅虛空,封凍萬物。
最厲害的就是與尋常冰系內功不一樣,那種冰凍并非什么玄冰,而是陰極寒意。
因此,才能在烈日之下暴曬十數日不化。”
說到這里,歐陽正聲音放低,“這事你知道就行,萬萬不可隨意說出去。
畢師兄表現在外的就是大日炎陽神功,把這門功法推陳出新,窺見破圓滿,此時已能做到六日同輝。
世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暗地里修行的暗日寶典到底是什么屬性,若非我天星、明月兩宗暗地里防著一手,悄悄啟動暗子,打探到了這個消息。
恐怕有朝一日被他謀害了,都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
“畢師伯不遠千里的跑到景州去找萬柳山莊的麻煩,可知他的目的何在?”
陸無病心中有了一些猜測,卻是不太好問出來。
他懷疑,那位畢師伯是不是知道這穿越重生的事情,或者是不知道,應該是認為周玉郎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寶物,比如,十方印。
否則,一個人死了一天,又活過來。
活過來倒還罷了,假死閉氣的傳聞,也不是沒有。
但此人活過來之后,立即記憶消退,性情大變,跟以往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如果這都不證明他換了個芯子……
那么,本來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竟然變成了才華絕世的文學大家,這誰敢信?
十有八九,就是靈魂奪舍。
而在此方世界,能做到如此神奇的事情,唯有那種全然不講道理的十方印武學。
都已經不能稱之為武學了。
稱之為仙法還差不多。
那么,問題來了。
畢焚空又是怎么搶先一步,斷定周玉郎此人有鬼,從而搶先下手的呢?
要知道,這個年代消息傳播可不算太快,一般人想要得到外州消息,不說過了半年,也得過上兩三個月時間。
據云滄師伯說,那周玉郎表現異常,才名剛剛傳出,不到半月時間,家里就被滅了門。
快得很。
證明下手者反應奇快,一得到消息,立即斷定一些事情。
綜合考量,真相也唯有一個。
畢焚空可能經歷過差不多的事情……
他肯定是知道其中的真相。或者是自以為知道其中真相,所以悍然下手,什么也顧不得了。
‘到底是穿越者,還是他已經知道十方印的消息?’
‘或者說,他能夠如此驚才絕艷,自創奇功,是不是也有著自己的機緣,比如,一張十方印圖。’
陸無病連忙低頭,不好讓師父和師伯發現自己眼中的絲絲情緒。
抬起頭來,只是感嘆。
“原來,畢師伯如此陰沉狠辣,是得極為小心了。”
他知道,身為明月宗掌門的云滄師伯,以及天星宗掌門歐陽師尊,兩人慎重其事的把一些八卦說給自己聽,并不是閑著嘴巴沒味。
在明月宗剛剛經歷一場大戰,死傷慘重的當口,說些閑話本就不合時宜。
但是,云滄師伯還是說了。
唯一的原因就是想要讓自己重視起來……
把所有蛛絲螞跡都說清楚,以免疏忽大意之下,被人所趁。
“多謝師伯提點,放心吧,師侄定然會小心行事。”
“去吧,弟子們的葬禮一切從簡了,你身為天星少掌門,去主持祭奠一下。”
嘆了一口氣,云滄真人面上浮現一絲悲憫之色,咬了咬牙,轉身去了。
說到葬禮。
這一次明月宗戰死的弟子約有三十余位,而天星宗,來援弟子也死了五位。
其余受傷弟子,在陸無病的神針救治之下,倒也沒了大礙。
只是,那些早就身死的師兄弟師姐妹,就沒有辦法了。
“滕師妹,羅師弟他們,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打通第七條經脈,跨入七品境界學得大成流光劍式……要不然也就不會死了。”
歐陽蘭抹了一把眼淚,覆上最后一捧土,忍不住又流淚。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來。”
陸無病并沒有安慰小蘭師姐,內心也是唏噓不已。
明月宗死去的一些女弟子,他不認識,雖然心中惋惜,卻也沒什么感觸。
倒是天星宗死去的這五個精英弟子,卻是他一手一腳,親自灌輸生機,助他們龍筋虎骨拳入門,直至熟練。
同時,還把流光劍式硬生生傳入他們的腦海,糾正每一處肌肉筋絡的聯動。
對于這些人來說,他不是師父,勝似師父。
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
此時看著五位沒有呼吸的師弟師妹被埋入土中,他眼角微微潮濕……
尤其是騰芳。
當初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是在夜晚巡山。
七師姐帶隊,自己算是一個打醬油的親傳九師弟。董寧和滕芳兩人則是鏡心閣的外門弟子。
董寧做事沉穩,謹慎小心。
滕芳圓臉大眼,爽朗大方,對自己這個疑似走后門成為親傳的小師兄,也沒有半點輕視,忙前忙后的跑腿,尊敬得很。
巡山之后。
滕芳也很會來事,總是會搶著過來幫自己洗衣衫,送一些外面采來的野果之類的小吃。
并且,她還不求什么,只是單純的在感激自己夜巡之時的護佑之恩。
這么一個好師妹。
陸無病強忍住心中那一絲憋悶。
化了幾張紙錢,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滕師妹,希望你也能轉生到另一個世界之中,重來一次,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也不用在刀山血海里拼命。’
“這幾位師弟師妹可有親人?”
“沒有,他們全都是孤兒。
這一批年紀稍大的,全是爹爹娘親游歷江湖,下山行俠之時遇見,從小就帶在山上培養。”
歐陽蘭哭成了一個大花臉。
比起陸無病來,她的感觸更不一樣。
這批戰死的弟子,與她年齡相仿,又在山上長大,是她的玩伴。
“等到回山之后,請師父他老人家提前開啟劍門三試吧,多收親傳弟子。再把這次帶來的寶藥全部煉成丹藥,盡快發放下去。”
陸無病知道,隨著以后天下亂局再起,天星宗想要安穩的度過這一劫,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少年子弟江湖老,可是,能正常活到老死的,又能有幾個?
兵兇戰危,生死搏殺之時,誰也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后。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讓師兄師弟們,飛速強大起來。
不說縱橫天下,至少,首先要得到自保的能力。
‘劍意到了陽實境之后,提升變得更加緩慢。
想要把伏龍八劍全部修到劍意層次,匯成一式伏龍劍,把虛劍煉成實劍,把實劍煉成神劍,就有些艱難。
如果是正常煉劍煉意,就算是有著天道酬勤在身,每一劍皆有所得,皆有所悟,也需要花費一年半載,慢慢慢,太慢了。”
陸無病默默估量了一下自己的練劍次數,與神意精進速度的對比,心里不由得又有些焦切。
云滄師伯都只差明說了。
那位畢師伯不是省油的燈,此人陰沉老辣,做事喜歡劍走偏鋒,并不光明正大。
他看到危險了,第一反應,很可能不是大兵壓境,而是想要偷偷扼殺危險于萌芽之中。
據江湖傳聞,畢焚空在三年之前就已經踏入劍意陽實境,一身先天真氣焚天煮海,雄渾無比。
自己在劍意層面之上,占不得半分便宜。真氣方面修為,更是全面落后。
體魄方面倒是占了一些優勢,卻不知道,那個老陰、逼還藏了多少后手。
所謂的暗日寶典又是何等神妙。
如果暗地里殺上門來。
又能不能抵擋得住。
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