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霍恩望著地面帶有王庭哥特西洋風的花紋，卻是一時間走了神。
他是怎么都沒有想到，老祖母一把年紀了，也算是個元老級人物了，居然會是王庭間諜。
事實上，老祖母的自白書早在她自首后不久，就被契卡遞到了霍恩的桌頭。
在自白書中，老祖母供認不諱地表示，她一開始就是王庭間諜，從她父親那一輩起就已經是王庭間諜。
人奸世家了屬于是。
不過想想出身，霍恩又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老祖母是諾恩人，還是在北方和吸血鬼的邊境地區。
帝國人經常黑這些北方諾恩貴族中，十個有九個跟吸血鬼勾勾搭搭。
霍恩一直以為這應該是地域黑，或者老祖母薇薇安是例外。
她，不一樣。
不過相比于那種損人不利己的高純度信仰型人奸，老祖母的確不一樣。
她顯然是屬于功利型人奸。
而且這個人奸定義還是相當玩味的，因為黑蛇灣秘黨大都拿過王庭的資助。
允許教皇在王庭大搞圣樹派信仰，還不準王庭在帝國搞點間諜啥的。
這個問題上，就連若安黨都不例外。
當初但凡是反帝國反教會的勢力，多多少少都跟王庭勾勾搭搭的。
霍恩的圣聯之所以沒有吸血鬼來勾搭，主要是因為崛起太快，外加瑟法葉一波把黑蛇灣和王庭的聯系切斷了。
老祖母自稱，瑟法葉還在時，她被分配到這替瑟法葉向索瑞多氏族傳遞消息。
瑟法葉消失后，她向吸血鬼提供的情報，往往都是需要對方拿資源來換。
因此，她不算人奸。
主要目的，還是延續庫什人的存在，同時也是幫助若安黨。
自從黑山之戰霍恩勝利，整個朗桑德郡統一后，她就再也沒向吸血鬼遞交過情報。
她這屬于是反抗教會，如果她這也有罪，那露樂絲、奧塔蒂菈等人都有叛國罪。
因此，她沒有叛國。
而她此舉介紹索瑞多氏族與霍恩見面，則是為了圣聯的安危而不得不做出的犧牲。
否則，她一直隱瞞，難道還真能有人揭穿她嗎？
她這把年紀，不過是將秘密伴隨著黃土埋入歷史而已。
她的話是真是假，霍恩先不想管，他還是想先見一見那位索瑞多氏族的吸血鬼。
畢竟，這可是瑟法葉出身的氏族啊，說不定有什么相關的機密呢？
會議室厚重的橡木門被憲兵推開，霍恩立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邁步走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站在墻邊的憲兵。
二十名憲兵穿著圣聯最新式的輕鋼甲，手按在腰間的發條銃上，直勾勾地盯著房間中央。
厚重的天鵝絨窗簾被嚴嚴實實地拉上，將窗外的風雪隔絕在外。
幾盞鯨油燈在穹頂懸掛，昏黃的光線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會議室中央，十幾根的鐵鎖鏈從天花板垂下，末端鎖著一個站立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深紫色的絲綢禮服，領口和袖口繡著銀線花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
盡管被鎖鏈束縛，姿態卻依舊優雅。
他的周圍站著四名身穿白袍的僧侶，手里握著屮字架和圣水，隨時準備消滅這只吸血鬼。
聽到腳步聲，那人緩緩抬起頭。
霍恩這才看清他的臉。
蒼白到透明的皮膚，紅色的瞳孔，刻板的微笑。
若不是那過于蒼白的膚色和紅色瞳孔，看起來與普通的貴族沒什么兩樣。
“圣孫冕下大駕光臨，真是讓鄙人萬分榮幸。”吸血鬼微微頷首，“我是埃澤萊克，索瑞多氏族希洛夫家族的末裔。”
沒有直接搭話，霍恩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這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是不干的。
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一只吸血鬼，并不是霍恩的風格。
不過現在不同了，如果這只吸血鬼真想對他不利，霍恩零幀抬手就是一發神術，送他上西天。
示意憲兵不必緊張，他才緊盯著這只吸血鬼，開門見山地問道：“埃澤萊克先生，對嗎？”
“是的，偉大的圣孫冕下。”埃澤萊克相當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相比于不少人類貴族在霍恩面前的傲慢，這只吸血鬼反而古怪地很有禮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禮數過于全了，甚至讓霍恩恍惚間感覺到，他好像真的對自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崇敬。
“你們索瑞多氏族費盡心機聯系我，有什么目的？薇薇安說你們掌握著瑟法葉的秘密，這是否屬實？”
埃澤萊克輕笑一聲：“冕下果然如傳聞中一樣直接，不過，請給我一些時間。
要解釋清楚這一切，就必須得允許我先說說索瑞多家族的歷史。
畢竟，我們今天要說的一切，都與這段歷史息息相關。”
霍恩凝視了他兩秒，才點點頭：“盡快一些，我不想聽故事，只想聽真相。”
“如您所愿。”埃澤萊克清了清嗓子，瞇起眼睛，似乎在回憶，“索瑞多家族的第一代親王，并非天生的吸血鬼，而是烈陽城的艾爾貴族。
在帝國大崩滅時代，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都生活在煉獄之中。
而初代親王在一次逃亡中，得到了長生主的夢中點化，才變成了更高級的吸血鬼，獲得了永生的能力。”
話雖如此，可霍恩卻是清晰的知道，這是春秋筆法。
什么夢中點化，其實就是這位索瑞多親王感染了惡魔病。
在無藥可醫的情況下，只能擁抱了吸血鬼，用失去大量欲望與感覺為代價，換取了生命的延續。
“最初的十三氏族中，索瑞多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透明。
既沒有忒帝絲氏族的武力，也沒有喬瓦尼氏族的財富。
直到第一任隱世親王莉莉絲始祖出現，我們的命運才發生了改變。”
說到這，埃澤萊克的語氣中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崇敬：“莉莉絲始祖任命索瑞多為親仆家族。
我們負責她的日常起居，保管她的私人藏品。
那是索瑞多最輝煌的時代，也是我們家族最榮耀的記憶。”
霍恩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他知道莉莉絲是吸血鬼始祖，按照司秤隱修會與獸化人傳說莉莉絲應該就是長生主本人。
但考慮到時間久遠，外加其中摻雜的謊言，霍恩也不知道埃澤萊克是在說謊還是的確是實話。
他是怎么都沒想到，索瑞多氏族還與莉莉絲有這么深的淵源。
“然而，好景不長。”埃澤萊克的語氣變得沉重，“您應該知道，莉莉絲始祖的隱遁事件。”
霍恩不是白讀書的，立刻回答：“吸血鬼始祖莉莉絲，忽然被長生主感召，騎著白馬躍過山峰離去。”
“是的，世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王庭內部為此也是爭論不休。
如果沒有這件事，估計王庭應該會是一個比帝國集權程度更高的國家，而非現在的聯合酋長國度。
可我們索瑞多氏族的家史中，明確記載著那一天發生的事。
一個渾身冒著金光的女人闖入了莉莉絲始祖的宮殿，與她發生了激烈的戰斗。
戰斗的最后，金光女人掏走了莉莉絲始祖的心臟，消失在天際。”
“掏走了心臟？”霍恩皺起眉，“那莉莉絲應該死了才對。”
“這就是最詭異的地方。”埃澤萊克的紅色瞳孔微微收縮，“她并沒有死。”
“你不會要告訴我，莉莉絲現在還活著吧？”霍恩反問道。
埃澤萊克半天沒回話，等了好久才給出一個答復：“以前我可以告訴您，莉莉絲絕對不在人世，但現在，我不確定。”
霍恩后頸的汗毛忽然豎起了幾根，先前那種奇異的恐懼感再次出現。
“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埃澤萊克并沒有直接回答或恩德問題，反而繼續說起了家族史。
“根據家史記載，莉莉絲始祖被掏走心臟后，并沒有立刻死去。
她反而異常鎮定，還指揮衛兵追擊那個女人。
直到衛兵回來報告說沒有追上，她才大發雷霆。”
不久之后，莉莉絲始祖召集了索瑞多家族的核心成員，告訴我們她要沉睡了。
但這并不意味著死亡，總有一天，她會復蘇歸來。
說完這句話，她就躺在了石棺里，再也沒有醒來。”
霍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那你為什么說不確定她是否還在人世？”
“索瑞多家族一直都不確定，她應該一直在半死不活間徘徊。”埃澤萊克咽了口口水。
“為什么這么說？等等，莉莉絲的尸體你們是怎么處置的？”
“我正要說這個。”埃澤萊克微笑起來，只是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澀，“說出來您可能不信，莉莉絲的軀體我們索瑞多氏族保存了千年。
這具軀體雖然沒有心臟，卻依舊會呼吸，甚至會像活人一樣變老，只是不需要喝水吃飯。
更神奇的是，當她衰老到極致死去后，就會重新變成一個嬰兒。
然后在睡夢中，繼續長大、衰老、死去，再變成嬰兒，周而復始。
就算有人想徹底殺死她，用火燒、用銀器刺穿，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只會再次變成嬰兒，甚至偶爾還會隨機切換種族。
有時候是人類，有時候是精靈，甚至還有一次變成了矮人。”
掏了掏耳朵，霍恩肅然起敬地直立起身軀。
“你確定這不是什么謬傳的神話？”
“親眼所見。”埃澤萊克抿嘴后繼續開口，“當時我還很年輕，剛好見到了一次莉莉絲始祖軀體的復蘇。”
霍恩坐回椅子，食指摸了半天的下巴，才淡淡開口：“繼續。”
“索瑞多氏族的人一直認為，只要能找到讓這具軀體真正復活的方法，就能讓莉莉絲始祖再次降世。”埃澤萊克的話語，在霍恩聽來又是狂熱又是絕望，“幾百年來，我們嘗試了各種方法。
我們甚至研發了能與尸體對話的死靈魔法，都沒能成功。
那些死靈魔法只能聽到一些毫無邏輯的呢喃亂語。
就因為這些錯誤的解讀，王庭好幾次做出了錯誤的決策，吃了大虧。”
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思緒從狂熱的狀態中擺脫，埃澤萊克繼續開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部分索瑞多氏族的血族絕望了。
他們放棄了這個夢想，開始像其他吸血鬼一樣追求權力和財富。
但還有一部分人堅守著這個夢想，瑟法葉所在的希洛夫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旁邊的埃德溫立刻補充：“冕下，吸血鬼是由家族組成氏族的，一個氏族下面有好多個家族。”
霍恩無語地擺擺手：“沒了你，我真要蒙在鼓里了。”
埃德溫喜滋滋地退下，剛剛趕到的茜茜卻是無奈地捂住了眼睛。
埃澤萊克解釋道：“您可能不知道，希洛夫就是索瑞多氏族中最執著于復活莉莉絲的家族。”
霍恩終于明白了：“所以，瑟法葉最終目標是為了復活莉莉絲？”
“并非目標。”埃澤萊克的紅色瞳孔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我們懷疑，她已經成功了，或者已經找到了成功的辦法。”
“這又是為什么？不要老吊胃口了，一口氣說完吧。”此刻的霍恩都有些煩躁了。
“因為她帶走了莉莉絲的軀體，背叛了氏族。”埃澤萊克停頓了一下，“我之所以用帶，而非偷，是因為那具軀體是自己跟著她走的。
您要知道，莉莉絲的軀體并非死物，是用不了死靈法術的。
我們不知道瑟法葉用了什么手段，要么是她天才找到了什么方法，要么就是長生主已經降臨，起碼降臨了一絲意識。
我們目前的推測是，她已經能夠溝通到莉莉絲的意識了。
甚至更進一步，她可能已經讓莉莉絲的意識降臨到了那具軀體上。”
“瑟法葉是莉莉絲的神降？”霍恩追問，“證據呢？”
“證據就是瑟法葉近年來的所作所為。”埃澤萊克說，“她攻陷圣座城，清洗王庭，突然掌握了極為高端的亡靈魔法。
亡靈魔法的運用，是急需要時間積累和練習的。
先不說瑟法葉作為低級吸血鬼有沒有使用亡靈魔法的能力，單看她操縱僵尸骷髏的能力，比練習了一輩子的血族將領都要強。
更不要提血契銃那些東西了，她甚至能在一定范圍內策反我方的窟窿士兵，壓制一定范圍內的死靈魔法……
我們這還有一些證據，都帶來了，您隨時可以查閱。”
說著，旁邊的憲兵便將通過了檢查的文件遞交。
霍恩剛看了幾頁，埃澤萊克便開口道：“為了存活，我們代表索瑞多氏族，希望與圣聯結盟，希望您能接受我們的政治避難。”
“為什么？莉莉絲復活了，你們不該喜悅嗎？”
埃澤萊克搖搖頭，卻是苦笑起來：“哪兒有喜悅啊，百年屮字戰爭中，我們就背叛她了。
否則老親王們何必害怕到讓位，她又何必清洗這一批的新親王呢？”